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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因果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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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已是傍晚。

    二人推门进入院中,灯火似乎早已熄灭,院中斯静斯寂,裹入黑暗。

    秋凝:“他们应该都睡了,你早点休息。”

    段时远沉沉看着她,没入黑暗的眸子汇聚如光,不消一刻便掩了下去,“嗯。你的伤口不要碰水,明天还要再去换药。”

    秋凝应过,却在转身之际听到有人叫她。

    “阿凝。”

    是王润平。

    “舅舅,你还没睡……”

    王润平坐在院中,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的北风,刚才竟然没注意。

    白日里本就被来人气上了头,又得知自己女儿曾经受过的苦楚他竟然不知道一点。大量信息争先恐后涌进羸弱的身躯,沧桑在话语中尽显,“等你们回来——伤的重不重?”

    “没事,都是些小伤。”

    “好,”王润平点点头,“你们也累一天了,去睡吧。”

    秋凝以为他会问她话,会性情大发一通追问到底,会哭会闹,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姗姗转身,甩了甩手就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秋凝看着这面沧桑的背影隐入黑暗,这具背影负担了太多太多世间的无奈与妥协,她有一种王润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的错觉。

    “舅舅!”她叫住他,试图用声音掩盖她的恐慌。

    看见王润平停下来,那眼神意味难明地看向她,她欲言又止,面对这双眼睛,想追问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不一会儿,他只是点头示意他们回房间,说:“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之夜。

    步入老年的王润平已经是身心俱疲,他这一生经历磨人心志,削人骨魂;于志年丧妻,中年丧女,以至到了老年已是被百般折腾消磨去了棱角,徒留下一具枯木死灰。

    也许他也看到了其中的百般无奈,在他们二人还未踏入院中之前他的内心就已经波涛汹涌千万次,最后在无能为力中息于宁静。

    万般无奈,诸多顾虑,到最后只剩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妥协。

    秋凝望着天花板的吊灯,视线逐渐多出很多重影,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淌过耳鬓。

    ——叩。

    房门突然响了一声。

    似乎是犹豫过后,又响了第二声。

    ——叩叩。

    “是我。”

    是段时远。

    秋凝起身,擦干眼泪,打开了房门。

    “怎么了?”她问。

    段时远双眸垂下,微动,视线落下在她沾湿的睫毛,连鼻尖都是红的。

    他拿出药,“躺着背疼,想再擦点药,擦不着。”

    按理说,在医院已经上过药了,完全没有大半夜再上一次的必要,可他一说疼,秋凝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看他连件外套都没披,她清了清喉咙,说:“进来吧,外面冷。”

    秋凝的房间总有一股独属于她的淡香,每每一闻到,他都能想起那晚醉酒偷来的厮磨。

    段时远很自觉地给自己移来一张椅子坐下,秋凝接过药瓶,等他脱下衣物。

    然而等了几分钟,仍然没见一点动作。

    她没忍住问,“不是要擦药?”

    “……嗯。”经一提醒,他才好像记起来似的,两手交叉掀起衣摆,动作间牵扯到的伤口不是一般疼。

    秋凝见过一次,再看见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给他擦药。只是她有些许奇怪的是,这家伙在医院时还死活不乐意让她看,怎么这会儿倒自己主动找她来了。

    “手臂擦过了,擦背就好。”他说。

    顾及秋凝的左臂,段时远先给棉签抹上药,递给秋凝。

    她极致耐心地覆上大块紫黑的肌肤,她问:“疼的睡不着?”

    “嗯。”声音闷闷传来,秋凝疼惜地呼吸了一口。

    可他不是疼的睡不着就喊疼的人。

    于是秋凝问他:“这么晚来找我,只是为了擦药?”

    面对秋凝的询问,他也不多做隐瞒了,“你打算明天怎么跟他说?”

