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瞿剑打压父病添苦
在瞿剑没调来靖宁农业局当办公室主任之前,我对自己的政治前途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希望。
凭借着过硬的“笔杆子”和在省农业厅实习积累的工作经验,再加上从李斌他爸的大管家那里学到的人情世故,我在办公室很快便如鱼得水,春风得意。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得力于周师姐的亲家魏局长在会上会下的那一句句表扬。
在魏局长口中,我思想追求进步,工作认真负责,文字功底扎实,办事头脑灵活,既服从领导,又任劳任怨,既谦虚好学,又多才多艺。
可十二月份魏局长改非王局长上任后,我的这些闪光点像流星一样忽然就消散不见了。在我满腹失落还未消化吸收干净的时候,又听闻了一个雪上加霜的小道消息,西河县组织部副部长瞿剑即将调来任我们的办公室主任。
官场上小道消息的准确率一般都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七八以上。每次只要研究人事的常委会或是党委会一结束,这些小道消息便会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这也是领导们所默许的,为的是提前给上下做好心理准备,以免临时生乱。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个曾经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的男人,现在却又即将成为我的直接领导,继续提醒我是个争夺配偶的失败者,是个无车无房无官职的卑微者。
瞿剑到任的第一天,给办公室其他人的都是笑脸,唯独看我时微笑霎时幻化为阴云。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忐忑不安悄然在我心间袅袅升起。
一个星期过后,同事们对我的态度就集体进入了冬天,一个个都开始对我爱搭不理起来,连刚来时对我最关照的崔姐也只敢下班后在电话中宽慰我几句说:“小弟,想开点,忍忍就过去了,这里只是人家的一个跳板,呆不了多久的。”
瞿剑应该也是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干不了多久的,所以对我的孤立达到预期效果后,便以把关审核材料之名争分夺秒开始了对我的精神摧残。
出自我手的每一篇材料,他先从标点符号挑起毛病,发现错误便是一通指责,从思想说到态度,从作风说到能力,从文凭说到水平。
符号关通过后,接着再挑错别字,每发现一个都如饿狼看到猎物,先是抬眼严厉扫视我几秒,接着才又口若悬河批判起来,还是从思想批到态度,从作风批到能力,从文凭批到水平。
文字关通过后,内容关他就更是随心所欲了,想要我改几稿就是几稿,视材料的紧急程度和他的心情而定。一般不会少于十五稿,改得最多的一份是二十稿,最少的一份也改了九稿。这稿是局长的汇报材料,因为分管副市长听汇报的时间提前,所以才得以如此轻易通过。
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一份关于良种选育的调研报告,我改了十六稿还是入不了瞿剑的法眼,改第十七稿时已是凌晨两点,我头疼欲裂,眼涩头昏,索性将第一稿原封不动打出来凑数,结果第二日一早,瞿剑稍作修改就拿上去找王局长了。
这一份份材料改得我怀疑自己,改得我厌倦人生,改得我一个个晚上周末都在加班。
白天我坐在电脑前面,盯着屏幕呆呆思索一会,移动鼠标上下查看一会,又敲击键盘噼里啪啦打字一会,如此循环往复。
晚上我坐在电脑前面,还是这副可怜可悲的“材料狗”模样,而且是一条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材料狗”。
在这些天昏地暗的加班日子里,文字材料成了我的噩梦,一见白纸上的黑字我就恶心想吐,一听材料二字我就头如针戳。
再看办公室其他同事,一下班依然是各种接待应酬,拿着公家的钱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广结人脉。这种待遇魏局长还在位时我也是享受过的,现在却边都沾不上了,彻底沦落成为一条纯粹的苦逼的“材料狗”。
