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一梦荒唐
这没关系,有所得必有所回报。但她不能接受,发生的一系列仿佛昭示着她的存在就是在迎接噩耗的到来。
她就像个赎罪人一样,妄想缝缝补补,把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王武出狱后,因为是哥哥,也因为愧疚,她无下限满足他所有要求——耗用资源给他安排最好的工作,用自己的存蓄给他买房买车,甚至哪怕明知是骗人的把戏也会毫不犹豫给他资金任他挥霍。
从前的她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哪怕明知是错。
其实说到底只是给自己解脱罢了。
她任由王武的一切,王武也变得越来越张狂、肆无忌惮。
他承受不住自己身上的污点,自甘堕落,瞧不起自己,也认为别人瞧不起他。
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丢掉了优渥的工作,挥霍掉秋凝拿命换来的车房,秋凝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赌博、嗜酒,再发现时王武已经无可救药了。
如果不是王润平以死相逼,秋凝不敢想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无下限的弥补只会造成更大的罪行。她不再对王武予求予给,舅舅需要照顾,那留他在家照看也是好的,只是罪过还需重赎,路还要继续走。
好在,至少目前,她不是一个人。
秋凝裹着毛毯,一口一口抿着段时远泡来的牛奶。
九月不知怎的又回到段时远的怀里,他抚摸的动作要比往常还要温柔耐心,眸光流转痛色,似乎在透过九月看着谁。
秋凝饮下一口热牛奶,抬头看向远方,“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只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没法再面对这样的自己。我想我能理解他的自暴自弃,可我不能接受他甘愿自堕。”
“最后还是晚了,是他亲手要把自己的未来埋葬在乱葬坟,除非他自己抬起头,不然没人能帮他。”
“那你,怀念以前的王武吗?”
秋凝摇头,“以前或许会,现在不了。”
积攒了太多太多的希望,她已经精疲力尽了。至于曾经的王武,秋凝早就当他死了。
“那秋勇呢?那样的人,值得你们每年去祭拜一回?”
话到这里,他牵不住自己的心,故作镇定地看向秋凝,其实注意力全在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锁骨上。
“不是祭拜。”秋凝伸了个懒腰,抻直腿,换了个惬意的姿势,“照舅舅的话说,是他生前没做什么好事儿,让他待下面安分点,免得上来嚯嚯活着的人。”
其实是当年秋勇醉死街头后,秋凝每晚做噩梦,王润平便找人做法。
虽然秋凝并不信鬼神一说,但别说还挺有用的。
想到这里,秋凝无奈笑了一声,她自认为是害怕,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王润平如此待她,心意自然得领。
她谈及秋勇浑是不在意的模样,就好像不曾有过血缘这样的关系。
就在段时远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感觉肩膀突然压来了一股重力,侧脸一看,是秋凝的头靠了上来。
“以前确实有些糟糕,不过现在都在慢慢变好,不是吗?”
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她,被安慰的反倒变成了段时远。
也许是氛围使然,也许是出于私心,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下颚靠在了秋凝的头上。
沐浴露的淡香随着夜风扑鼻而来,独属于秋凝身上的气息他在偷偷拥有。
在夜色下,一切都显得荒诞诡谲,却是又因为这样的依靠实在令人惬意,倒是无端又变得合理起来。
恍如隔世,哪怕再流连这样的缱绻,段时远也必须得开口说些什么以示平常起来。
“那段时间,你会觉得孤立无援吗?”
“孤立无援……”靠在段时远肩上的脑袋耸动一下,寻找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眸色掩下,音色要比刚才低落,“有时会这样想,甚至想过一了百了。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逃离这里,结实了不同的朋友,见过不一样的风景,在喜欢的领域发挥自己的价值……还是舍不得的。”
更何况,她有幸遇到了亦师亦友的爱人白玉言,哪怕只是过去式,他所给予的教导和填补的空缺却是伴随一辈子的……再后来,段时远来到了她的身边,她不再是一个人。
“那以后,我陪你。”
他隐掉了“想”字,毕竟大大方方的承诺跟掩饰的欲望还是不一样的。
“嗯?”秋凝以为自己听错了。
段时远重复道:“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明明是这么深情的承诺,竟惹得秋凝笑出了鼻音,她慵懒地长叹一气,“哪有谁会陪谁一辈子呢,等你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总有一天啊,你会去到一个自己喜欢城市,在那里扎根、生活……”
其实说到这里,故作潇洒已经是自欺欺人了。
“到时候见你一面可就好难好难了。嗯……不过你要是每隔一段时间能跟我通通电话,或者一个月……两个月回来看我一次,我也知足了。”
话到这里,段时远不禁握紧了手掌。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短促“哎”了一声,说:“这要是时间久了,会不会得半年或者一年才回来看我一次,要是再久一点……岂不是得隔个两三年,七八年才能见上一面呢……”
她还在记那三个月杳无音讯的仇呢。
段时远神色在她开始说话时就没舒展过,最后这一下才带着些许愧疚,神色无比认真起来:“不会了。”
秋凝装作没听见似得把耳朵往前送:“你说什么?”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只要你一叫我,我一定……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
伴随着风声,这四个字依次贯穿进耳中,拍打在心上,仿佛什么地方让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什么令人心安的东西,但却说不出来。
虽然她调侃人是轻巧,可真正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最放不下的也不一定是段时远。只是这一天是迟早的事,她定要提早做准备的。
“好,我记住了。”
段时远的思绪还沉浸在秋凝敷衍的应答上,蓦地,昏暗的视线被一片红色的东西挤出了视线,准确的来说,是一个红包。
“红包?”