    这个“他”指的是王润平。

    “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你说的对,这件事情他该知道的,只是我以为隐瞒就是最好的结果。”

    王润平心软,这次的退让,就会有次次的退让,也就会有千千万万次的骚扰。只有把陈家和王润平这两条路全部堵死,才能彻底了断。

    段时远:“我这么做,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秋凝:“不会,我很感谢你。”

    一边是段时远,一边是王润平,无论是哪一方她都做不到把这么残忍的事实揭出来,也绝对不该由她来说。王润平会不会怪她隐瞒了这么多年连一句真相都不告诉,段时远会不会觉得她默认自己不过是任何人退而求其次的选项……她顾虑太多,选择了将锋芒对向自己。

    但她也确实没有想到段时远会知道,更没想到他会是打破这面局的人。

    当时他挡在她的面前,亲口说出那些话……是不是其实在他心里,他早已经认定自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项?

    那她这么多年所做的都是白费?她连给足一个人安全感都没做到。

    少年脊背薄而结实,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好像在这一天,在她眼里具实成长起来。他变得高大、成熟、聪明、稳重、独当一面……也形单影只,孤注一掷。

    所以他才能义无反顾,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

    想到这里,秋凝无端生出一股火苗,段时远吃痛,转身对上她的眼睛求解。

    秋凝眸子闪过沉思,段时远一激灵她才反应过来把人弄疼了,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无端生出这股火,明明心疼地要死。

    “抱歉,一下没控制住力道……”

    秋凝话未停,神思倒是愣住了。少年结实的胸肌毫无征兆地显现在眼前,要说前两次只是背,她顶多别有心思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一番——身材真好。

    而当第一次这么突然又本不太突然的情况下面面相觑……秋凝没出息地发现自己竟然害羞了起来。

    段时远在他面前脱衣服都没反应,自认为看个半身也不用做个心理准备什么的,毕竟大街上光膀子露肚皮的多的是,怎么突然反倒心虚了,眼神都飘忽不定。

    只是这么片刻,段时远原本下意识想躲避的眼神捕捉到那一丝慌张。

    他的眸子闪过异色,突然,面对面秋凝站了起来。

    秋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半张脸掩在黑暗中,只有落地灯映照半边脸,无悲无喜,淡若如水。

    秋凝没读懂,只是他一走近她一步,她就下意识退后一步,是质问还是询问,秋凝脑袋只剩下一片空白。

    很奇怪,她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

    段时远一下子离她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又一下子很远,远到秋凝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她退到门边,再无可退的地步。

    段时远抬手,指节微动,朝秋凝的脸伸过去。

    秋凝搞不懂他的意思,已经完全紧蹙起眉头,一面觉得荒唐,一面又不知道是哪里荒唐,本能地抬起头同他对视。

    与此同时,段时远的手已经伸向了她的耳骨后面,下一秒,门帘被拨动,好似只是在帮她敛下敞开的门帘。

    段时远:“一边说谢谢我,一边手劲儿在报复我,小姨,你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秋凝只觉得眼前白晃晃的晃眼的很,甚至看不出他眼底带着戏弄的躲闪。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

    秋凝:“没生气……”

    段时远眉眼一挑,“那就是纯欺负我了?”

    秋凝觉得不可思议,段时远什么时候会这般无理取闹了,“你是在跟我闹脾气?”

    带着些许戏谑的眸子先是一愣,接着是一味低落的失笑。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丑,还以为能窥破什么,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自己的行为不过是一句“无理取闹”。

    “没有。”他讷讷出声,转过身,流连在脖颈的热红就像被泼了一头冷水的尴尬,拿上衣服穿好,药水收拾一通,极其客气地说:“谢谢。明天见。”

    也许是暖气开的太足,秋凝觉得心脏都燥热的不停,直到段时远出门,才慢慢平静下来。

    秋凝起了个大早,本想自己去医院清理伤口,没想到段时远起的比她还早,坐在院子里喂猫,看上去有意在等人。

    车暂时是用不着了,所以段时远在路口打了辆车,只是这一路上,他没说过一句话。

    回程之前,他们去了一趟昨天没去成的浦西墓园,段时远在花艺店里挑了一束洋桔梗,秋凝照旧选了纯白茉莉。

    晚上吃过饭,秋凝正准备去洗澡,王润平把她叫了出去。

    乡间小道幽静清冷,寒风一吹,田野的杂草便肃肃发抖起来。

    秋凝扶着王润平慢慢走在小道中央,她在等王润平开口。

    “阿凝,”王润平终于开了口,“你们这次回来多久得走了?”

