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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回程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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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润平忍了。

    从那时候开始,王润平开始察觉到王依不对劲,但他只是不曾受过教育的只会干些农活的粗人,根本意识不到一个人的精神在极度折磨下会变得脆弱不堪。

    王依有一天找他,曾经鲜妍年轻的妹妹竟然看上去像老了十岁。她要他先把秋凝带他那边住段日子,也是觉得秋凝小小年纪是个苦命的孩子,便答应了。

    再后来,王依跟他说,秋凝在家不听她的话,只有王润平能管住她,而且秋勇不着家也不赚钱,她实在没办法给秋凝供学上了。

    王润平虽然没上过学,却知道上学是必要的,再说秋凝成绩那么好,是块读书的料,这学是肯定得上。

    后来秋勇恶人有报,横死街头,王依终于解脱了,他想着把王依接回家来一块生活,却没想到再看见她的时候,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个人发着呆坐在地上,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没洗澡了,人瘦的皮包骨,身上也是臭烘烘的难闻。

    王依疯了。

    彷如晴天霹雳,王润平对天大骂天意弄人,可回过头来,老天没错,错的是眼瞎懦弱的自己。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弥补王依,弥补秋凝。他这一辈子,都在弥补。

    秋凝错愕,恍了神。

    王润平跟她说的,与她存有的记忆稍有偏差,而只是这点“偏差”,却偏偏沟壑难平。

    他的腿脚不方便久走,这会儿已经隐隐作痛,秋凝扶着他。

    王润平:“昨天你们走那会儿,你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张勤告诉我们,她听到主院有声音,寻着声要找过去,不过被她拦下了。

    张勤就是护工。

    “等她闯进院子那会儿,看见你们刚跟警察走,刚开始那会儿还好好的,想是看到了你手上的血,又瞄到了掉在地上的刀,捡起来就朝人乱砍。”

    嘴里叫喊着“我要杀了他们”之类疯魔的话。

    想也不用想,也只有王润平能制止住她。

    他语重心长地劝秋凝,试图用三两话填平她们眼前的沟壑,“阿凝,舅舅知道你跟你妈隔阂很大,但我还是想多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妈是爱你的,不然她不会把你送到这里,也不会看见你受了伤会变得那么激动。”

    秋凝握紧拳头,只觉得心痛。那些伤害、折磨、辱骂分明是实打实烙印在她身上的,她没法忘记,也忘不了,凭什么只是一句“爱”所有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

    王润平:“舅舅做错了那么多事,你要恨也该恨我。书意的事情你没有错,不必自责忏悔,这命啊……人老了也该认了。”

    紧握拳头的手陡然泄了气。

    王润平说的这些话,就是在告诉她,这么多年她恨错了人,王依无辜可怜,所以要恨也该恨他。

    可他明明知道,她恨不起来。

    她大概能理解王润平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了,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到头来不过是供人作乐的笑话。

    王润平看出秋凝脸上的愠色,“舅舅说的这些话,你心里难免不痛快。可是人带着憎恶活一辈子,多累呐。你还年轻,路还长着,舅舅希望你快乐、幸福,不被任何东西束缚。”

    “你只要活成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夜寒露重,王润平的腿痛的不行,秋凝搀扶他回去,便看见段时远站在房门口,好像是一直在等着她。

    秋凝送王润平回了房间,来到段时远面前。

    “该擦药了。”

    段时远撤开一步,让秋凝迈了进去。

    他跟在后面,说:“你们出去聊了什么。”见她神情怏怏,猜测王润平是不是怪她了,不禁紧张起来,“是我擅作主张说的,我去找他解释。”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秋凝叫住他。

    段时远停下,琢磨她的表情,似乎在考究她说的是真是假。

    秋凝继续说:“也没有怪任何人。他跟我聊了很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事情。”

    他看着她。秋凝尽量忽视投来的目光,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淤青要比昨天好了点,但要完全恢复,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秋凝一边上手一边说:“过几天就要开学了,需不需要帮你多请几天的假?”

    段时远摇头。

    “你的手连拿筷子都发抖,不痛吗?”

    闻言,段时远的声音闷闷传来,“……那你呢,你不痛吗?”

    秋凝:“……”

    痛的。皮肉破开,缝补上药那会儿疼的冒汗。可当时如果她不挡着,破开的就是段时远的脖子。

    这样一想,很值当了。

    段时远:“如果你觉得你没关系,那我也没关系。”

    她不放过她自己,那他就痛其所痛,哀其所伤,用极端的方式折磨自己来换取对方的怜悯。

    要她知道疼的滋味儿。

    忽然,段时远感觉背上砸下一滴温热。

    ……

    紧接着,有了第二滴、第三滴……

    他闭上双眸,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秋凝再踏足这个地方。浦西就像只巨大的罪网,围困在里面的人纠缠不休,无论善恶好坏,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这一点秋凝比他还要清楚。可秋凝生来就长在这片土地里,连着根脉,他想带她远走高飞,无异于痴人说梦。

    横亘在他眼前的是一条名为“山海”的沟壑。山海不可攀不可平,不过是他用来自欺欺人的谎言,只要他想,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能攀越过去。

    此时此刻,自欺欺人的谎言再没办法压抑住那股波涛汹涌的浪潮,如果是眼前人,那跨越一次又能怎么样?就算良心被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的痛苦依然抵不过不能擦眼前人的泪的痛。

    浪潮义无反顾扑面而来,秋凝由人挽住脖颈,撞进了一个带着温热体温的怀抱。她有一瞬的错愕,随着肩背被另一手用力,将她深深埋进这片温软,心中的怨与屈全被推挤出来,化成了泪水和哽咽,全都倾泻了出来。

