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三卷)我在医院醒来
当初我出院的时候，顾潮随失踪。
那时候我就在想，他会不会是死了。
我也好奇死亡是一种什么感受。
车子撞到围栏的那一瞬间，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对面那辆电动摩托疾驰而来，险些冲撞到我们的车头的那一幕，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车翻了。
我短暂昏厥一阵，醒来的时候，浑身使不上力。
司机从车里钻出去之后还能站立，貌似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他踉跄着走过来，把我拖出了车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呼吸越来越弱。
司机瘫坐在地，看着我的腹部惊恐地大叫一声：“你、你的肚子！”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身下看，只见一根巴掌宽的锥形玻璃扎进了我的肚子，温热的血如一汪小泉，正在无声地流出我的身体。
随即剧烈的疼痛蔓延到我全身的每一处毛孔，持续撕扯我的腹部，绞着我的神经。
我一面听着司机拨打报警电话，一面不得不感受腹部窒息的剧痛，这人间也会有让人绝望的时候，我好想快一点停止呼吸，以此脱离痛苦。
可我没想到，我竟然能够忍耐将近四十分钟。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天命是喜欢捉弄人的。
上天给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让我死在了赴死的半路上。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不管哪种死法，最终效果是一样的，潮随可以继续过平平安安的生活。
如果上天愿意施舍给我一丝怜悯，我希望他能满足我两个愿望。
一个是，我那个嗜赌成性的父亲能戒赌，另一个是，潮随此生平安顺遂。
我知道赶来营救的医务人员已经尽力。没能挽留住我的生命，只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
医生宣布我死亡的前一刻，我的头顶上方盘旋围绕着无数盏灯笼。
我觉得很奇怪，灯笼在现代生活里并不常见，我往生的记忆里也没有见过灯笼。
紧接着，我陷入了无尽的黑夜。
我想我下一个即将抵达的地方，应该就是地府了。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等我再睁开眼，周围遍布白光。
我所认知的地府应该是昏暗不见光亮的地方，可这里却很明亮。
难道我没去成地府，反倒来了天堂吗？
等我看清眼前的一切，才知道是我想多了。
这里是医院。
听护士说，我是在马路上被一辆疾驰的电动摩托撞了，整整昏迷了两天。
“你生命体征都很正常，身体也没什么大碍，可奇怪的是你之前一直不醒，躺了两天呢。”护士说。
我感觉脑袋浑浑噩噩的，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护士小姐说的那辆电动摩托我也没有一点印象。
感觉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就连刚刚做的梦我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梦里有潮随。
梦见潮随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些年来，我一个月总要梦见他几次。
我隐约觉得我的腹部很疼，等我小心翼翼掀开衣服，却没发现什么伤口。
可为什么会疼呢？
我试图想起腹部疼痛的原因，可脑袋就像爆炸似的，嗡的一声疼开了。
算了，想起来又能怎么样？
我简单收拾一番，就办理了出院。
如果要问我去哪，我不知道，所以我此刻站在医院门口吹风。
听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听一些开心的歌，如果听歌弥补不了心里的难过，那就允许自己的嘴巴里含一颗糖。
现在我耳机里放着一首频调很欢快的歌，嘴里吃着隔壁病床的小朋友临走时塞给我的糖，还是两颗。
可是我还在流泪。
是风吹的缘故吧。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泪失禁体质了？
搞不懂有什么好难过的。
不就是……又梦见了顾潮随吗。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以后不会再到处找他了。
我会过回我一个人的生活，这种生活我早就适应了，在遇见潮随之前我就已经适应。
顾潮随连告别都没有，就忽然被那个世界召唤回去了。
我在抱什么希望……真可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陪着我。孤身一人，不被在乎，我早已经习惯。
我很庆幸，我早就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
脸上凉飕飕的感受越来越深，我忍不住抬手碰了碰，整个手背都湿漉漉的。
“嘟——嘟——嘟——”
手机来电显示，江庆德。
我瞥一眼手机屏，下意识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我不想接，但是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证明我并非独活的证人。
他是我爸。
我又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
“喂……”
“看看老子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不想管我了是吧？你嫌我花你那点钱了是吧？”
“我……”
“ 你为什么不在家？我都到你家门口了，你跑到别的地方躲我去了是吧？我告诉你江轻鸿，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你老子我照样能找到你！老子这辈子到死你都该养！”
“我刚出院。”
“……你住院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迟疑了片刻，声音小了点，也冷静了，“花多少钱？你剩下的钱够不够给我的生活费？够给几个月的？”
我没再说话，挂了电话。
我其实很想躲在某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哭一场，但我是一个男人。
哭完之后，除了心理上能得到一丝释怀，对我糟糕的生活没什么用，反而有可能会给我遍地鸡毛的生活雪上加霜。
把心磨平棱角，是我遭受了无数次不幸之后无师自通的特殊能力。
我跨上双肩包，过马路，走到医院对面的那家银行，查卡里的余额。
卡里还剩五万块，一个月要给那个人四千，再加上我自己的花费，撑不了多久。
平常的我，现在一定会乖乖回家，给那个人打开家门，让他进去，然后我再紧赶慢赶，赶快回去工作。
但是现在，我只想麻痹自己，哪怕只要一小会儿。
现在的时间是……我仰着头望了一眼天空。
可惜只看天空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大概是几点，此刻是阴天。
我只好低下头看手机，下午六点半。
时间还早，我按导航去了最近的一家的酒吧。
酒吧名字有点意思，叫斯文。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也不想跟陌生人接触，所以一进来点了酒，就猫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没想到喜欢角落的人不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