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见义勇为
从浦西回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挤在一起,秋凝也没能赶在二月底去看望刘姨一家。前段日子秋凝把能推的事情都推了,不能推的也赶在这天做了,腾出星期天跟段时远一块去了中心医院。
本来早说好了去她老家看望,但一通电话打过去才知道,他们前几天又大包小包搬去了医院。
状况看上去似乎比想象的要差,只以为是脑溢血导致的偏瘫,事实上看见人连话都说不清几句了,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手能动,说再好点也就是喂上一口饭时还能张口咀嚼。
原本的状态还没有这么糟糕的,刘姨一提起这事抹眼泪的手就没空下来过。说是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小儿子一下没抓紧人,一块跌了一跤,这一摔人就更差了,但好歹命是救了回来,在医院治疗段日子,慢慢的也能讲话了,治疗效果好还能跟拐杖走路的,想盼再好点也不能太贪心,一家人觉得只要人还能动还能说说话,日子也能过下去。
于是在医院康复段日子,就把人接回家去养了,然而就在前段日子,老人家取拐杖去上厕所,刘姨在厨房准备午饭,可能是喊了她也可能没喊,她待在满是油烟机声音的空间没听见外面一点声音,还是一阵哭天喊地的叫声惊吓到她,也顾不着锅里半生不熟的菜,打了120就直奔医院去了。
最后结果也就是他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不能再多一点奢望了。
秋凝听了刘姨一番哭诉,情分该做的也都做到位了,只能说些让她放宽心的话,人毕竟到了一定年纪,生老病死是难免的事,躲不开避不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她有些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客气话也只能说到这份上了,继续聊了几句之后二人便驱车走了。
车上没什么人说话,段时远看着窗外,秋凝便开车看路况。
刚才在医院里,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王润平和王依,秋凝说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但他还是发现了她藏在眸中的复杂情绪——世上无能为力之事光是“生老病死”就占了大半,能做到顺其自然也许要花费很大一部分勇气。
……
红灯停驶,秋凝趁等红灯的时间从包里摸出了手机,电源按了两三下都没点反应——昨晚打完最后一通电话没充电……
“没电了?”段时远问她。
秋凝点头,“带充电器了吗,我忘书房了。”
“没有,没想起这茬事。”
他往自己口袋摸了一把,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用我的吧。”
秋凝于是报了串号码,让他帮忙打过去。电话那头是很清晰的女声。
段时远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秋凝一打电话就默认是打给叶景的,或是接通来电信息也全是“叶景”的名字,甚至这通电话打出去,心都是悬着的,听到电话里是女声才悄无声息放下心来。
秋凝聊的也无非是名利场面应酬的一些话,反倒是电话里的人很是真切热情,如果不是秋凝客气话如水倒,他真以为对方是拿出真心来交朋友的……
挂掉电话,秋凝吐出长长一口气,仿佛这一通电话是被掐着脖子打的,段时远看了几眼没说话,眸子低垂,饶有心事一般。
没一会儿他又把自己的手机递在她眼前,秋凝视线从路况上移开一秒,以为他还要给她用,“嗯”了一声表示疑惑,说:“不用了,已经用完了。”
他却说:“你要设密码吗?”
秋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给她自己设个密码”和“让她给他设个密码”之间迷糊了一会儿,“啊”了一声表示没理解。
段时远解释说:“要是手机没电了,方便随时用我的。”
嗯???