“红包。”
段时远愣住,不明白秋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他发红包,要是图个喜庆也该是明天的事。
似乎是看出段时远的疑虑,秋凝老神在在地凑在段时远耳边小声说:“这是独你一份的,是我只给你的祝福。”
“明天的一份是用来庆祝新年的习俗,意义不一样。”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不收的道理了。
他接过眼前的红包,唇角忍俊不禁。道谢的话还没到嘴边,秋凝忽的起身要走。
不明所以的段时远只听见下楼前秋凝留下一句神神秘秘的话,“看看背面——我先睡觉去啦!”
一瞬刻,他被满怀期待击中了心脏,竟生出点紧张,等秋凝彻底回了房,他才没再压制好奇,翻了个面。
意外的是,不同于以往的随意,这次红包背面用整整齐齐的行楷写下了几个字:
愿小远,惬意自由,平安顺遂,终得所爱。
终得所爱……
夜色下,某个人唇角悄悄地上扬。
这是秋凝给他的,独一份的……特别的,祝福。
初阳映上寒霜,暖黄色的光偷渡进窗棂,顺延过窗边的书桌慢慢地爬上了段时远的床,直到流连在他半边脸上——此时他正酣睡。
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听到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打开,天光闯进,他感到略微的不适,惹的眉心一皱。
不过刺眼的光亮很快被遮挡——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他强撑着睡意想睁开眼,好不容易抵住倦意才勉强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背着光,只能估摸着轮廓。
长发绻丽,只影素雅,熟悉的淡香萦漫……
蓦地,他眉心舒展——是秋凝啊。
他欲起身,身体却犹如被千斤重的石头压住,脑袋昏昏沉沉,倒还是挣扎起来,双手支起了身。
“小远……”秋凝附身靠近,温柔地叫唤,“醒啦?”
醒了。
他开口,却没有声音。
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子,秋凝似乎展露了笑容,温软的手伸向了他的脖颈,抚摸……揉捏……缱绻……
暧昧至极。
虽然看不真切,他却能感觉到秋凝脸色微妙的变化。
此时秋凝应该是微微蹙眉,唇角似笑非笑的没模样,“怎么出汗了……被子太厚了?”
他抬头,试探着将身体往前送,费力地发出点声音,“好闷……”
秋凝还是笑,忽然,她挽拉过他的脖颈,让彼此额头相对,平常的话语这次尽显媚态,“那就是被子太厚了,晚上换套薄点的被子。”
段时远的头快要炸了,他能清晰地听见心脏在跳动,慌张地、期待着……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一切感觉陌生又熟悉地萦绕在鼻息之间,看不真切秋凝的表情,只知道那阵淡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红润的唇近在咫尺,段时远视线模糊,只是凭本能地用拇指抵住她的唇瓣,摩挲赏鉴。
他突然吃痛,拇指竟被秋凝咬了一口,惊慌中脱口而出秋凝的名字。
“你叫我什么?”
