第9章 第九章
因为不死心,冯田后来又问过几遍,得知真的不能直接吞吃石子,才终于作罢。
而粟眠则是打定了心思,要去探一探那矿洞的虚实。
“我需要灵石。”手掌从狼头一路滑到狼屁股,轻轻拍打一下,毛茸的长尾便摇得更欢,“那东西很有用,如果真的能在西北省部找到少许,也很好了。”
董闰到现在才稍稍了解到,粟眠曾将兰家传下的灵石吸收,供予传承,绝不止是普通石头那样简单。
“有用就好。你受了好处,自也有我的好处。”他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是挠腮又是挠头,“冯田已经交代了地方,我早些过去寻找,也免得夜长梦多。你们在家等我几日,小白的脚程很快。”
“匪徒不一定被剿灭清了,荒野中也存在很多危险。”粟眠望向董闰,“你一个人,能行吗?”
虽然想得到灵石的心情非常迫切,但她还不至于罔顾他人的性命。
“冯田邀我同去,等他身体大好,再出发也行。这位小兄弟的心思看起来还算正,身上也有本领,是个同行的好帮手。”
董闰的本性里还是留存着许多良善,很难把人心往最坏的方面想。
“矿洞和灵石的消息都是由冯田提供,我们是该感谢他。”粟眠稍稍犹疑,“可他既然知道灵石是稀罕到连昔日天师都苦苦追寻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点贪心都不起。”
顿了顿,董闰道:“刚刚我们已与他说明,进入矿洞后一齐搜寻可用之物,无论得到什么,都是平分。他看上去并无异议。”
“嗯。总之不会让你单独去,我有狼兽在手,关键时候,也是助力。”
粟眠在末世那会儿见多了用心险恶和恩将仇报者,她对几只野狼耳提面命,有意将它们训练得更加整齐有素。
一看那膘肥体壮的野狼,董闰也不再拒绝,“吃了这么些好骨头,的确是该派点用场。”
他转而又想到一个问题,“灵石无法食用,普通人又该如何使用呢?”
粟眠对此早有论断——石中精华凝而不散,像她这种身具特殊传承者,传承本身就自带吸收之力,此外,只怕只有那些踏上仙途之人可以消受了。
她向董闰如实相告。
“呃啊,也对。这样的好东西,必不会是人人都能用得,只盼多寻些就好了。冯小哥用不了,咱们便使些银钱与他换取。”
董闰干劲十足,削出几根粗细适中的木桩子,栽到院前泥地里搭成来日挂藤的架子。又将一些新鲜的蔬菜腌制,压实后装进瓷坛子里。
练武之人本不会这些,或者是听来的,又或是看到旁人做而学会,他总是乐意之至的。
冯田在衙中颇有几个相熟好友,他重伤而万幸保命的事已慢慢传开,又见安宫丸几乎无人购买,便带头向药丰堂定下了好几单。
“如此神药,该广为推崇。兄弟们常常因为除恶而身处险境,忍点肉疼买一颗,将来必定不会吃亏。”
他对安恭丸的疗效抱以十足的信任,一有机会就要跟人说上两嘴,这样一来,药丸销量虽不见得提上去多少,但其良药美称已在京中流传了开来。
一旦哪家有人患有恶症急症,或是气血两虚,或是浊心惊风,也会不吝于花上一笔银子来救命。更有往来商贾,一口气定上数颗也不在话下。
月余时间,粟眠已卖予药丰堂第二批五十颗为单位的安恭丸。所有数目累加后,掌柜的眼角都抽习惯了。
“令师制得如此多的良药,是否云游将归?”
粟眠摇摇小脑袋,在焕然一新的药堂内细细挑拣药材,“不归不归。安恭丸的库存没了,她暂且赶不回来再制。掌柜,我做的药可是不好?”
