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安恭丸?”
“奇啊,奇哉。”
一连叹了好几声,药丰堂掌柜在堂内来回踱步,眼角眉梢俱是赞叹之意。
“老夫虽只是一介药店掌柜,但早年也曾走南闯北,经手过无数药物,还从未见过如此奇药,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粟眠坐在一张方椅上,两条短腿悬于地面,晃晃荡荡。她眼皮低垂,觉得掌柜的话十分夸张。
安恭丸是救命良药不错,但毕竟是由普通药材制成,救治得了重伤之人,实际还是因为伤不至深,还没触到要害。伤者年轻健壮,求生意志非常强,若是再进一步疗治一下,脱险不难。
归根结底,还是此地的医疗水准太低。古代背景下,既没有精巧的外科手术,也没有高超的制药技术,人们生病和受伤的死亡率都极高。
不过,粟眠也不是没想过,她的安恭丸之所以能起到当前的效果,也得益于空间里的药炉,炉火,以及制药手决。
叹过赞过后,掌柜终于忍不住问董闰:“不知先生手里的药究竟从何而来。”
他说罢,马上为自己的唐突自恼,“嗨呀,先生莫怪,如此良药,老夫见猎心喜,这才忍不住……”
“没事没事。”董闰摆手笑道,“您是医者仁心,我这药嘛,得来确实不易,至于来处……”
粟眠看到旁边榻上呼吸平缓的伤者后,心中已定:空间能将凡药之效发挥至此,传承不俗的同时,也说明自己的水准了。
因此她主动开口,道:“这药是我师父做的,她平时最爱云游四方,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此等高人。”掌柜的脸上露出一丝敬仰,“只可惜无法与其讨教药理。”
随后,粟眠便踌躇着从随身的袋囊里摸出一只小盒来,“我师父疼我,给我留了不少安恭药丸,平时我就常带一些在身上。今天能救着人,我还挺高兴的。”
“这药,不知价值几……”人到中年的药店掌柜抬了抬手指头,他有心想买下一些,可面对一个小女娃,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粟眠投以疑惑的目光,仿佛懵懂不解,“价值什么?我师父爱制药,平时买药材都要花费不少的。”
她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要买啊,价格不低呢。
掌柜哪知道粟眠是这么一个鬼机灵,他想法简单直白,既然原料贵,那成药只会更贵,药丰堂虽小,却也经营多年,不怕吃不下。
董闰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朝粟眠挤了挤眼睛,“哈哈”两声走了过来。
“掌柜,我这孩儿有良师教导,但年幼稚嫩,哪能懂得您的意思?安恭丸难制是真的,于民有益也是实打实的,我们虽有渠道拿到它,可没处兜售去,既然与药丰堂这么有缘,您若想收药,自无不可。”
掌柜几乎大喜,右拳压在左掌之上,笑道:“兰兄,那这桩生意,我可要与你好好商讨一番了。”
对于安恭丸的制作成本,粟眠早就做过估算。
七两半一份的药材,熬制浓缩过后,搓出十多颗药丸不成问题。每颗药丸的成本在半两银左右,加上人工和料具,价格翻个倍也不足为奇。
她曾当场用药救下一名濒死之人,本就是凑巧得来的活招牌,药价报高了也无妨,不怕没人愿意买。
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安宫丸可为生死垂危者续命,也能治疗急症和伤痛,家里常备几颗,保存数年也能不失药效。前世的粟家靠着安恭丸留住的不止是名声,还有许多人的感激与厚爱。
药丰堂掌柜是个不错的人,从大家接收到伤者后第一时间就送来他这里,诊金不提,只尽力施救这点,可见一斑。粟眠不会宰他宰得太狠,但也不会让自己的技术吃亏。
多方考量,最终,她给出了一个报价。
药丰堂内。
“一两二钱银一粒。”伸手将一只木盒推到桌子中央,董闰微笑问道,“这边有二十五颗,您要是不要啊?”
吸进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掌柜失笑,“自然要。比我想得便宜,此等神药,可不能叫你们亏本。”
摇摇头,董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我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我也不曾读过多少圣贤书本,只知道救人性命是幸事一桩,谋利太多,反而不妙。”
掌柜将对应的银两给他查验,同时赞道:“兰先生大义啊。”
拎着手里份量无误的沉甸银子,董闰配合地笑了笑。他临走之前,忽而听见后堂一阵窸窣,似乎有人在活动。是那个受伤的年轻人。
“最早清醒是昨儿夜里,小后生跟我说了好几遍,想见一见自己的恩人。”
掌柜一边引着董闰往后头走,一边朝后屋里喊:“冯田,你要见的人恰好在这里,只是那一位小小姐没有到此,别再妄动,再把伤口崩裂,我要跟你收双倍的医药钱。”
年轻人本是挣扎着想起身,闻言马上躺倒不动,只眼睛往外热切地瞟着,沙哑着嗓子:
“先生,掌柜,还有那位小小姐,大恩没齿难忘,我冯田,来日必涌泉相报。”
“客气了,顺手而为罢了,你且好好养着吧。”董闰表面欣慰地点头,心里却对所谓的“涌泉”没什么期望。
这姓冯的年轻人孤寡一个,家底只靠他自己攒着,又伤病了这么一场,当捕快本就没有多少油水,积蓄怕都要花光了。
董闰左耳进右耳出,收下心意便罢。
药丰堂很快就将粟眠做的药丸摆上了货架,只陈列出三颗,用精致的小盒盛着,药丸外包上一层轻薄的锡纸,挂名仍曰——安恭丸。
