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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痛我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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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凝打算下昨晚包好的饺子,便让段时远从冰箱里拿出来,自己则洗锅烧开水。

    电磁炉打开,半锅的水撑在上面烧着。秋凝双手撑在灶台,出神似的看着冒出细小气泡的水。

    段时远没往那边看,自顾自将粘在一块的冻饺一个一个分开。

    半晌,秋凝开口叫了他一声。

    “小远。”

    段时远扭头。

    “外公刚才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

    “哪句话?”

    秋凝拍了拍手,走近段时远,帮着一块儿分冻饺, 说:“你呢……就先专心把高考这关过了,等毕业我就带你出去好好玩。那之后该上大学上大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交什么朋友,做什么事情,喜好全凭你自己。”

    “你要记住,世界那么大,不是每个地方都叫平江,不一样的地方有不一样的色彩,只有去找去看才能知道自己适合哪里。在这个过程,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指名点路告诉你,因为你是完全自由的,不要束缚你自己,也不能让别人束缚你,知道吗?”

    自由……只有身处桎梏中的鸟儿对自由最是渴望。秋凝是笼中鸟,所以不希望他也是。是的,自困囚牢这种蠢事除非无能为力,谁又甘愿画地为牢?

    她不想王润平的几句话就把段时远困在这里,所以这番叮嘱强调,不至于让他自折羽翼。

    有人要他知恩图报,有人要他展翅高飞。

    段时远:“那如果……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的眸子移向秋凝,看见她的笑唇几不可查地抽了抽,神色几乎是从温和转到无措。

    莞尔。

    “骗你的。”

    秋凝脸色一沉,狠下心朝他手臂拍过去,黑色羽绒服上留下一个很明显的白色手印。

    “好啊你,住校三个月学了不少东西啊?敢戏弄小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没憋住笑,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清朗的笑音回荡在不大不小的厨房里,也把秋凝气笑了。

    “还有脸笑!好歹……好歹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你想去很远的地方,那也不能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啊,”段时远只顾乐,端好冻饺走去灶台,秋凝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念叨,“你什么时候还会这样戏弄人了?再说,你昨晚不是还答应我……”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声痛叫……

    原因是段时远转身时恰好秋凝就差一步跟在他后面,结果就是一个额头磕到了嘴,一个嘴磕到了牙。

    痛!

    秋凝咬牙捂住额头,睁眼看见一样用手捂住嘴的段时远,只不过他因为吃痛条件反射而侧身躲避,只能看见一半的脸。

    她这一下无妨,头颅硬,段时远的嘴可是牙、头齐碰,指不定得流血。

    “没事吧?我看看流血没有。”

    她手伸向那张脸,欲要触碰时被人连忙推拒甩手。

    “咳,没事儿。”

    秋凝气不打一处来,双手不容置喙地捧住他的脸,强势扭正,下了命令,“拿开,我看看。”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段时远耳朵“唰”的一下红透了。他如机械一般只会跟着程序执行命令,拿开了手。

    果不其然,唇缝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丝……还别说,这跟秋凝看的电视剧里的角色吐血营造的美强惨还真有如出一格的滋味。

    她想也没想用拇指扳开唇缝欲查看伤口,然而下一秒段时远几乎用全力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动作。

    他的反应过于强烈,很容易造成误会,于是顶着又麻又疼的唇开口解释,“疼。”

    都这样说了,秋凝担心再徒增伤势只得松开手。

    秋凝:“……那你先看着饺子,我去拿水给你漱漱。”

    “嗯……”

    伤患还不能忘了看饺子……秋凝被自己的话折腾笑了。

    不禁可怜他三秒。

    留在原地的段时远后知后觉用手发抖的捂住发烫的脖颈……

    拿来水杯,他不慌不忙地咕噜吐水,对自己的伤势浑不在意的模样,让秋凝生出了几分愧疚出来。

    “还痛吗?”她忍不住问道。

    段时远摇头,“麻麻的。”

    漱好之后,秋凝甚至提出再看看伤口的要求,段时远扭头回避,只说饺子快煮好了,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等秋凝差不多盛完后,又见他进来,手里还拿着两样东西——一样棉签,一样药膏。

    他招呼状况外的秋凝坐在小马凳上,长款羽绒服随着他单膝跪地的动作挤出褶皱。

    “没感觉到额头磕出了个小包吗?”

