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所隔山海 > 第 21 章 清晨笑谈

第 21 章 清晨笑谈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段时远换好了衣服,又从抽出了枕在枕头下面的红包,他默默又在心里面念了一遍,然后收进了口袋。

    来到厨房,一眼便能看见放在灶台上的红包,一模一样的红包被深深浅浅埋在装满一盘的米里。

    秋凝以前说,她的小时候,因为不是所有晚辈都能拿到红包,所以每逢年过节王润平就会把红包装进玉盘大的米盘里,谁起的早谁就能拿到。

    幸运的是,无论起得早晚,秋凝每年都有一份,她知道那是王书意和王武特地给她留的。

    久而久之,发红包的换成了秋凝,这样的习惯也就一直保留着。

    段时远按以往随意拿了一个,为了映照秋凝昨晚说的话,他翻开了红包的背面,果然,什么字都没有。好奇心驱使他往米盘里多看了一眼,虽然不能看个全面,不过确实是都没有。

    都没有,只有他有,独他一个人的。

    段时远不忍唇角上扬,转身之际,王武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

    他看段时远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碰上面的那一刻露出鄙夷的眼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撞邪了。”王武一边嘲讽一边走过段时远, 毫不吝啬地拿走了剩下的红包。

    “是,撞见邪了。”

    王武放红包紧口袋的动作顿住,回头又要发作什么,段时远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王武嘀咕骂道:“操你丫的……”

    原来王润平在雕刻十二生肖,巴掌大的木头被木刻刀一点点削刻、细磨,最后成型。

    王润平手艺极好,每个卡通生肖惟妙惟肖,可爱俏皮。每完成一个他就递给秋凝,让秋凝用颜料上色。

    戌狗完成后,王润平还特地在底盘刻了一个“秋”字。

    “来,这是你的。”

    秋凝眼睛一亮,颜料上到一半的酉鸡顺手扔在了一旁,开始端磨起手里的小狗。

    令段时远惊奇的是,秋凝在王润平面前还有这副孩子样。

    也是瞧着有趣儿,他上去拾起被冷落在一旁的酉鸡,大眼尖嘴,羽毛丰翼,再加上被秋凝上色地那几笔,还真是精致可爱。

    又收了一个小迷弟,王润平眯眼笑着问段时远:“喜欢啊?”

    他顺着点头。

    “小远也是属狗的吧?”王润平扭头朝秋凝说:“你俩差一轮来着呢,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您得多雕一只戌狗,等回平江,这些我一并带回去。”

    “哈哈哈,行!”王润平乐呵,“想带多少带多少,想要多少舅舅都给你做出来。”

    “等做完了这只亥猪,外公就做你的那份。”

    初阳载满了院子,少有这样的时刻能让秋凝这么放松。段时远搬了小马凳看她一笔一笔上色,只要轻风稍稍一吹,他就想再凑近一点。

    “外公这手艺跟谁学的?”他看似是在问王润平,其实是对着秋凝说话。

    王润平一心在手艺上,自然没顾旁的,“那得有好些年头了,那会儿得十五……十六七岁左右了,专门请了师傅上门学的。”

    “学了多久?”对于此事,秋凝也好奇起来,如果不是段时远问起,她还从未想过问,好像是默认了王润平就是带着这门手艺出生的。

    王润平停下手里的细活,抬头竟思考起来,“得有……八九年的样子……我师傅不是这儿的人,他从南边跑上来找活干,还是熟悉人介绍认识的。”

    “他可是个怪老头,”王润平饶有长谈起来的意思,他们二人十分配合着听,“喜欢抽烟却不准我抽,那会儿年轻偷偷学他,被抓了一回狠狠地打了一顿之后再没敢碰过了。”

    秋凝仔细回忆,的确从没见王润平碰过烟,最大爱好就是喝酒。

    “他吃菜只吃肉,精肉不吃,偏爱吃肥肉,你们猜为啥?”

    “没牙?”秋凝跟段时远异口同声。

    “对!没牙!”王润平拍腿大笑起来,“那会儿哪有的吃啊,有点肉就不错了,但没法儿,我现在上了年纪都吃不来那东西,别看我现在肚子这么大,年轻的时候我也是村里精壮的一头牛!”

