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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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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外科前台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行色匆匆,直到最后在休息区的长椅停下。

    “小远,我在这里。”

    大气未平的段时远还没喘口气就径直走到秋凝身边,查看伤势。

    秋凝抬了抬被五花大绑的胳膊,“没事儿,小伤,要伤到骨头就该在骨科院了。”

    白色绷带还渗出少许血,段时远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眉目舒展开来,抬手,却在即将要触碰的瞬间捏成了拳。

    “……对不起。”他说。

    秋凝看向他。

    这一声“对不起”不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的语气,也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事而感到懊悔。

    秋凝明白,他是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小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垂下眼帘,如果眼睛会说话,估计它已经忏悔了千万次, “如果我反应再快一点,你就不会受伤。”

    秋凝耐心开导:“可是你要知道,在当时你有多想保护我,我就有多想保护你。”

    “当时场面那么乱,你一个人还要分心顾及我和舅舅,不然医院就会多出两个躺床板子的人了。”她展颜一笑,“小远,原来你这么厉害。”

    她是真心在夸他,也是真心佩服,那样的场面还能临危不乱,可想而知,段时远的能力远比她想的还要强。

    “——说起来,你的伤势怎么样?”

    段时远:“有外衣挡着,不严重。”

    警察到后,陈立荣等人被安排去了警局,王武留下来照顾王润平,秋凝手伤需得止血,所以段时远让她先去医院,后续全是他来配合善后。

    这一来二去耽误了些时间,他后背和手膀的伤还没来的及处理。

    秋凝:“那两下我看着都疼,以防伤到骨头,我陪你一起去检查一下。”

    出了这样的事属实是意料之外,只要人能平安无恙她已经很是感恩戴德了,以至于她悬着的心总归放下了大半,所以才能不急不躁带段时远去查看伤势。

    好在伤势并不严重,开了些药,按时擦药就好。

    但“不严重”也仅仅是指没有伤及骨头,所以当她亲眼看见那几处伤口时,心态又变得复杂起来。

    好歹是成年男子的力量,一石块一棒槌砸下去,怎么可能真的照他一句“没事”就真的没事。

    起初医生让他脱下衣服方便查看伤势,段时远犹豫看向秋凝,她一瞧便知道他是想找借口让自己出去等着。而对于她必须知道伤势如何这件事情是当仁不让的,最后当然没有遂段时远的愿。

    从段时远脱下最外层一件外套时,他便觉得后面视线灼灼,随着衣服一件件脱下,那股灼意越来越滚烫火辣,燎得他百般折磨却又无可奈何,到底是他垮下阵来,脱去了最后一件衣服。

    下一秒,秋凝脸色是一阵阴沉一阵冷冽。

    他本就是冷白皮,这样衬托下来,肩背处一大块紫青黑印在上面十分显眼突兀,这还算好的,手膀子不仅色彩丰富,面积也是泛得吓人。

    秋凝心脏随呼吸悬置高处又落至地下,整个心惊肉跳,失魂落魄。

    他竟然顶着这样的伤在警局周旋了四五个小时,她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疼到都发抖的手。

    从检查到上药,秋凝一言未发,只是凝息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伤口被上药然后包扎。这期间,段时远也是一声未吭。

    期间秋凝打了个电话回去报了个平安,家里一切都好,王依在别院睡着了,托护工帮忙喂了九月,有王武在家她也能安心点,除了王润平情绪有些低落。

    医院里的暖气燥得闷人,用过晚饭后,两人出来坐在外科院旁边的小花园里的长椅上透气。

    段时远: “要是冷了就进去休息,小心伤口崩裂。”

    秋凝自从检查室出来后一语未发,这会儿说话也是精神萎靡,“我不冷,你多注意自己的伤。”

    段时远看了她一眼,“陈实华暂由陈立荣照顾,以后他们不敢来骚扰我们了。”

    秋凝点点头。她知道他手下留情了,陈实华到底是王书意的丈夫,他跟王家的情分,于情于理,也不能置于死地,如果秋凝在场,她也会这么做的。

    秋凝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要报警的?”

    “站门边那会儿。”

    “那会儿你就肯定他们会出手伤人?”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不算肯定。”

    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突然从秋凝脑海闪过,“你是故意激怒他们的?”

    他却含糊其辞,将话题引到另一个地方,“我说都是实话,不是吗?”

    “……”

    秋凝没着他的道,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不害怕抛来的石块,也不畏惧砸来的棒椎,哪怕是天崩地裂都不会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恐惧,可偏偏面对秋凝,无论怎样他都没办法招架她的视线。

    半晌,他承认道:“……是。”

    “为什么要这样做?当时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那一刀要是我没有看见,你就……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对不起,我行为过激了。”他看着秋凝的手臂,神色晦暗不明。这一路上从警局赶过来,他不止一次责骂忏悔自己的无能,已发生的事实证实了自己的自大狂妄。

    他以为他可以保护她毫发无损。

    “我要的不是道歉。”

    她要一个解释。

    秋凝无端生出一丝惶恐,段时远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猜想他内心的想法——面对这样的事情,正常人都该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紧急避险,而他明知眼前是一网荆棘,明知自己手无寸铁,却还要义无反顾以身犯险。

    犹豫之下,他才肯说话,“你没有错,他们不该把罪恶的帽子扣你头上。”

    秋凝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就因为这个?