    原来是去拿药了,还以为好面子才躲开的。秋凝心想。

    “刚肿的吧——你牙口好。”

    “你头颅硬。”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竟又惹得场面一笑。

    秋凝:“自我上初中开始,就没磕过这样的包,没想到长这么大还能尝到这滋味。”

    段时远笑得无奈:“你还乐在其中了?”

    并不是。只是她似乎已经沉浸在这样的关心,就好像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融入的关系,不像长辈与晚辈,而是更像他们之间独一份的、唯一能够慰藉的另一个自己。

    知我所想,顾我心忧。所以无比庆幸,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而那个人就在眼前。

    下一秒,段时远不小心多用了一分力,秋凝吃痛。

    “抱歉。”他急忙道歉。

    紧接着他的动作更轻,软膏敷在伤口上面是凉的,疼痛因此而得到缓解,甚至因为轻柔的涂抹而感到舒适。

    末的,她忍不住去看他唇上的伤。

    唇缝处能看见细小的淤青,皮也破了,带伤的这块明显要比红唇上的其他地方还要红润……

    垂眸叹息间,秋凝才发现两个人靠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两人皆是一愣。

    在秋凝抬眸的瞬间只看到他的注意力正全神贯注在额头的伤口上,这才呼吸如初。

    然而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段时远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就在她端详的享受这股莫名的温暖时,她忽然有一种恍然的错觉……他们就像荒野落难的动物,彼此相依为命,彼此舔舐伤口。

    ……可是,什么样的关系能做到这种程度?

    思索之时,段时远起身打断了她的出神。

    他一边收拾药物一边说:“等吃完早餐,用凉水敷一敷。”

    秋凝下意识碰了碰额头上的包,感觉还好,不算很大。

    “好。”

    段时远像平日一样处理完事情就走的背影,她才肯定确实是自己想多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在互相照顾,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这次不过是跟往常一样,也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用过早餐之后,秋凝得跟王润平一块儿去秋家扫墓,准备的东西不算多,倒也忘了额头上还顶着个包。在此之前,王润平见了还奇怪怎么煮顿饺子的功夫,双双带伤下阵了?

    秋凝笑过此事,段时远只是埋头塞饺子。

    新年伊始,好在是个好开头,王依目前看来情绪算稳定,乖乖吃完早餐就去由护工领着进房休息了,王武没看见人,估计又跑出去鬼混了,院子也好图个清净。

    秋凝坐在院子里继续给没上色完的生肖上色,等着王润平一块儿叫走。

    不一会儿,视线被一包水袋占据,抬头看是段时远拿来的。

    “敷一下。”

    “你要不要上点药?”秋凝接过捂脑袋上,“淤青还在。”

    “过两天就好了,”他接过木雕生肖,试图学着秋凝的纹路上色,“等会儿你们去扫墓?”

    “嗯。”

    “我也去。”

    秋凝不解,以前没带他去他也没这样要求,“去做什么?九月还在家里,你得待家里面看家。”

    “不是去祭拜,你曾经去过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啊,一年只去一次,院子里的草估计几丈高了。”

    段时远点头,油盐不进,“那你们需要一个帮手,我可以帮忙除草。”

    秋凝:“……”

    这人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估计不让他去他也会死皮赖脸跟着。

    只好答应,“去可以。不许拜不许跪,只烧纸钱不许哭。”

    秋凝自然知道他不会,只是逗他玩。

    “你的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秋凝皱眉:“嗯?”

    他悠哉悠哉说道:“他又不是我太公,为什么要跪拜又为什么要哭?”

    “小远,”秋凝笑过后摇头感慨, “你真是变了。”

    段时远挑眉疑惑。

    秋凝解释,“变开朗一点了,这样也很好。”

    秋凝开车过去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剩下的小道弯弯绕绕,不好过车,一行人便下车步行。

    好在多了个帮手,身手稳健,东西也大多归他搬运,两位“常客”倒是轻松了不少。

    王润平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生锈的门锁,嘟囔:“明年起可就不来了,没人乐意给你守一辈子的门。”

    声音不大,完全是在自言自语,段时远跟秋凝也听到了大概。

    这事儿王润平还没跟她商量过,秋凝:“以后不来了?”

