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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不速之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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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勇死后,秋凝本以为她可以跟王依过上不那么受罪的生活。

    人果然还是不能心存妄念的。

    秋勇的尸身被人找到,霎时间流言四起,不是秋勇为何而死,而是王依为什么纵容自己的丈夫卖酒不归,以至于醉死街头。

    …………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秋勇折磨了她近十年,再刚强的人哪能受尽十年苦楚而不磨灭一点灭心智,更何况王依只是家中捧在手心里的幺儿。

    秋凝不是没想过王依对她喜怒无常的缘由,可是她恨秋勇这个人,恨王依为什么宁愿把错误归咎在秋凝不是一个男孩也不愿意跟他离婚带她离开。

    如果从始至终她是男孩,一切就不会重蹈覆辙吗?

    不,秋勇这样的烂人,只会在乎自己。

    那些伤那些骂,实实在在刻在心底,岁月不会抚平,她永远没办法放下,可是心疼也是实实在在来自血缘的羁绊。

    王依一夜之间疯魔,真正逼疯她的,是那些带着戏谑、侮辱和颠倒黑白的杂言碎语。那些人明知道秋勇是怎样的人,可他们就是要站在一个自以为是的高度来彰显那副可笑的脸面。

    分明是秋勇死得其所。

    “那之后我经常做噩梦,一到半夜就会被吓哭,舅舅以为是他死后不安分,跑上来纠缠人,于是带我去寺庙祈福消灾,这么多年还过来扫墓,其实是因为这件事情。”秋凝淡淡道。

    “不得不说这副心理安慰的药剂还挺受用的。但那会儿做噩梦不是因为所谓的鬼神说,秋勇我不在乎,可是王依是我的母亲……”

    秋凝平静说着,却不禁红了眼,“我恨她却也爱她,哪怕我放不下那份恨,哪怕她现在仇视我,我还是没办法做到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变成这副模样。”

    段时远停下烧纸钱的动作,抬手,指节轻轻抹掉掉落的泪珠。

    秋凝吸了吸鼻子,抿嘴笑过,“反正以后不得来啦,眼不见心不烦,我们过好我们的日子就足够了。”

    ……

    长草静谧,寒风不躁,他该怎么用一个正当的理由拥抱她,告诉她,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将她抛弃,他也会义无反顾陪伴在她身边。

    没有。

    不合时宜。

    话到嘴边,又堪堪藏回心房。

    他说:“现在就很好。”

    秋凝一笑,“对,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事情按形式办完,秋凝起身拍了拍手,“走吧,接舅舅一块回家吃饭了。”

    下山的速度要比上山快得许多,也许是这桩事情终于了结,她整个人走路都肉眼可见地轻快了许多。

    好在段时远腿长,能边注意秋凝脚下的路的情况下跟上步伐。

    他忽然有些好奇,问她:“梦里都是些什么?”

    “都好久了……”秋凝边回忆边赶路,

    “我想想啊,嗯……有时候会从床底长出很多双黑漆漆的手,它们可以无限拉长,就像有意识一样拽住我的四肢;有的时候会出现面容丑陋的女巫,来者不拒,见谁都面露獠牙;还有的时候……会看见一大摊鲜血淋漓的场面……”

    “更恐怖一点的就不说了,要是你晚上做噩梦了,可不能怪我。”

    “嗯?”见段时远似乎神游了,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恍然过来,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车上,秋凝在打算要不要去镇上购买些食材回来,也没带回来多少猫粮……

    “中午做些什么吃呢?”秋凝问。

    段时远:“都可以。”

    王润平憨笑,“我无所谓,什么都吃,煲碗汤给你妈,她喜欢喝汤。”

    秋凝不怀好意笑了笑:“是吗?小远,冰箱里是不是还有大块五花肉,你觉得用来炒腊肉怎么样?”

