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难不死考试上岗

    说真的，如果不是那只兔子，这个世界早就没有我，也没有这个故事了。

    我一直在想，这只兔子的前世和我的前世肯定有某种不解之缘，所以，才会在2003年5月17日下午跳进那口枯井，舍它之躯，救我一命。

    枯井位于城郊山麓一块地头。兔子生活在山上的松林间。那天被猎狗追赶，慌不择路，便跑下山来，一头钻进了这口枯井。

    猎狗的主人是城郊一小学老师，中年人，周末闲来无事，便约了两三好友上山撵兔打平伙。见狗围着枯井狂吠不止，他们就小跑着来到井边察看。

    枯井不深，里面堆积着半井的杂草石头。这地的主人一年懒得把挖出的杂草石头往远处扔，井已无用，便就近填在井里。

    围拢抓兔的男人们看见了兔子，也看见了装我的麻袋。有人大着胆子下到井里，先抓了兔子拴在朋友们放下的绳上，这才打开麻袋。一看是死人一般的我，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忙喊众人快快放下绳子拉他出井，然后立即报警。警察来后，七手八脚把我从枯井中救出，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我去找救命恩人们谢恩时才听说的。他们救我之时，我只有心跳，还没有任何意识。我的意识是在医院抢救两天两夜后才恢复的。

    我恢复意识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我妈的哭声。那哭声让我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我却仍双目紧闭，继续装作昏迷不醒。在没想好如何面对父母老师同学之前，我是不会睁开这双眼睛的。

    我恢复意识后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思颖姐。她还好吗？她会不会也被那个男人打得半死不活？都怪自己当初不听她的忠言，最终才酿成了今日的大祸。

    其实，我早就猜到思颖姐是有家有室之人，却初生牛犊不怕虎，理智的思想一直被性爱的快乐麻醉着，从没考虑过她身后那个男人发现我同她偷情的后果。所以，故事终究变成了事故。

    可这时王姐和周老师却走进了病房。周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教我们普通话，她喜欢穿各式的裙子，一年到头几乎没见她穿过裤子，是学校有名的美女老师，同学们私底下常调笑她是不穿裤子的老师。

    周老师一直问这问那，宽心劝慰我爸我妈。王姐却只偶尔问上几句。我知道王姐为何而来。我不想让思颖姐太过担心，所以及时改变主意，睁开双眼叫了声周老师好，王姐好。

    见我忽然苏醒，众人顿时又惊又喜。我妈喜极而泣，旧泪未干，新泪又已泫然滴落。

    就这样，我没做好任何准备就重回了人间。大家开口问我的，就是我一直思谋着如何圆谎的问题：那些人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要把我装进麻袋扔进枯井？

    王姐没问，一切她都心知肚明。她当然也不会说什么。她是我和思颖姐的牵线人，对于此事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我一时编不出什么完美的谎言，只得说不知道来一一搪塞。他们再多问，我就以头痛欲裂的形态来逃避。警察做询问笔录时也是如此。事情既然都已过去，我也有幸大难不死，便不想再把思颖姐和她男人牵扯进来。

    周老师见问不出什么，只能劝我好好养伤，早日出院回校，认真复习准备上岗考试。

    王姐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跟着周老师走出了病房。我知道这一眼她是替思颖姐看的。

    一个星期后，我就出院了。我的身体其实没有什么重伤。应该是自我昏死后，他们就没再毒打我了。

    我还没进学校，风言风语却早已传开了，各种版本的桃色新闻最后统一成了一个：我同那个经常开保时捷来接我的富婆通奸，被她老公捉奸在床，打了个半死住院了。

    在我们的文化里，通奸是件非常可耻可恨的事情，睡别人的老婆，就该被活活打死。所以我回到学校时，同学们投向我的都是鄙视的目光，不再有半点艳羡的神色。

    好在毕业时间已近，同学们都身负上岗考试的压力，这事的风波很快便消散了。我也随着大家的节奏，投入了紧张而忙碌的备考复习之中，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听课背书做习题。