    到了回平江的这天早上,秋凝二人一大早收拾好东西,招呼过屋里人后就要走。

    王润平叫住了她,秋凝上前,视线中王依刚从别院走进主院。

    他说:“你这一年到头忙,回来的时间不多,跟你妈抱一个。”

    王润平边说边挤眉弄眼示意她,想起前天晚上他跟她说的话,他的意思是要她跟王依抱一个后就当是和好了。

    王依这会儿神智清楚,听懂了王润平的话,她难为情地别过脸,别扭地说:“抱什么抱,我不要她抱——”

    视线被一抹白色占据,秋凝伸手抱住了她。王依楞在原地,不说话了。

    声音轻轻地荡在她的耳边,“保重身体。”

    秋凝的手不能长时间开车,是段时远叫的代驾回的平江。

    屋内还是走时的模样,只是少了几许人烟味。九月一闻到熟悉的味道,状态比在浦西好了许多,难得的不再缠着段时远,径自躺回了阔别已久的窝。

    二人将行李收拾好,秋凝从包里面拿出王润平给做的十二生肖,格外爱不释手。

    “这些放哪?”

    看得出来秋凝很喜欢这玩物,那不得放在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

    段时远应她,“可以放书房。”

    秋凝觉得挺好,转身就去了书房。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段时远往冰箱瞅了几眼,空空如也。正寻思是出去吃还是买食材,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人显示的是安林昀。

    “段时远,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接着对面传来声声憨笑,听着就像是意有所求。

    段时远:“……怎么了?”

    “这不新年玩嗨了,没收住,寒假作业忘写了,可以借你的临摹一下吗——哦,不过我的主要任务是亲口来给你道新年的!”

    寒假作业……哦,他也忘了。

    段时远淡淡道:“我也没写。”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随即干笑了几声,“你没写?别骗我,我才不信——”

    “真没写,忘了。”

    “你没写?!”安林昀炸起来,似乎有所顾忌,声音又恢复成了平常,“你怎么会没写呢?那……那后天就要开学了……”

    “你问问庭晔。”

    “……他也没有。”安林昀生死看淡。

    秋凝走进客厅,往段时远这边看了眼,看见他在打电话,便用口型相对,“等会儿出去吃饭。”

    段时远抬眸,点了点头,“好,那我先挂了。”

    “朋友?”秋凝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手问他。

    “嗯,安林昀——去哪吃?”

    “就附近餐馆吧,吃完去超市逛逛。”

    “好。”

    他们随便去了一家拉面馆,这时间来用餐的人还挺少,吃完便进了超市。段时远推出购物车,目标直往鲜蔬区。

    秋凝随便挑了几盒生肉鲜蔬,问他:“还有想吃的吗。”

    他也拿了不少,把平常两人爱吃的,没吃过想尝试做的七七八八也拿了不少,于是说:“就这些吧,缺的下回补上。”

    秋凝估摸着也觉得差不多了,两人默契往收银台方向走。

    途中她被某一处吸引了注意力。

    在一片零食区,看上去跟段时远差不多大的两男生推车绕在零食堆里,大大咧咧往里面塞零食,三两下就满了一车。

    再低头看了看他们自己的,除了必备的食物食材,什么也没有了。

    秋凝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叫住段时远,“小远,要不要去挑点想吃的。”

    段时远没明白她的话,视线往那边移,了然了,他拉住秋凝的手腕往前走,说:“外面有甜品店,去买甜品吧。”

    他不怎么吃零食,买了也只是放着积灰。而甜品也只是秋凝爱吃的,他也不怎么碰。

    秋凝奇怪道:“我好像没怎么见你吃过零食。”

    “没有爱吃的。”

    “一个也没有?你还没去看,去看看。”秋凝停下,也不知道在固执什么,作势要拉他回去。

    段时远的视线移向被反过来抓住的手腕,轻笑一声,也便就力跟着去了。

    秋凝十分豪气地说道:“挑吧,喜欢吃什么都买,购物车推满都成。”

    他在琳琅满目的零食堆里看了两眼,包装袋五彩缤纷各有特色,光是看着就能让贪嘴的人离不开步子,可在段时远眼里,这些甜的辣的香的脆的无非就是口感不同,他并不能领会其中好吃到“欲罢不能”的心情,但还是就着秋凝的眼色意思了几下。

    最后还是秋凝心满意足之后才算结束,大包小包提手上,她才发现快拿不下了。

    “要不要去甜品店逛逛?”段时远问她。

    秋凝以为他想吃,那当然得宠着。甜品店人不多,段时远让她先坐旁边休息,自己去挑了几样过来,才发现全是她自己喜欢吃的口味。

    秋凝看着段时远拆开包装,连同叉子一同递到她面前。

    ……

    算了……想想段时远确实没什么爱吃的东西,甜食也只是她买来他才吃上几口,见过最多的他所谓的零食,就是一心一意逮着她抽屉里的速溶咖啡喝。

    秋凝暗下决定,下回绝对要把抽屉里的那些包装带全给扔进垃圾桶。

    她心不在焉地捣鼓了几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小远,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段时远还在回消息,闻言神色也是思索了几秒,然后点点头。

    秋凝:“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意料之中的,他说:“没有。”

    秋凝选择性忽视他的话,说:“都要十八岁了……要不办个成人礼吧,叫上你的朋友一块,场地我来定,大家聚在一块热闹,怎么样?”

    段时远放下手机,“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

    “你是想说随随便便过了就行了?不行。”

    “我是想说,不用那么多人,晚自习我请假回来。”

    秋凝喜欢热闹,于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段时远也是。反应过来才想起他性格寡淡,热闹不热闹的他都无所谓,但要严苛地去追究,那他是更偏向后者的。

    秋凝想了想,觉得也行,十八岁的成人礼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届时请一天假带他出去吃好玩好喝好,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完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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