在瞿剑来农业局上任之前,我已戒烟八年有余,可现在却又抽上了。没办法啊!男人失意苦闷时还得靠香烟解愁。那烟灰缸里的一个个烟屁股,都是对我苦难工作的无声控诉。
我实在想不通瞿剑为何要如此摧残我的精神和肉体?在那场配偶争夺战中他可是胜利者啊!享受胜利果实的是他,而承受无尽屈辱的是我。现在搞得好像当年横刀夺爱的是我一样。
忍无可忍之际,我也想过反抗,但人家瞿剑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局长是个对材料要求极其严苛的人,你不满意可以去找局长反映,或者申请调到其他部门。”
你说,我一个试用期的公务员,敢因为这种事去找局长吗?他瞿剑暗里是在给我穿小鞋,明里可全是因为工作。而且听说瞿剑办事出了差错,局长都不敢对他说半句重话。我去找他反映瞿剑的不是,岂不是自找没趣。
领导那里指望不上,我便在杨桃身上动了心思。我想好了,以后瞿剑每给我穿一次小鞋,我就给他带顶绿帽。可杨桃却同我连面都不敢再见,更别说上床。
她发信息给我说:我哪还敢见你?姓瞿的现在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派人跟踪我,还专门雇人引诱我出轨,为的就是抓住我的把柄,好逼我离婚净身出户。不给我一半家产就想打发我走,他全家老小休想。
从短信不难想象杨桃现在过的也是苦难日子。同是天涯受难人啊!苦难的源头还都是我们咬不动一口的瞿剑。
我再次动了提刀捅死瞿剑的念头,可也只是想想泄恨而已,瞿剑还没把我逼上绝路。况且这人间仍有许多我无限留恋的东西,比如亲情爱情姐弟情,比如做爱旅游打篮球,比如傣味海鲜烤全羊。
在那些压力山大的日子里,我也常想做爱解压,但浦林还是一直不答应做我女朋友。丽娜是在靖宁,但她有男朋友了。
我刚满怀壮志到靖宁上班时,就想约丽娜出来庆祝我的成功。她人是来了,只不过身边多了个男人,微笑着给我介绍说是她男朋友,也是做房产中介的。那次以后,我再没主动联系过丽娜。
丽娜不仅没能陪我做爱减压,反而给我制造了一个大大的焦虑,虽然她的出发点完全是为我好,但在当前于我就是火上浇油。
她打电话给我说,据内部消息,温州炒房团即将来靖宁炒房了,我在靖宁早晚都要买房子的,得赶紧借点首付把房子买掉,靖宁房价不久即将迎来大幅涨价,到时买同样的房子可能要多出十多万块钱。
我现在身无分文,每月工资入不敷出,亲戚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农民,到哪借十多万的首付去?别人在为成了房奴车奴而叫苦连天,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却想当房奴都还当不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除夕夜那晚,我在出租屋端着加了两根香肠的方便面,想着方家寨的亲人,想着近几个月来的悲苦日子,眼泪霎时就滴落在方便面汤里。
这是我人生第二次没有回家过年,不是不想,而是轮不到。单位要求春节期间每个部门每天都要有人值守,办公室的前三天不用想都肯定是我。
但我完全没有想到,除夕夜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会是浦林打来的,那时我泪珠犹滚,方便面刚吃过半。我没接通浦林的电话,只是趴在床上“呜呜”恸哭,哭够之后才给她回了微信。
我不想让心爱的人知道我现在过的悲惨生活,包括我爸我妈。她们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徒增担忧和烦恼,都不能帮我改变什么。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春播结束不久,我爸又被确诊为肝癌晚期,成了压倒我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爸被送到西河县人民医院本是来看腰的。他在修路背石头时,因午间多喝了酒,走路东倒西歪的,一不小心便被篮子里的石头坠到地埂之下扭伤了腰,当时就动弹不了,是村里人雇了辆面包车送进城来的。
过年后,周师姐给我们村协调的修路资金到位时,农忙已近尾声,乡亲们便在村民小组长方三叔的带领下,迫不及待热火朝天地干开了。眼看祖祖辈辈所受的交通不便之苦就要成为历史,谁能不兴奋?谁能不拼命?