    王润平一听就知道是在打趣他,“哎哎哎,我这老头子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腊肉不经吃。”

    “哦,那就糖醋五花肉吧,放锅里蒸久一点,肉质松软最好吃了。”

    王润平:“甜掉牙的东西,可不好吃。”

    “哎,那就只能五花肉炖汤……”

    段时远都快听不下去了,五花肉炖汤是什么鬼?他一个不怎么挑食的,想到白花花的油腻肉片在汤上漂浮都有些难以下咽。

    秋凝却在这时候问他:“小远觉得怎么样?”

    段时远想,她说的这些东西她自己还不一定能咽下去。

    “……挺好。”

    王润平可不干了,“你们这群年轻人,可就逮我老头子嚯嚯吧。”

    王润平哪能不知道秋凝在逗他,三人都心知肚明,全当玩笑话在闹。

    “那等吃了午饭,我跟小远一块儿去集市一趟,买点东西,下午赶去看姐姐。”

    墓园是每年每节必须去的,应上次中秋答应过的,这次一定要带小远一块儿去。

    对于谈及王书意这件事情,谁都知道这是心尖痛,只是路还得走,事还得做,人还需要纪念,那就得有人提起,然后面上装作坦然相对。

    王润平一副忽然想起来的样子,“哦对对对,再买壶酒,你姐爱喝。”

    “好,”秋凝含笑应允,“那肯定是不能忘的。”

    到了家,段时远扶王润平下车。他还记着冰箱里那块五花肉的事情,趁秋凝倒车的功夫,悄悄对段时远说:“冰箱里那肉,忒肥的就剐下来炸成油,用来炒蛋炒饭比你们用的植物油好吃多了,信我准没错。”

    想也知道秋凝压根不会真的实践出来,王润平多怕当年咽下的腻肉现在就有多大的心理阴影面积。

    段时远笑着点头应和,就在快要抵达门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抬头的动作间,笑容戛然而止。

    “亲家,刚回来啊,等你们好久了。”

    尖锐的声音刺入段时远的耳膜,只见两道身影肆无忌惮站在王家门口……段时远视线稍稍下移,又落在另一道低矮的身影上。

    ……

    是陈实华,坐在轮椅上……可想而知,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曾经的抚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有份恩在,也不妨碍段时远蹙眉相对。

    陈实华对上段时远的视线,不消一秒便难为情地移开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拜年,段时远大可眼不见为净,闲聊自他们随意。

    但陈家距离王家不算得近,何况大老远把行动不便的陈实华也推了来……

    当年段时远被送回王家,他们两家的来往微乎其微,更别说逢年过节这些日子,而今天他们出现在这里很难不猜测其来意不善。

    王润平也是没想到这许久未打交道的“亲家”竟然会在今天登门拜访,当年要不是他们做事太绝,要在今天,他还能请人进屋坐坐。

    “亲家,”张玉梅憔悴的面容上顶着副笑容,“还站着呐,你说我们大老远跑来,怎滴也不请我们进屋坐坐。”

    她边说边给陈立荣使眼色。

    后者领会,忙拿出手里的一提礼,“老王,今儿个过来给你们拜个年,好茶我来请,咱俩好好叙叙旧!”

    张玉梅:“是啊亲家,实华也来看你了!”

    两位亲家也是看明白王润平是个体面人,就算有逐客的打算,也不得不看在陈实华孝敬过他几年的份上留个面子,再怎么说也是王书意的丈夫。

    王润平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面对这副模样的陈实华,到底是心软慈悲,领他们进了门。

    王润平对此并没设防,段时远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为以防万一,他先进了别院,告知护工别让王依进主院,再绕去主院时碰见了刚停完车回来的秋凝。

    他刚要说话,见秋凝已经领会点头。

    “我看到了。”

    “他们把陈实华也带来了,难免不是找你麻烦。”

    秋凝:“他们要是敢闹,直接报警,不要留情面。”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段时远顾虑的是另一件事情,在秋凝转身时,他拉住了秋凝的手腕,“我担心他们行为过激,你小心一点。”

    不难从秋凝眼中看出一丝困惑,她点点头,绕进了主院。

    三人围在院子中央的石桌落坐有说有笑,王润平则一瘸一拐从屋内拿出热壶。

    秋凝恰好看见这一幕,气差点没忍住发出来。她快速走去接过热壶,段时远紧随其后扶王润平坐下。

    张玉梅:“这是不是阿凝,哎哟,转眼长成大姑娘了。还记不记得我们?”

