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们
顾潮随倚着沙发坐着，江轻鸿半躺在沙发上，脚毫不避讳地伸到顾潮随腿侧，怀里还捧着包薯片，桌上放着几瓶打开口的可乐。
电视机里，播放着动物世界。
顾潮随：“轻鸿，你喜欢动物吗？”
“一般般。”
“下午要去动物园吗？”
“去动物园干嘛。”
“当然是看动物。”
“哦……”
那段记忆有点久远了，但是江轻鸿还记得很清晰。
事关他那个已经死了的父亲江庆德。
江庆德在外喝醉了酒，进了家一通乱砸，叫嚷着外人都看不起他。
他抱怨刘慧兰不能像别人家的女人那样能挣钱，也埋怨五岁的江轻鸿成绩不好，不争气。
砸完东西后，江轻鸿和刘慧兰又一次成了他泄愤的工具。
那是令江轻鸿印象最深刻的一天，门外天色阴沉，灰暗中泛着沉黄，仿佛即将到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雨。
刘慧兰的鼻梁断了。
当江庆德举起凳子作势朝江轻鸿的头砸过来时，刘慧兰替儿子挡下了攻击。
她第一次带着儿子逃离了那个腐锈斑斑的铁笼子，家。
她带江轻鸿去了动物园。
她想让那些可爱的动物们治愈江轻鸿在那个名为家的铁笼子里遭受的伤害。
可江轻鸿在它们身体上只看到了伤痕和便垢，盘旋在它们头顶和脊梁上的是惹人烦的蚊虫，扑进他鼻子里的，是它们的体味和粪便味。
像他的生活一样。
于他而言，动物园，是囚锢动物的双脚和翅膀，人类满足好奇心的地方。
至此他再也没去过动物园。
但是这次，江轻鸿没有立刻否决顾潮随的提议。
他不反感和顾潮随去一次。
到动物园大概是在下午三点钟，喝下午茶的好时候。
顾潮随拖着略感疲惫的江轻鸿往园里走。
其实江轻鸿并非真的疲惫，只是有点不想进去。
他眼前浮现出的，是小时候去动物园看见的画面。
圈着山羊的栅栏又臭又长，大象脚下踩的是泥巴和它们粪便的混合物，犀牛在一个黄不拉几的小水泥坑里打滚。
现在它们应该也依旧如此。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以观赏动物活在肮脏里为乐。
进园之后，迎面是一张大大的指路牌。
顾潮随和江轻鸿站在人群外围，举起手机试图拍下那些路线。
尽管他们个子算高了，但是前面的人墙不止一层，始终拍不清楚。
最后顾潮随拿给江轻鸿的成片是，上半部分是路线，下半部分都是好几个人的后脑勺。
“……”顾潮随苦笑：“还是随便走走吧？”
江轻鸿心情不怎么好，提不起劲，只是点了点头。
他五岁来动物园时，这里还没有这么精致大气的指路牌，路面也没有这么平整。
当时的路大部分还是土路，路面坑坑洼洼，是下雨天游客踩下去的凹地。
“脚下有什么东西吗？”顾潮随发现江轻鸿在看着地面出神。
江轻鸿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条路上平整的不止路面，还有道路两旁的草坪，甚至草坪后的两排矮树好像都长得一般高，就连树后面的假山上也是整齐一致的郁郁葱葱。
如果说眼前这幅图景里还有什么是不整齐的，那就只剩草堆里的野花和路面上的行人了。
江轻鸿喃喃了一句：“变化很大。”
“变化大？”顾潮随貌似不能理解，“这几年好像没怎么变。”
但在江轻鸿看来，哪里都变了，毕竟他第一次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
“我想去看山羊，大象，还有犀牛。”江轻鸿说。
顾潮随问：“为什么是它们？”
江轻鸿想了一下：“因为……二十年没见过活的了。”
“好。”
因为不熟悉路线，他们白走了很多冤枉路，绕了一圈又一圈。
顾潮随并没有埋怨江轻鸿那个只想看三种动物的奇葩想法。
江轻鸿脚底酸软，实在走不动道，就拉着顾潮随在一处歇脚椅坐下了。
“现在只剩下山羊没看了。”顾潮随说。
“嗯，”江轻鸿喝一口水，抿了抿唇，“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看的必要了。”
“为什么？”顾潮随回拢视线，看向江轻鸿。
“山羊的生存条件应该也和其他动物一样好了很多。这里焕然一新了，只要不是很奇怪的东西，都会被接纳。”
顾潮随若有所思：“那在这个世界，我们会不会也有真正被接纳的那一天。”
真正被接纳的那一天，江轻鸿从来没有想过。
不是觉得那一天不会到来，而是觉得那一天在他活着这些年岁里应该不会实现。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接纳自己。
他知道顾潮随口中的“他们”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关系，公之于众就会被人嫌恶的关系。
顾潮随除了对他好，其他没做错什么。
可他对他太好就是一种错，至少在他、在这个世界看来，顾潮随这样做就是错的。
这也是他不敢答应顾潮随的原因之一。
此刻顾潮随眼里闪烁的希翼，不允许江轻鸿说什么绝情的话。
但是江轻鸿很会装傻：“什么我们？你和我，我们两个人，现在不都被这个世界接纳了吗？至少我们现在能同时活在一个世界里。”
他以为避开话题，顾潮随就不会再追问。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装傻还是刺痛了顾潮随。
人通过眼神传递情绪的时候，往往会忘了隐藏自己。
顾潮随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侧影有些失落，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水瓶发呆。
沉寂的空气好像在他和顾潮随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隔音膜，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听见潮随的声音。
于是他主动开口：“你想什么呢？”
他声音闷闷的：“你一直把我们看做你是你，我是我？”
那层透明的隔音膜碎裂的同时，江轻鸿的心脏钻进了一种异物，好像细针，一点点插进他的心脏。
“嗯。”江轻鸿把声音压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