    “哎呀,跟师傅走南闯北的那几年,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说到这里,王润平补满年岁的眼睛变得温情如润起来,“你舅娘没见过吧?我就是跟师傅南下回乡的时候认识的。一进那个村啊,我一眼就相中了你舅娘,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是我师傅的二闺女!老头子为这事儿追了我半村头。”

    “这么生气啊?”秋凝笑说。

    “嗐,我也以为他气呢。谁又能想到师傅一下子变成了岳父?后来想想啊,他是在给我下马威。我年轻的时候村里人都叫我皮二虎,他怕我心性不定,委屈他家二姑娘才演的一出戏。”

    “别的不说,你舅舅我为人还是很可靠的,看中了谁就是谁,人品响当当的好!”

    王润平把曾经的经历当成笑话一样分享出来,秋凝和段时远乐成一团。玩笑间,秋凝手搭在了段时远的膝上,微妙的触感让五官瞬刻放大,低头盯着那只比他小半个骨架的手,指节微动……

    “可惜的是,你舅娘走的早,你那会儿也才出生没记忆,她看过你一眼之后就走了。”王润平谈及此事像是在感慨岁月的无情,悲怀伤秋的那段日子仿佛已经过去了,留下的只是遗憾的感慨,“要不是癌症难治啊,我还想她过上好几年安生日子呢。”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秋凝神色惋惜,她没有舅娘的印象,也只是小时候在哥哥姐姐面前听到过。只是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并不理解所谓“思念”到底是什么滋味。

    舅舅更是没有提及过,她一直默认这个家只有他们几个人,长大之后感触不深,也从来没问过。

    难得王润平触今怀旧,谈及这么多往事,她听着听着也入了神。

    “你那会儿才多大啊?眼睛都没睁开。我想着等她好点了,再让她过去,也许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非要我当天看着。她脾气倔,人是极好的,看她痛成那个样子,哪个都不忍心,就一路背着她去秋家看了你一眼。”

    是了。秋凝蓦地想起,她以前似乎听谁提起过:王润平不是生来腿脚残疾,是当年背媳妇儿上医院治病,路上泥地湿滑,还是山路,脚底打滑往坡下滚了下去,这才摔伤了腿,也没顾着治,久而久之积病成疾,落下了坏根。

    “那之后就不行了,只能在床上躺着,没几天就走了。也好,活着就痛的要死不活,死了道解脱了。我岳父啊……也就是我师傅,也算是寿终正寝,算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先一步你舅娘走的……”

    秋凝忽然触目伤怀起来:想想王润平这一生命运多舛,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个精神不稳定的妹妹要照顾……王武做不成家里的顶梁柱,那只能秋凝来。

    如今她已经有能力接王润平一行人去平江一块儿照顾,提过几回全被推拒了,说是在家里自在方便,没事儿捣鼓捣鼓木头,种种地,好在城里当笼中鸟。

    秋凝哪犟得过他,他身子骨看着羸弱,骨气倒是硬得很,说不去就是不去,不然乱跑出去让她找不着。

    其实秋凝心里都明白,王润平只是不想牵累她,在他看来,照顾段时远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么多年她为了还这份养育之恩,王家大大小小的事没少往她身上压,很明显现在这个家是由秋凝撑起来的,他更是有愧,没有让侄女担家的道理。

    对王依他更是有愧。

    秋凝打算给王依找一家服务好环境好的精神院进去治疗,并且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有虐待病人的情况。

    没想王润平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还是记忆里温润的舅舅第一次朝她发脾气,说哪有别人能比自己家照顾的好,他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这是欠她的,该还。

    秋凝听着很心酸,可要说完全放下芥蒂跟王依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幼年时候的伤壑不可能因为岁月的更替恢复如初,可是舅舅年迈,实在经不起折腾,所以只要王依没有攻击他人的倾向,并且定期接受复查就答应王润平让她待在老家养老,于是特地雇了护工照顾起居,让王依每天在他眼皮底下他才安心。

    良久,秋凝问: “您想她吗?”