最常见的难道不是家长不让自己孩子有私人物品和隐私,因而导致孩子极力反对,甚至也有用叛逆来反抗的,而且搞不好还破坏家庭和谐关系。
秋凝自认为自己是很明事理的家长,孩子有隐私是很正常的事情,她绝不会借着长辈的权势作威作福,不用经段时远允许,因为她压根不会这么做。
他偏偏事出反常,“方便”“随时用”这几个词儿一个一个字崩出来砸她脑袋,把她砸的云里雾里,没忍住笑了。
秋凝笑说:“不用,你自己的东西自己管好。我又不是什么虎皮家长,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空间,我不干涉。”
段时远默默将手机收进口袋,手掌撑住下巴,扭头看窗外,不说话了。
窗外景色飞快倒退,段时远看得有些出神,在经过一条小路的弯道时,余光忽然闪过一道很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似乎从一条小巷子里跌跌撞撞着出来,他一愣,想再确认时,回头车已经过了拐角。
他突然叫停,秋凝虽然疑惑,到底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有事吗?”秋凝问他。
只见段时远解开安全带,一边开门一边说:“我刚看见了一个朋友,去跟他打个招呼,晚点回去。”
秋凝想应该是朋友一块出去玩,也没多做询问,就应下了。
段时远一下车就往回跑,如果刚才没看错,那身形应该就是庭晔,车速太快没看仔细,但不至于看错脸上的伤。
绕过拐角,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他。他穿着白衬衫,却不同以往的整洁,衣领处是皱的,背着挎包,也许是不合身,他又停下来低头整理长带,脸上的伤挂彩似得鲜艳,他却全然不在意一样,整理妥当之后手骨节随意往嘴角一擦,抬头便走。
也是这时才发现段时远就在他眼前,他先是睁大眼睛表示打了个“好巧”的招呼,然后扯开颇有色彩的嘴角,朝他一笑,“巧啊,刚打了个胜仗,请你吃火锅去。”
……
十分钟后,两人去到最近的一家诊所,这里的护士应该是刚上岗,给病人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没一会儿血管就飙了血,连连对人说对不起,感觉都要哭了。
那病人是位年轻男子,他反倒悠闲自在,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抵着下巴,痴汉似的对着她笑,“不着急,没多大事,慢慢来。”
庭晔:“……”
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段时远拉住他后领,要他坐进去。
庭晔:“你是想哥们死在这?靠谱吗这地?”
段时远:“让你上药不是让你放血。”
一旁的带眼镜的护士看不下去了,出手拯救了这场闹局,忍不住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毕业的,真不是买来的毕业证?”
一脸“痴汉”的男子跟着了魔似的,傻痴痴地看着这位貌美的护士,十分绅士地表示体谅理解:“小姐姐刚持证上岗,理解一下,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天天过来给你当练手的。”
“……”戴眼镜的护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抬手就是一爆头,“收起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信不信我放你血?”
仔细一看,这男子跟戴眼镜的护士有七八分相似,想来不是姐弟就是兄妹。
庭晔正襟危坐,生怕是这位女侠招呼自己,抬起屁股跑去看上去年长的医生旁边坐下。
老医生眼睛低带,低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动笔在医用纸上写了好几排神奇的字迹——简而言之他看不懂。
庭晔原本安分坐着,可随着那那纸那字越来越长,他开始坐不住了,舔了舔嘴唇,战战兢兢地问:“不是医生,我就受了点皮外伤,不是绝症啊。”
“不是你的,”老医生拿笔的手往男子那边指了指,“这是给他的。”
庭晔呼出一口气,“哦”了一声。
“打架打的?”老医生的视线从处方纸移开,在庭晔身上停了几秒。
“对。”庭晔答得十分爽快干脆,好像他不是去打了一架,而是去见义勇为去的。
老医生叹了一口气,对此表示有些无奈,处方写好,他放下笔,食指示意他把手伸过来。庭晔照做,老医生三指并拢给他把脉,末了又拿过听诊器放他胸口。
也许是老医生的神色过于庄重,不知道是真有什么事还是他就是这幅样子,庭晔不禁屏气凝神,跟着紧张起来。
半晌,他才开口说话:“骨头哪里痛。”
“骨头?”庭晔花了一秒领会,“哦,没,结实着呢!”他活动活动手腕给他看,又站起来蹦跶了几下,证明自己很结实。
医生又在他手肘膝盖脚腕上捏了几下,确认人真的没事后,吩咐里面的人拿碘酒出来。
庭晔乐呵着冲段时远笑,“还别说,这家诊所真负责。”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戴眼镜的护士是哪疼往哪戳,要不是段时远按着肩膀,他能蹦出三尺高,此刻脸抽成了苦瓜,“不是姐,这点伤我自己来就好了。”
“那怎么行,就得让你吃些苦头。你们这群小年轻,把打架闹事都当饭吃,脸上挂点彩倒觉得光荣,怎么,还要不要我给你颁个奖,说说获奖感言?”