    秋凝专心泡茶,不予理会。

    张玉梅露出难色,陈立荣立马搭上话,“你这老婆子说的,哪能不记得,就算不记得,那姐夫在这儿,想也想得到的!”

    张玉梅连忙点头说对。

    茶具被秋凝故意弄得哐哐响,两人面露尴尬之意,转而对王润平套近乎,“亲家,这几年身体咋样?”

    “挺好。”王润平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瞧着也是,也是托了阿凝福,这个外甥女是真真孝顺!”陈立荣举出个大拇指。

    张玉梅:“我听说阿凝现在可有出息了,在平江当上大老板了!”

    陈立荣:“那是那是!”

    段时远:“……”

    两夫妻一唱一和,台剧表演不请他俩是真可惜了。

    王润平面色已经很难看了:“今儿个你们来,是有什么事?”

    “嗐,”张玉梅道:“亲家这说的,好歹几年的交情,我们就是想来给你们拜个年,等会儿大家伙坐下边吃边聊、边吃边聊啊。”

    哐当——

    秋凝递给一个人一杯茶,说:“不着急。带的这茶确实不错,这不还没喝上几口。”

    如果不是将有所求,他们早该对秋凝这副态度怨词詈语了。

    而不是在这里赔笑脸说:“哦,对!喝茶、先喝茶。”

    张玉梅抿了一口茶,神色别有他意,她举起陈实华面前的一盏茶,边递他嘴边边说,“茶这个东西我们这些俗人尝不来,倒是实华爱喝茶,好坏我们认不清,这茶还是他给挑的——哎哟!”

    茶水突然间从她手中“滑”走,全浇在了陈实华的身上,只得任由张玉梅胡乱擦拭一通,“瞧我,手一个没拿稳全潵了……”

    秋凝一众人默默看着这幕荒诞场面,不说一话。陈实华虽然四肢僵硬行动不自如,面色却是好一副难堪。

    哪怕知道这是在做戏,王润平难免还是要问上一问,“实华这几年可比以前好些了?”

    张玉梅开始唉声叹气,“相比前几年,确实要好了些,但也只能这样好了。”

    陈实华张张嘴,看着王润平热泪盈眶,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嗷嗷声。

    王润平一时间情绪万千,虽听不明白他说什么,却也知道他想说什么。秋凝这个舅舅心软,哪怕知道他们来意,对陈实华也说不出重话。

    张玉梅:“哎……你看他这副样子,连茶水饭菜都要喂嘴里,我这做娘的看着心都绞的痛。”

    王润平忍痛回忆起自己已世的女儿,反倒宽慰说:“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照顾着,没办法的事。”

    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看不出是有泪还是无泪,反正她擦了就当是有吧,“那也只能照顾几年算得几年,我们一大把年纪了,就怕走了没人照顾,我这日思夜想,没睡好过一个觉!”

    王润平:“那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想再多有什么用呢?”

    张玉梅哭丧起来:“怎么能不想啊亲家!你说当年书意要是能生个儿子,实华后半辈子我们也少作挂念,可偏偏他无儿又无女,往后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想!”

    王润平脸色也不见得多好看了只见张玉梅抹开脸上唯一一行泪,转对秋凝说:“阿凝,伯母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书意去找你,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段时远眉头一凝。

    王润平再坐不住,“张玉梅,你在胡说什么!”

    “老王、老王,”陈立荣看似在劝架,只是为了拖住王润平,“别动气——玉梅,这大过年的,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张玉梅充耳不闻,继续说:“自从你姐夫变成了这副模样,伯母这些年,吃不好也睡不好,愁也愁白了头发……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怪你又能怪到哪里去?”

    王润平甩开拉着他手臂的手,“你们过来要是为了说这些话,那客我就不接了,从哪来回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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