    “不来了!”王润平答的短促有力,没好气地说:“给他守了这么些年的屋早受够了,害了你娘又害你。现在你们过得都好,还大老远跑来给他上坟,图什么?”

    秋凝求之不得。

    这话被段时远听在耳里。他帮忙推开老旧的铁门,残余的雪堆压在杂草上,的确如秋凝所言,最高的都快没过膝盖了。中间的石板路被长毛草隐没地无影无踪,如果不是王润平开道,还真不知道从哪里下脚。

    土木砌成的房屋随着年月的累积垒进尘烟里,平静荒芜,寒鸦死寂。

    除了扰人的杂碎音。

    自他们三人走进这扇铁门之前,邻里间的靡靡之音就没断过。有些人站在窗边,有些人靠在门外,对他们的出现到底是过多关注了。

    这几年每每来到浦西,就少不了听到些杂言碎语,秋凝不在意却也恼,王润平只过活自己的生活,顾好这个家便不多心,可是她容不得段时远参和这趟浑水。

    从平江到浦西再走来秋家,段时远对这些事的确不在意,反倒秋凝隐隐愤恨,毕竟没有比她更憎恶这个地方的人。

    屋内是一股凉飕飕的尘土气息,在踏进之前,段时远往坐落在院旁的灶台看了几眼,神色复杂,等秋凝叫他时才回头应和。

    “地就不扫了,擦三张椅子吧,等会儿我们俩去后山。”

    下过雪山地湿滑不易走动,往年要像这样的雪天,都是秋凝一个人磕泥路走上去,今年段时远来了,索性就他们二人一同去。

    段时远应下,放下手里的东西,去隔壁仓房搬椅子。寻思着找块抹布,视线转动间,发现残破的混泥土地上有块不容忽视的色彩。

    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他蹲下近距离观察求证,指腹摩挲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面果然是彩蜡的材质……

    斑斑点点犹如五彩的玻璃镜,因岁月划痕而过残破成细粒碎石。在指腹触碰上的那一瞬间,他好似被扎了一口。

    不禁眉头微蹙。

    用带来的矿泉水浸湿抹布,简单擦拭木椅过后,他转头又进了另一间屋子。

    相比刚才的仓房,这里的空间要小得一半,没有窗户更不会透进阳光,因此墙上很容易滋生霉菌,连空气都是潮湿阴冷难闻的气息;角落甚至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而正中间放了架木床。

    ——也就只能放下这一张木床了。

    再站下一个段时远都觉得拥挤。

    木床躺板是不知道哪弄来的原木,被难堪地架在上面……睡起来真膈应人。

    而这是秋凝曾经住过房。

    这比他曾经待过的福利院还要差劲。

    整顿过后,秋凝便领着段时远往后山走。雪融过后便是湿滑的泥土,这条路秋凝走了很多次,熟悉路况的她自信认为不必多留意。

    没想到段时远这一路上是心细胆大,还担心秋凝脚滑,一到难走的路况便主动走在前面搭手,拉住她胳膊肘以便站稳脚。

    只是不说一句话。

    到达目的地,秋凝按部就班摆好酒食,腾出块地开始烧纸钱。

    “怎么了?”秋凝开口问他,“从爬山时就一直不说话,不开心了?”

    “嗯。”难得他会主动承认情绪。

    “你以前就一直住在那个小房间?”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秋凝不以为意,“那会儿条件不好,很正常的事情。”

    “不是条件不好,是他们对你不好。几间屋子,只有你的那一间是最不像人住的地方。”

    纸钱在火苗的燃烧下化为灰烬,段时远垂眸的眸子却映不下一点光亮,“福利院的床也好过那几块板。”

    他说的认真,为她抱不平,却听耳边传来一句轻笑。

    段时远疑惑扭头。

    “所以你一路都默不作声,是因为这件事情?”

    段时远反问:“什么叫‘害了你娘又害你’?他除了打你骂你,还对你做了什么?”

    眉宇凝重,好像在同她所经历过的事情悲泣。

    秋凝不是喜欢倒苦水的人,毕竟已经过去的事情她也不想重提,但是段时远想知道,她似乎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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