按理说,他也该因这句话适可而止,不但没有,甚至还极其傲气地又叫了一遍名字。
“胆子真大。”
最终,唇上温软的触感如约而至,湿润的舌尖拂过唇缝,轻车熟路地撬开了她的牙关,抵达最深处……
可怜的是,段时远依旧无法完全动弹,惹得他又急又燥,他奋力挣扎手腕上不存在的枷锁,同时也不忘舌尖的汲取,一番费劲之下,终于艰难地抬起了手臂,紧紧拥住了身前人。
秋凝被他推至床头,一手锢住她的脖颈,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唇上的动作也愈发狠厉起来,几乎相贴无缝,贪婪地不知饱腹地予取每一处地方,待唇部游寻到锁骨处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扒开衣领,与肤色不一的一道伤疤突兀地显现在“眼前”,他神色庄重起来,指腹流连在那一处的凹凸不平,唇瓣落下。
熟悉的淡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唇部,那是烈性的催情剂,烧得他全身滚烫。
“小远……”秋凝难耐地吞咽出声,“小远,你怎么了?我是小姨啊……”
……
声音乍破水中花,意识恍然初醒。
段时远半边脸埋进了枕头,再次睁开眼时那团重力感才如释重负,只是身体上的燥热却久久未散,梦中沉闷的心跳也接连不断牵扯了出来,他的脖颈、耳廓、脸颊不知何时爬上了红晕。
缓了好久,这才注意到趴在他对脸舔舐的九月……
段时远:“……”
他坐起身,看向那扇木门,木门紧闭,分明透不进一丝光,房间也是一片宁静祥和,昭示着无人走访过的事实,唯一可与之重合的便是从窗棂散落的暖阳。
半晌,他狠狠揉了一把脸。
他早知道是梦了,毕竟已经不是第一回,类似的梦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从起初的诚惶诚恐到现在的积以为常,虽不算得上是心安理得,倒也已经见惯不怪……
段时远无声地叹息一声,看时间也该起床了,他活动活动酸胀的臂膀,忽的,愣住了身……
等他拎着桶盆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秋凝跟王武已经已经在院中坐了有一会儿。
王润平用木刻刀雕着手中的木头,秋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注意到洗完澡要回房的段时远,王润平停下手里的活,奇怪道:“小远,今儿早上能放出热水了?”
“怎么了?”
“天太冷,昨晚水管全冻着了,这会儿……”王润平突然反应过来,“臭小子,你裹冷水洗?!”
“还有些热水……”
与此同时,秋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朝段时远走去,她朝段时远额头上、臂膀上乱摸一通——什么热水,那身上冒出来的气儿分明是他的体温。
她的语气难免带着愠色,“大冷天的你怎么洗冷水。”
王润平多了份老年人的操心,说话更是严厉,“你别仗着年轻人的身子就这么造,要是烙下了病根,你看你下半辈子还有媳妇儿没有!”
段时远:“……”
秋凝推他进房间,扯过被子给他披上,拿过干毛巾一通乱擦湿哒哒的头发,全程粗暴无理由。
他也确实没想到这种情况,何况王润平刚才的话还莫名其妙让他心有余悸。不过眼下秋凝似乎生气了,他虽然不介意秋凝这样糟蹋他的头发,到底也受不住这力道。
在秋凝要去找吹风机的时候,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抓住了秋凝的手腕,抬头,“是被子太厚了,闷出了汗。不过水是温的,其实还好。”
半湿的头发被秋凝擦的跟狗窝似的,反而在他抬头看向秋凝时,额前的碎发半遮半掩住他的眸子,身体上还有未散的寒意,一言一笑间生出冷俊的美。
虽然看不全他的眸光,却让秋凝自动补脑出诚恳的委屈……好吧,她承认,好看的人确实有好看的好处。顿时无名的气全消了。
她从抽屉里翻出吹风机,插上电源,说话的语气都软了不少:“那你倒是说说,谁家有人大冷天还一大早上洗什么冷水温水的?被子太厚了就换薄点的,要是感冒发烧了怎么办?”
他说的理所当然:“打针吃药。”
秋凝又狠狠在他脑袋上乱揉一通,咬牙切齿:“你不难受谁难受啊!”
这一来二去,他实在是忍俊不禁,“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秋凝也给气笑了,揉头发的动作温柔了不少,也是这会儿她才细细感受到柔软的短发在掌心游梭的痒意……莫名其妙地,她在一处地方来回摸了好几下,不禁感叹段时远的发质真的好。
热风吹散开洗发水的香味,秋凝没忍住又往前移了一步,不经意想要低头再靠近些。
神游间,段时远突然躲开,“嘶——”了声。
秋凝恍然过来,对上段时远疑惑的眼神。
深表歉意道:“哎呀,一不小心走神了,不往一个地儿吹了啊。”
“……没事。”
调整好坐姿,秋凝这会儿认认真真地帮他吹干了头发,吹风机的嘈杂声息毕后,段时远问她:“你刚才在想什么走神了?”
秋凝收回吹风机,“想着压岁钱你还没拿,我放厨房的灶台了。舅舅的那份已经拿走了,你得快点去啊,慢了可就被王武全拿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在门口叮嘱:“多穿衣服,别感冒!”
他还正愁待会儿怎么遣走秋凝,除了披在外面的被子,身上身下只单穿件睡衣……刚才秋凝帮忙吹头发的时候就已经……要不是有床被遮挡,不然他可真是无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