    可以这么说，我们是西河师范建校以来最不幸的一届师范生，同样是以拔尖的成绩考进学校，毕业时却不再分配工作，而是首次玩起了上岗考试的把戏。既然是上岗考试，肯定要有人名落孙山。我们都曾是各乡镇中学名列前茅的学生，谁甘愿自己是被淘汰出局的那一个？

    思颖姐再没给我打过电话。

    我给她打过几个，可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再也打不通了。我也不敢再去她的公司找她。

    我找王姐要过思颖姐的新号码。我知道她肯定有。可王姐却拨浪鼓一般摇着头，什么话都没说，看我的眼神浸透了怜悯。

    我心如寒灰，暂时放下那段感情，全身心投入了复习之中。这次上岗考试是我这一生中压力最大的一次考试。之前没有，之后也再没有过。如果考不上岗，我不仅会成为亲友邻舍的笑谈，也意味着这些年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

    忙碌是治愈一切忧伤的良药。虽然背着书做着题睡醒后我还是会莫名想起思颖姐来，可一切都渐自变成了悠悠的怀念。

    放假之后，我回到方家寨，每日以树为伴，以书为友。

    早上，林鸟才呼朋唤友，谈情说爱，我已在村后的小树林里喃喃背书。

    下午，太阳热辣，蝉声聒噪，我又信步在小树林里喃喃背书。

    晚上，父母带着弟妹在楼上分拣白天挖回的土豆，我还是徜徉家中喃喃背书。

    我背教育学，背心理学，背语文基础知识。那些日子就像复制粘贴的一样，说不尽的枯燥，道不完的苦累。

    还好，功夫未负努力人，西河县教育局公布成绩那天，我成功从五十四名报考者中脱颖而出，以第二名的好成绩如愿考上了东山乡小学语文老师的岗位。

    我爸我妈可骄傲自豪了。我们家祖祖辈辈中还没出过一个能端国家“铁饭碗”的人呢！

    这时候的我也仍不知一个农村小学老师的卑微。我是农民的儿子，认识熟悉的人全是农村人。他们都认为当小学老师是份体面的工作，我自然也就认为是份体面的工作。况且还有什么人类灵魂工程师、太阳底下最光辉职业等等诗词的洗脑。

    可分配工作时，现实却无情地扇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被分配到东山乡最偏远的一所小学—白沙地完小。

    我原本以为，凭着好成绩，即使不能分在东山中心完小，最少也能分回我们村教书。

    现在的我哪里知道，在我满含期待等着分配结果的时候，那些有关系的同学早已明了自己工作的学校，好的学校好的岗位早被他们瓜分得一干二净。

    白沙地完小报到那天，现实却再次无情地扇了我第二个响亮的耳光。同行四人，只有我被分到白沙地的上寨村小，其他三人都留在完小。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解释。

    我爸解开拴在篮球架上的缰绳，拉上驮着我行李的驴子，撑着伞走出学校的大铁门。他的脸像天空一样阴沉，背像问号一样弯曲。

    那天阴雨绵绵，云雾漫山。我跟在我爸和驴子身后，走着走着也像天空一样落下了眼泪。这个时候的我内心还是无比脆弱的。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上寨村小。上寨位于山顶，是云端上的一个小山村。上寨村小位于村前，石墙青瓦，房前一棵老杏树，学生教室与老师宿舍紧密相连，同用一道陈旧木门。推门进去，左边是教室，右边再进侧门便是我的宿舍。

    把一切安顿好后，我爸就拉上驴子回家了。走的时候，他除了叮嘱我好好教书，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他又能说什么呢？就像我一样，除了无奈地接受，又能说什么呢？

    其实，我是有机会留在中心完小的，只是我没要那机会罢了。后来，我一直为自己的这个选择庆幸不已。如果当时选择留下，我还会同思颖姐不期而遇重温旧梦吗？

    哎！我们这一生，其实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