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我知奈何(二)
夜间秋凝不知道浑浑噩噩醒了多少次,她又看见了那雨雾中朦胧的背影,邻立在河溪的女人,还有最后那一眼痛苦决绝的眼神……每一个她都想抓住,却没一个是她能抓住的,这样的梦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无能为力拖着她陷入了黑暗。
她如溺亡前拼死挣扎的落水人,置身漩涡,无计可施,无人可救。
后来她便不做挣扎了,她知道陷入混沌之后紧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醒过来,入睡后又会同电影放映般回放重演。
毫无一点新意。
在她平静且痛苦地接受又一次的无能为力,看自己再次从山崖坠落时,余光似乎窥见了异样,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发现这次自己竟落入一处温软,在暗无天日的悬崖里,忽然抬头看见了太阳……紧接着坠入溪水,周遭冰凉裹挟,她以为会就此溺命,可是在狭窄的视线中她似乎看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拉住她,冰凉僵硬的身体神奇般不再感到寒冷,体温慢慢回温。
朝阳初升,秋凝是在这时候醒来的。床边的折叠床已经被收起来放在一边,她扫视四周,平静温暖,仿佛前日种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她静默地享受了片刻的安详,理装出门。段时远已经做好了早餐,二人用过早餐之后在灵堂前行了最后一次祭拜,准备妥当,送逝者入土。
上回她穿着这副着装和段时远站在浦西墓园,是送王书意那次,这一次,依旧如此,只不过被送的人又换了。
浦西山岗的风一直是荒凉萧条的,也许是这里承载了太多执念的原因,段时远一如到时候那般站在秋凝右边,又有些许不同了,段时远长大了……也就是说老去的人也老了,过往犹成过往,追不可得,空空一世。
像小时候秋凝握住他的手,他回握住了秋凝的手。
平静地接受死亡,也许是人这辈子需要反复修行的道路,秋凝从小就死亡的含义,但好像那样哪一次在这条路上修的圆满。
段时远收紧了掌心,问她:“想要说些什么吗?”
秋凝摇头。
段时远:“那我们回家。”
他牵着秋凝从山上下来,一步一步,都是秋凝曾经带他走过的脚印。行至山脚,余光闪过一道黑影,他停住,往旁边的树林扫视。
……
段时远扭头看回秋凝,想说什么,却见她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似乎是有感段时远投来的眼神,才扭过去对上他的视线,应该是在问“怎么了”。
段时远抿唇,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客厅空置,秋凝坐在里面,盯着一处地方愣滞出神,直到段时远做好中饭来叫她时才有所反应。
以往一家吃饭他们都会把大圆桌搬在院子里一块吃饭,偶尔会因为一些原因最后闹的有些荒唐,但好过偌大的圆桌上只剩下两个人。
但段时远并没有领着她在院子坐下,离卧房最近有一个小石桌,秋凝带稿件回来不是在天台就是待在这块小地方工作。
饭菜比前两天吃的要丰富得多,可秋凝依旧只吃了一点就不动筷了,她问段时远:“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改天找中介卖了吧。”
她不想睹物思人,但又何尝不是在赌气?王武决绝离去,秋凝恼,想着他要是再回来就当也气他一番,但是恼归恼,这房子要真是卖了,回头后悔的也是自己——她到底是个狠不下心的人。
何况这所房子是秋凝用心血换来的,分毫攒下来的钱都是这里的一砖一瓦,秋凝舍不得,段时远更舍不得。
他说:“先留着吧。这地方偏僻,中介不好找,过段日子看看。”
于是秋凝也不反驳,就当是默认了。
她饭没动多少,段时远也没强迫她非得吃完,想着晚点熬碗汤给她填填肚子。
段时远收拾碗筷的功夫,秋凝就去院子转了转。段时远已经将院子收拾妥当,其实她早就发现了那张被放在角落的躺椅,折断的绿竹整整齐齐横放在原地,绿叶已经开始泛了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