    然而,段时远的神情无比认真,视线相对,这次他没有躲闪——就因为这个。

    秋凝懂了。

    他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以身犯险。他并不能保证只是毫无章法的胡闹,报警会不会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损失,所以他选择了最冒险的方式——故意激怒他们的情绪。

    他要他们害怕,要他们臣服,要他们恐惧,最后要他们知道他们是被施舍的一方,要他们知道他们被放过一马是恩赐。

    现在的陈实华离不开任何人,他们哪怕骨头再硬,在面对法律的审判的时候也不得不顾及到这一点委身认错,而段时远只要做好“审判者”的身份,“宽宥”他们,“从轻发落”,这样一来,在他们眼里段时远就成了胸怀若谷的“圣人”,要他们对他感恩戴德。

    他没注意秋凝复杂的眼神,自顾自说,“我知道那些话说出来对外公来说太过残忍,可是这些事他应该知道。”

    秋凝头一回对段时远的缜密感到震惊。

    他仿佛在下一盘棋,如果不是对局势了如指掌,他又怎么会确保自己是赢的一方?

    她很有必要继续追问下去,“可你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你又怎么确定他们会被你的话激怒?”

    正如他所说,他的行为确实过激了。

    段时远垂眸,似乎在回忆,“他们本就是那样的人,很好猜的。”

    秋凝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莞尔,她心中闪过一秒的猜测,被她抓住,同时也抓住了段时远的手。

    段时远根本没在陈家待多久,何况还是小时候,仅十岁不到的孩子怎么可能对人性看得这样透,甚至能在多年后借以反击?

    秋凝突然想起在别院他拉住她手腕说的话。

    “我担心他们行为过激”。

    除非……

    秋凝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眸中倒映秋凝急切的神色,他张张口,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早就不在乎了。”

    “我在乎!”

    她在乎。

    秋凝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他宁愿以身犯险也要让他们尝到苦果了,正如秋凝现在觉得光是几天的牢狱之灾还不足以熄灭她复燃起来的恨。

    段时远眸光瞬刻闪动,花园里的路灯落在秋凝侧颜,她的泪似明珠闪过,跌进了他的心尖。

    薄唇翕动,有什么喷薄愈发的东西在心海沸腾,然而理智要他压抑,百般挣扎下滚烫岩浆最终化为一抹春水。

    “别哭,以后讲给你听。”他万分珍视地抹去她的泪,“外面风冷,眼泪吹的脸会疼。”

    秋凝:“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姐姐的事情。”

    段时远:“小时候我经常往河溪后山跑,她去找我,当做故事讲给我听的……也有偷听到的。”

    秋凝:“你一直都知道……”

    她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压抑最原始的恨,她不想让王润平心灰意冷,更是为了让段时远无思无虑好好生活下去,她怕他顾这顾那委曲求全,怕他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项……

    可是,他一直都知道。

    那个每次义无反顾挡在自己面前、近在眼前的背影,却总是看上去形单影只,孤注一掷……原来不是错觉。

    秋凝问他:“她还对你说了什么吗?”

    “嗯。她说等他们处理完家里面的事情,就带我远离这个地方——她很好,我一直都记得她,只是可惜今天没能去见她。”

    谁能想到会闹出这样一幕戏。

    “她真的很好?”王书意作为姐姐,在秋凝心中毋庸置疑是顶好的存在,只是她想再次确认段时远对她的看法。

    “她真的很好。”

    是她在福利院发现了他,剪掉他的枷锁,教他飞翔。

    “我很感谢她。”

    因为她的恩赐,让他在那场车祸中活了下来。

    秋凝起伏不定的情绪总算稍有舒缓,“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可以。”他几乎不做思考就回答了。

    “你都不问我是什么?”

    他展颜一笑,“没有问的必要。”

    她的一切要求他都想给予正面的反馈,这是他私自给她的特别。

    只见秋凝郑重道:“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可以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她会心疼。

    “好。”

    小花园里的路灯坏了几处,秋凝和段时远所在位置的路灯也是灯光渺茫,看上去就像在耗费仅剩的寿命。又加上风寒,所以晚间路人寥寥,没见到什么人跑出来喝西北风。

    所以当这处不甚大的小花园多出两个人时,很容易引起本来在这里的人的注意力。

    隔着花坛,段时远看见那两个人,还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女生虽然穿着病号服,但头戴耳机,边唱边跳在男生面前,后者也极具活跃性,配合得默契有趣。

    男生跟在后面,时而又伴在左右,虽然光芒微弱,但段时远视力极佳,他能看见男生因女生唱跳的动作而上扬嘴角,还有那双蠢蠢欲动的想要再靠近一点的手。

    机灵的女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她故意改成倒退的走势,眉眼弯弯,看似只顾自己唱,全然没注意其他,却在男生情难自己又不得不放弃时突然扑上去抱住,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她像是做了什么坏事的小朋友一样,得逞后幸灾乐祸跑掉了,男生也只是微愣片刻,自然不多做停留,赶紧跟了上去。

    ……

    他们就像电影中的过客一般,走过小花坛,又随心远去,丝毫没注意到对面还坐着两个人。

    秋凝近视,顶多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更不会去在意太多,所以那幕场景也只有段时远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莫名泛起酸意,与苦涩交叠成泪,蓦地,他弯身头靠在了秋凝的肩上,一言未发。

    秋凝:“怎么了?”

    段时远:“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那我们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回家好好睡一觉。”他跑了一天,身上还带着伤,秋凝自然要多顾虑一番。

    段时远却摇头,头发拱在秋凝的脖颈,有点痒。

    “还早,眯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他的要求不过分,秋凝也这样靠过他,所以也不多加妄动,再来她也有些疲惫了,就顺这样的姿势也靠了上去。

    黑暗中,有一个人多期待这样的时间可以更久、更久一点。

    偷来的欢愉,名不正言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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