一听到这个,药丰堂掌柜便嘴唇下瘪,没了话语。
不为别的,就为这女娃的天赋。若是她所言不虚,半个月以来,兰家向堂中售卖的多种利民好药都是由她自制,那就太惊人了。
药丰堂从前“丰”的不过是药材而已,如今,多出来的珍品良方陈列于前,将他自己做的粗制丸药全都比得黯然失色,这才算真正成就了名声大噪的药丰堂。
“哈哈,兰小姐天纵英才,你做的药,自当极好。”
腹舒丸,头风停,散寒汤,利创膏。种种药如其名,效果极佳,用过之后的人,几乎都不再跑别家去买,全来照顾了他的生意,就是最好的证明。
“掌柜谬赞。”粟眠自认是站在了先人的肩膀上,手里握着的药方子本就比这一方人界齐全,绝不是她一人之功,“师父教得好,我就依葫芦画瓢了。”
掌柜的眼皮又要掀起来:这样的瓢,谁不想画一画呢。
冯田在疗伤期间也没耽误跟粟眠一家的往来,送粮送肉自是不说,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他们终于敲定下了出发的时间。
“冯小哥,你这身子骨真没事了?”董闰一个挑眉,伸掌就朝年轻人的肋下推去。
这一推,柔中带刚,劲力不可小觑。
冯田一惊,翻身后退,撑地而跃,可吓得不轻,“恩公,别拿冯某寻开心了。”
“哈哈,没有的事。”董闰赞赏地看着他,“年轻就是好,恢复得真快。”
冯田吹掉手上的灰,笑道:“那咱们就走吧。”
“等等。”董闰转身从院后牵出一辆马车,“兰某拖家带口的,冯小哥见笑了。”
冯田明白稚子离不了大人,但他还是得多一句嘴,“您是要将三个孩儿也带去吗?一路颠簸,还不知道那处会遇见什么危险……”
粟眠恰时从马车里钻出来,挥挥小手,道:“只有我一个,弟妹都交给药丰堂掌柜代为照顾了。我已大了,师父早说过,行路亦是一种修行,我能保护好自己。”
见董闰在旁只是默许地颔首,冯田想质疑也不好再开口。
他早就瞧见了兰家名声在外的那匹白驹,这驹令衙中好些兄弟眼馋不已,此刻却只能委委屈屈地套着马索,拖着车架。
近距离观赏之下,冯田的喜意大过犹疑,连忙走上前帮忙牵了马,“先前是我思虑不周,没提前备车,恩公和小恩公快进去吧,让冯某来赶马。”
董闰被抢了活计,也乐得清闲,索性与粟眠呆在了一处。
“不用顾忌我,车马疾行,越快越好。”粟眠轻道,“弟妹尚小,不能离人太久,野狼也要定期投喂,否则不好约束。”
董闰点头应声。
如此,他们几乎未停歇地行了六七日的路,目的地终于近在眼前。
都说矿宝出深林,这边却更加荒凉些,参天的树木少见,高过人头的灌草和嶙石居多。
冯田把道路两边丛生的杂草拨开,先行探路,董闰则拿了一柄铁刃在手,走之前,他将马匹解开,缰绳系在树桩上,又让粟眠爬上了马背。
“一旦出了什么事,小白必能救你,它听话得很,跑得又快。”
粟眠摇摇头,裹紧披风,将手里的兽囊攥得很紧。她安抚完野狼们急于出笼的情绪,操控着小白绕树走了两圈。
“你放心去,我好得很。一个时辰为期限,可别忘了。”
这是他们的约定,第一次探路,不宜逗留过久以免遇到意外。
此时天光正亮,日光将高大的峋石投出一片阴影,有寒鸦远远轻掠,天寒地冻,周遭百里无人,分外静谧。
“恩公,我拿到的消息里称,如今那矿洞里即使有人,也都是些留守的老弱了。他们十数年如一日地在地下挖坑,又目睹过千人坑的落成,心智脆弱些的,甚至情愿躲在洞里一辈子不出来。”
董闰听得咋舌,“那不就是乱葬岗了。”他注视着脚下的黑土,绕开一下崎岖的尖石,“为何不走,天师早没了。”
“因为害怕啊。”冯田低声解释,“他们被奴役了太长的时间,人都呆了。只怕出去之后,仍会碰见像天师一般的恶人。”
董闰唏嘘不已,又往前行了一会儿,忽而一动耳朵,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停。”他抬了抬手。
冯田面露喜色,用口型道:“应该就在附近。”
董闰趴下半边身,贴耳在地,片刻后站起,在附近挑了一块最高的山石,找好角度,脚尖一点,以周边灌草借力,竟是十分轻松地落在了石上。
冯田差点就要为他脱口喝彩。
登高才能望远,地下与地上必有一个连接的通道,只是难寻,耳目俱佳有时候也不济事。
冯田早预备过一点东西——炸药包。但不敢轻用,一怕打草惊蛇,二怕伤及无辜。
好在他二人都有些野外生存的常识,依靠对风穴走向和石斑年份的辨别,总算摸到了矿洞的一处入口。石草纵横,果然十分隐蔽。
抬头望了望天,董闰已准备掉头,而冯田的脚步却拔不开了。
“恩公,地方已经找到,咱们直取便是,等找到宝物,再回去跟小恩公会合也不迟。”
此刻,董闰终于看出了冯田一直掩藏得很好的情绪。估计在他眼里,粟眠就是个累赘而已。
“实在不行,你就先进。”董闰摊了摊手,“我答应过我女儿,失约就不好了。”
权衡再三,冯田又深深看了他两眼,然后用力扒开石板灌木等障碍物,爬进了矿洞。
“年轻人呦。”转身摇摇头,董闰也不磨蹭,迅速记下地方赶回。
粟眠看到仅他一人回来,心里立马明白了缘由,“已经确定没有危险了吗?”