    这个“她”自然是指秋凝的舅娘,王润平的妻子。

    “嗐,都过去那么久了,哪个人没个生老病死?人各有命,时候到了拦不住的,”王润平粗糙的手摸了秋凝一把头,劲儿很大,“这不都随个顺、其、自、然,没啥好想的,人活这辈子就足够了,不要想那么多,想多了心烦!”

    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对生死都看得淡,即使觉得哪里奇怪,秋凝也没再多想。

    “阿凝啊,”王润平忽然语重心长发话,“你还年轻,好人家得仔细物色,不要把自己随随便便地嫁了,差一点的不要,凑合的更不能要。”他说到凑合,甚至还嫌弃地挥手。

    秋凝猜到他说的其实就是王依和秋勇。

    “看人呐,就得睁大眼睛好好看,不能只看人家长的怎么样,要是心性不好,下半辈子可得吃好多苦。”

    “我又不傻,”秋凝说:“要是真看错了人,大不了一拍两散。”

    其实白玉言之后,她再没动过旁的心思,更别说结婚嫁人,只是不想再让王润平操心,索性顺他的意罢了。

    他似有所感,恍悟似的连连点头,“哦对对对,这时候可不一样了,还是你们这个时代好啊,婚嫁自由,可比我们那个时候好太多了……”

    秋凝笑的心酸,她有些许疲惫的习惯性靠在段时远肩上。她躺的自然,无论是旁人还是当事人看来,都只是亲人间极其平常的一件事。

    然而靠上去的那一瞬间,她才感觉身边人一直紧绷着身子,自觉奇怪,抬眼看去,正巧对上段时远才晃过神的眸子。

    “怎么了?”

    段时远皮笑肉不笑地摇头,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握住的手指已经泛了白。

    见他魂不守舍,秋凝想是王润平说的往事让他多忧了,于是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小声在他耳骨边说:“没事儿,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太多。”

    在秋凝看不见的视角,他却收回了笑容,心有旁骛。

    “小远也是,”话题突然转给了段时远,“外公信的过你,你最让人放心。可别学你小舅,身上净惹些坏毛病。”

    段时远:“……”

    “你从小就跟着小姨,知道你俩要好。外公没照顾过你,不过你竟然叫我一声外公,那你得听外公一句话——将来小姨出嫁了,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就托你连带我那一份好好照顾她,晓得不?”

    段时远垂眸不语。

    秋凝越听越不对劲,“舅舅?”

    王润平闭眼打断她,“我年纪大了,还有个妹妹要照顾,你那边我顾不到,小远在你身边我多放一份心,你别打岔。”

    秋凝:“……哦。”

    打断完秋凝,他又开始对段时远说: “你同外公说说,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段时远哑口无言,下意识看向秋凝,后者眼色揶揄,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心有灵犀想的是同一件事。

    王润平不顾其他侃侃而谈:“外公说的话你得好好听,你是男生,将来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有了喜欢的姑娘,就要一心一意对她好,不能三心二意,更不能犯原则上的错误。”

    “要是合适、喜欢,那就得照顾人家一辈子,姑娘是用来宠用来哄的,骂不得更不能打,别人也是自己家宠在心尖的宝贝,你要是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可就对不起小姨对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段时远心里说不上的一阵酸楚,可是王润平神色庄严地盯着他看,他只好开口答应:“我知道,我会的。”

    王润平满意地点头,继续捣鼓手里的玩意儿。

    秋凝心中惜叹,前阵子段时远还黯然神伤地跟她诉苦,这下王润平一说,伤心事又给提出来了。

    她能不知道段时远此时在想什么吗,面上看着一如既往的冷淡,心里面估计碎成渣了。

    待王润平还想语重心长交代什么时,秋凝赶紧叫停,“好了舅舅,晚点妈就起床了,我跟小远一块儿去厨房弄些吃食。这些小玩意儿您做好了帮我收好,晚点我好上色。”

    妹妹自然不能饿着,他连忙说好,秋凝这才拉着段时远离开原地。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