庭晔不以为羞反以为荣,疼得嘶呼呼的嘴还能抽空说上一句话:“谢谢,我觉得可以有一个。”
段时远:“……”
庭晔顶着“勋章”优哉游哉出了诊所,全然忘了刚才的狼狈,拿出手机就是一顿操作,拇指边敲屏幕边说:“你待会儿没事吧,我把安林昀叫出来,请你们去吃火锅。”
倒不是他想逮一个人就想炫耀一番,而是安林昀“吃货”这两个字跟他密不可分,导致谁出去请客还是聚餐都习惯性叫上安林昀。
段时远看他心大的模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了胜仗。”
“我确实打了胜仗啊,”他笑的反而更灿烂了,“不该庆祝吗。”
段时远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谁?”
庭晔:“什么谁?”
段时远继续说:“跟谁打的。”
“哦,一个混蛋。”他下意识半遮半掩过去,反应过来对段时远似乎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又在话尾加了两个字:“陈锦。”
意料之外地,段时远只“嗯”了一声。
庭晔:“嗯是什么意思?”
段时远:“猜到了。”
“庭晔你怎么不吃啊,不是你叫我们过来吃火锅的?”安林昀刺辣辣地往嘴里塞肉,抽空问了他这么一句。
庭晔干笑一声,说:“我吃饱了,你们接着吃。”
他只觉得肉疼,是真的疼,光得意自己收拾了那个混蛋,忘了脸上全是伤,皮一扯全脸痛,刚猛了好几块辣肉塞嘴里,差点没忍出眼泪来。
安林昀眼里全是吃的,这会儿才腾出眼睛看清楚庭晔是个怎么样子,脸上挂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问:“你脸怎么了?怪潮的。”
段时远:“……”
要说最没心眼的,安林昀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庭晔拿了瓶冰红茶插上习惯喝,请客的变成看客的,说:“看不出来吗,我的丰功伟绩。”
安林昀却淡定地摇了摇头,“那你不行,要我哥出马,脸上破点皮都是耻辱。”
庭晔:“……艹。”
庭晔:“段时远你以为你低着头我就看不到你在笑吗。”
段时远低头是一副模样,抬头又是另一副模样,此刻整顿好表情,若无其事地用纸擦了擦嘴,“我吃饱了。”
安林昀也不急,续了个盘接着吃,“那你是跟谁打架了,你早说我把我哥叫来给你镇场子啊。”
庭晔甩甩手:“用不着。”
“哎,不对啊,”安林昀这根神经连通大脑有延迟,才想起来问:“你为什么会跟别人打架,你怎么会跟别人打架?”
“心情不好,路上看到条狗就想揍。”
“那你得打狂犬疫苗。”
“打了,段时远跟我一块去的。”
庭晔嘴里问不到,安林昀很自然地换了一个人,“他到底跟谁打架了?街道混混?”
段时远看了眼庭晔,看他没阻止的意思才说:“陈锦。”
安林昀对前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一问三不知,庭晔的事也多多少少知道点,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他瞪大眼睛,猛的扭头看庭晔又猛地把头扭回去看段时远,这番举动饶有领会到了什么天机的意思,然而他却脱口一句:“庭晔,班长……原来班长你辖管范围这么广的吗?”
庭晔:“……”
段时远:“……”
庭晔没好气地冲段时远确认:“他说我多管闲事?”
段时远:“说你见义勇为。”
庭晔:“算了,以后这种话题不叫你来凑热闹了,该吃吃该喝喝,饭绝对不会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