“不。”董闰背上她,一面疾奔一面说明自己的猜测,“这洞一定很大,地底都掏空了,往下不知延伸多少里。它的入口颇多,只是暂时找不出有人活动的迹象,却不代表没有。”
口中默念了两句后,粟眠翘起嘴角,“那就悄悄跟上冯田,真有不测,还能起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动物都躲起来冬眠的时节,旷野中忽然出现了几只撒欢的野狼,它们你追我赶地环绕在父女俩的身旁,雀跃欢欣不已。
领头狼在嗅过洞边气味后,朝粟眠低了低头,温驯地呼噜了两声后,便带着众弟兄做了先锋队。
董闰夜视能力尚可,他一手抡刀,一手托住女娃,“呆我背上,先别下。”
这第一回用狼狩猎,狼全部听从粟眠的,而粟眠手短脚短,遇到大坑都跨不过去,当然要听董闰的。
有野狼相助领路,即使地下道路错杂不清,没过多久,也赶上了冯田。
而此刻的他,果真遇上了袭击。双方几乎一个照面后就直接开打,刀刀杀招,半点不留情。
董闰根本没必要出手,因为野狼飞跃撕咬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只站在一面石壁后,听得袭击者的□□声全都结束在了冯田的刀下,接着在粟眠的催促中转向前行,进入另一处矿道。
他们越走越深,越走越暗,到后来粟眠索性自己下了地,两人都用钻爬的方式穿过重重阻碍。
野狼渐渐跟了上来,忠诚地四处嗅闻,舔过粟眠的衣角后,便帮着扒洞刨坑。
董闰艰难地卡在一处,无法再往前,“我这老腰,灵石……怎么藏得那么深……”
粟眠的灵台深处微微发烫,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东西就在前面等着她,却不止是灵石那么简单。
衣袖沾满了汗和土,她尽力拉拽着董闰,“我有预感,就快到了。”
一路来,脚底诸多的石头都被粟眠一一摸过。石中确有灵气,但实在稀少无比,全部吸收掉,也不见得空间有发生什么变化。
她急切之下一发狠劲,石壁一侧竟被小靴踏出一个窟窿。
董闰好不容易爬出来,正想着回去以后就要苦练缩骨,前方霎时一阵地动,四面乌泱泱塌下好大一片。
粟眠被董闰护住了脑袋,却仍是吃到了满嘴的灰,两人一齐咳嗽了半天。
跟许多市井流传的神话异记很不一样的是,这一处遗落人间的古迹,便在尘埃散尽后,向世人显露了它的真面目。
恐怕连长河无宣也不会料到,他所经临的这处极不起眼的小小国度,竟曾埋下如此一个沟通百界的隙钥。然后又在机缘巧合下,被粟眠一朝落脚,开了箱——
飞灰迷蒙,亦幻亦真,洞窟显光明,地底现神灵。
一声意味不明的嗟叹遥传万古,巨手翻转,向正中的小身影缓缓递来。
粟眠揉完眼睛,在不断飞舞的走石中勉力睁开眼,蹙着眉头去瞧这一只如虚似实的巨手。
天地茫茫,眼下别无他选,她满心犹豫且惊异,终是将自己的手与之相接。
触感说不上来,不温不热,不冷不硬,像是秋雁轻扑翱天,扇来了一阵风。
之后……之后粟眠就蔫下来了,躺在董闰的怀里昏昏欲睡。
那狭小深邃的地洞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什么神迹,一切恢复如初。董闰晃晃脑袋,不敢多呆,背着粟眠费了不少工夫才终于回到地面。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呦……”拇指在女娃的人中处使力按掐了两下,总算让她定了定神。
“没事,回家。”粟眠深深呼吸了两口外面的空气,把野狼收回兽囊,最后在嘴边噙了一点笑,心满意足地睡去。
赚大了,这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