我爸就是因为太拼命,自不量力背了个大石头,兼之酒醉腿软,这才跌下地埂因公受伤。结果ct一扫,就扫出了个疑似肝癌的结果。
我去找瞿剑请假,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说自己找局长请去。
我去找局长请时,他可能正为什么事烦着,把假条往地上一扔吼道:“真是乱套了!什么人都往我办公室钻?出去!”我灰溜溜捡起假条,忍辱退出再找瞿剑,他才极不情愿给我签了同意。
到了医院,我都还没完全接受父亲腰部受伤不能动弹的事实,却又被主治医生单独告知:“你父亲的腰部只是扭伤,修养上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但ct结果显示他肝上有问题,疑似恶性肿瘤,等他腰伤好些的时候,建议你们送他去省肿瘤医院复查一遍。”
还未出病房,悲痛就涌出了我的眼眶。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闪退的一路风景,悲痛再次滴落腿上。我哪还等得父亲腰伤好些才去复查?拿上ct片子连夜就坐火车去了省城找程师母。
我在火车上发微信给浦林说了我爸的病情,她竟然来火车站接我了。我愁雾弥漫的心间终于透进了一缕阳光。
我在浦林学校旁的宾馆开房住下,她陪我吃了烧烤,又陪我在房间内说了很多宽心话。其实我最希望的还是她今晚能留下来,用身体暖暖我冰天雪地的内心世界。但到晚上十点半时,她就起身告别回了宿舍,留下我在黑暗中苦苦思索命运。
第二天上午,程师母带我去找了两名她们医院肿瘤方面的权威专家,下午又带我去肿瘤医院找了一位主任。几位专家给的建议都差不多,别来医院浪费钱了,趁癌细胞还没扩散开,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该看的看。等到身体感觉疼的时候,就只剩下活着受罪了。
在肿瘤医院大门口,程师母看着我心疼地说:“小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开点。短短几天你就黑瘦憔悴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是师母印象中的那个帅小伙?长期这样下去可不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现在你是你们家的顶梁柱,你再把身体搞垮了你妈你弟你妹他们可怎么办?”
听着师母怜爱的叮嘱,我再次泪如泉涌。师母把我揽在怀中,像母亲抱着儿子一样说:“别哭了,小圆!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坚强。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按发生的来办。哭再多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师母只知道我爸生病的事,并不知道我在单位所受到的排挤打压。
我没去师母家吃晚饭,直接坐火车又回了西河。
二叔在凉亭听我说完省城医院专家的意见后,一连抽了两只紫云烟才说:“平时劝了多少就是不听,天天把酒当饭吃,他命该如此,我们把该做的做好就行。病情必须瞒着他。等疼了就说是这次腰伤的后遗症。趁他还喝得了的时候,多打两壶好酒给他喝吧!”
我只请了五天公休,连着两个周末共有九天陪护时间。九天过去,父亲虽然已能下床,但还只是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样蹒跚移步,村里派了二叔来接替我照顾他。其他人仍不分昼夜奋战在修路工地上,他们太渴望方家寨早日通公路了。
回到单位,除了崔姐,没人对我爸的病情问过只言片语。我也不知是因为城市人的冷漠,还是迫于市长侄子的权势。
我身还坐在原来的电脑面前,但现在心中除了工作压力,又添了生活压力。双重压力之下,失眠不知何时就和我纠缠在了一起。
开始是每晚要辗转反侧两个多小时才能入梦。到四月份我爸疼得需要打杜冷丁止疼时,便接连出现了彻夜不眠的情况。
晚上没有睡觉储存精力,白日肯定是无精打采哈欠连天。很多时候我头刚靠在办公桌上就人事不知了,却总被瞿剑“砰砰”连拍桌面惊回人间。
这是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晚上睡不着便心生忧虑,忧虑越多便越睡不着,越睡不着第二天头脑越昏沉恍惚,头脑越昏沉恍惚工作上就更易出现错误,工作一出错误第二天晚上更加忧虑郁闷,接着又开始了第二个失眠夜晚的循环。
连续一周我每夜都只有一两个小时的睡眠,白日就像瘾君子一样,血丝爬满眼珠,哈欠催促泪水。紧张焦虑沮丧绝望无助忧郁空虚孤独等负面情绪接连找上门来。最可怕的是,想死的念头不知何时已在心中悄悄萌芽。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这种失眠的痛苦是我无论如何描述你都不会懂的。但愿你也永远不懂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终于,在被失眠折磨近一个月后一个周二的下午,我走向了农业局的楼顶,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准备给浦林最后发条信息便从楼顶飞身下去,飞向没有失眠的天堂。
我知道,这个时候你肯定会怪我不负责任,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父亲正身患绝症,弟妹母亲正需要我接替父亲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空,我却要抛下他们一死了之。
你还会怪我不够英雄,今天的一切都是瞿剑造就的,既然已想好了要离开这个世界,就应该先把他大卸八块碎尸万段再走。
可这些都是正常人的思维,我现在却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只想尽快结束身体里那些如潮水般不住拍打着海岸的无尽痛苦,其他的已无力多想。
你应该也会疑惑我为什么不吃安眠药,实话实说,当时我心中真没有这药的概念。无知害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