卖二两银。
第一日,无人购买。
第二日,仍是一样的情况。
到了第三日,董闰在清冷不减的店门口悄悄晃过一圈,那三颗药丸,竟一颗也没少。
他心头郁闷,正欲转身离开,猝然撞上一名高瘦男子,顿时只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一松。
“对不住,对不住。”高瘦男子调头就走,从步履匆匆,渐渐变为疾奔。
可他奔得再快,还是不及董闰的拳头快。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快速绕到瘦男子的前头不说,还打出那么精准的一拳,半颗门牙和一腔鼻血齐齐喷飞,地上哀哀叫痛的身影一霎吸引来街边无数路人的目光。
“光天化日,你这小贼的胆子忒大。”
当董闰从地上之人的衣襟里拽出一只钱袋,然后报出里面碎银几何,并当众解开验证,不用他说,人群里已有人帮他一起押着小偷去官府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结束,董闰回家后,心里唯一挂怀的,还是别人不识货,对救命良药毫不问津的事情。
“安恭丸并不包治百病,价钱又贵,普通人若不是遇到了危难症状,消费不起也很正常。”
相比之下,粟眠倒不很着急。她每日依旧去空间里制药,安恭丸统共做出百颗,手里其余的材料,也各自制成了其它零碎效用的药粉和药丸。
“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苦了你。”看到粟眠眼底加深的小黑眼圈,董闰尤其希望药丸可以大卖特卖。
“我没关系,多睡睡就好了。”
叙话期间,院门上的铁锁环被敲出声音,有人造访了。
野狼每日以两匹为一批轮流放养,最是灵敏警惕,此刻正竖起脊毛,呲出獠牙,一副亟待进攻的模样。
“谁啊?”董闰走近门口,先不着急打开。
他们一家选的住址较偏,院子被高高的围墙挡着,从外面很难看清里间,甚至连邻居都间隔得远远的,互不相通。
这个时候,能有谁来?
“我啊,恩公,是我,冯田。”嗓音轻快的年轻人笑道,“贸然打扰,莫怪莫怪。”
粟眠一扯兽囊把野狼收回口袋,然后朝董闰点了点头,她自己则先进了里间。
董闰拔下门栓,打开大门,拄拐的冯田朝他拱了拱手。
“何事啊,冯小哥。你怎知我家住这儿?”
“哈哈。附近这几条街都在我巡逻的辖区之内,恩公曾在市集上让人送过货,我稍一打听,就知晓了。至于如此冒昧的原因……”
冯田神秘地压低声音,“容我进院同恩公细说吧。”
董闰动了动眉毛,将人领进了堂屋。
他的茶还没泡好,就听冯田迫不及待道:“恩人把近来最令咱们头疼的一个快腿小贼捉住,实力可谓不凡,冯某这边有一桩得利之事,不知恩公可愿参与,瓜分大好益处。”
“举手之劳,不费什么工夫。你说的益处是?”被夸了之后当然开心,董闰和缓了态度,倒要听听下文。
清咳了一声,冯田将声音压得更低:“天师府倒塌被盗,我先前追击的,正是一伙偷盗了宝物的贼寇。皇城脚下,天子近旁,留不得这等穷凶极恶。在我养病期间,府衙已派出更多兵力镇压,贼寇尽皆伏诛。赃物清剿入库,可该得的消息,只有我一人得知,连府衙也不知情。”
董闰越听,眉头挑得越高:这位冯小哥,所图不小啊。
冯田没有继续卖关子,他露出一丝笑容,继续道:“贼寇临死想借消息买命,我不确定它的真假,还是将人杀了。据说,狗天师在偏东的山野里秘密雇人开采了一座极深的矿脉,里面全是奇珍异物,可供他延寿百年。”
“延寿百年?”董闰表现出了些许迟疑,“天师已死,世上哪有神仙和奇药。”
冯田以为他不信,便有些急切地说:“恩公有所不知,那天师确有一些奇异的手段在身上,否则也蒙蔽不了国君。而他为了保住矿洞,甚至坑杀千人。此等秘辛,恩公身手不凡,何不与我共谋一杯羹?”
听到“坑杀千人”时,董闰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他自己拿不定这么大的主意,只好不着痕迹地偏过头,想看看粟眠这会跑去哪儿了。
而为了取信于人,冯田又从怀里拿出一只细颈小瓶,摇晃几下后拔开瓶塞,倾倒瓶口,泼出一些碎稀的砂石。
砂石散落在地,竟是缓缓凝结,聚集成了有些透明的小块结晶。
“天师利用国君给予的权柄满天下找异石,找到之后却隐而不报,想要独吞,可惜命太差,自己遭天灾身死,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冯田抓起地上的颗粒物,眼神发光,越说越激动,“恩公,听说它便是那可以延年益寿的物事,也不知是要先炼成丹,还是直接吞服……”
“别吃。”突然的一句童音,打断了冯田的话语。
粟眠迈着小步子走进堂屋,她用平淡稀疏的语气道:“炼丹不行,吞服也不行。”
冯田一愣,董闰则抓紧给他介绍:“这是我女儿,粟眠。你吃的救命丹,就是她师父做的。”
“哦哦。”冯田按捺住心头惊诧,微弯腰低头,“小恩公,你师父是个奇人,是有什么见解吗?”
与此同时,他还纳闷着呢,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竟是假的不成。
瞥过年轻男子,粟眠抿了抿唇,垂眸轻道:
“师父教过我,这石头只是看着漂亮神异,吃了,却会死掉。”所以,如果有哪个矿洞里挖出了灵石,给我便好。
近来正为炉底的火苗日渐缩小而发愁,粟眠整日睡也睡不好。
未免这人年纪轻轻真的吞石而亡,她这样说,也算是好心。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