    “再过两三天。”

    “这次这么早?”

    “嗯。公司那边还有事情要安排。”

    其实最主要是段时远要开学了,高三开学要比以往早得多,课业也多,他们得早点回去报到。

    王润平有些许抱怨,“工作这么要紧,也不管你这手上的伤好没好,多请几天假等好些了再去工作也是一样的。”

    “没多大问题,只是年初要处理些事务,公司那边我得去站站岗。”

    她有她的事要忙,王润平也不多干涉,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秋凝有太多猜测,也准备好随时迎接王润平劈头盖脸的质问,可是他到现在对此还是一言未发。

    正如同王武入狱那年,她以为会面临王润平的逼问,结果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这让秋凝不安起来。

    最终,还是她选择了开口。

    秋凝:“舅舅,你把我叫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王润平走的慢,秋凝就随同在一旁慢慢地走,他已经是年老体衰,说话时声音不急反慢,不知道是不是秋凝的错觉,王润平似乎又老了一岁。

    王润平:“你是在想,我为什么不问你姐姐的事?”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秋凝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王润平长叹一气,疲惫的眼神无目的地望向远方小道,“问再多,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要我现在年轻十岁,我定要问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找对人好好把账算清楚。”

    “人大概是真的老了,追究太多只觉得累。”

    秋凝:“对不起,瞒了您这么久。”

    王润平摇摇头:“傻孩子,哪需要你跟我说对不起。你瞒着我,估计也是你姐的意思,不怪你。她这孩子,性格像我,老实,容易受人欺负,我倒是希望她能更像她妈一点……”想想又觉得不对,“算了,看你哥也不行,他更像你舅娘,脾气冲,现在活的没心没肺的。”

    他继续说:“这么些年,你在外面工作,养你自己不够,还要打理这个家,多少麻烦事全压你身上,舅舅都看在眼里。他们说你了不起有出息,我却听的心里不是滋味。心底还是亏欠你的,你说你对不起我,我却更对不起你跟你妈。”

    秋凝听不明白了,“您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你,我和妈怎么会有今天。”

    估计早八百年就被秋勇打死了。

    王润平却挥挥手,“当年你妈要跟你爸离婚,是我没同意,我这样说,你恨我吗?”

    大概是寒夜的风过于刺骨,秋凝脑子一时间木木的——在她的记忆里,当初不同意离婚的不是王依吗?

    秋凝:“什么意思?”

    王润平:“你爸他就是个混蛋,你从小就知道的。你妈嫁给他之后,刚开始几年就吵架了,我没当回事,后来他第一次动手打你妈,是在得知怀你的前一天。”

    秋勇经常宿夜不归,那天王依去找他叫他回去,本意也是担心,他却觉得在酒友面前丢了面子,一回家抓着人头发拳打脚踢。

    他第一次动手,王依就去找过王润平,哭着控诉王润平秋勇的残暴,说她要离婚,王润平一听就要杀去秋家。但那会儿王依身上脸上全是伤,他只能和妻子先带她去医院治疗,也是那会儿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

    王润平从小到大的环境都是一套旧俗古板的封建思想,顾及自家的脸面和妹妹的名声,他最后只是带着王依回去骂了秋勇一通,而对于妹妹王依的控诉,他选择好声好气劝两人好好过日子。

    一念之差,恶因相报。

    没想到秋勇死性难改,对王依的态度不仅不见好转,甚至把动手打人当做日常便饭,还威胁王依说,敢说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她,再是女儿跟王家,一个也别想活。

    王依只是王家宠养出来的幺儿,对于秋勇的威胁深信不疑,她选择了隐忍,但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王润平知道的。

    王润平也的确知道了,到了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反变成王依来劝他,她说有什么事两口子可以解决,求他跪他劝他不要跟秋勇硬来,阿凝还小,还需要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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