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不可名状
不消一会儿,段时远移开了视线,电吹风交移到秋凝手上,“差不多了,我先去做晚饭。”
段时远在岛台清洗需要用到的配料,秋凝吹干了头发,撑在岛台看他手里忙活的东西。她突然起身去看冰箱,发现里面已经装满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去买的?”
段时远一边清洗排骨一边点头,“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都忙完了吧?”
猜到段时远心忧,秋凝说:“没事了,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她挽起袖子,“后面的我来做吧。”
段时远充耳不闻,反问道:“想吃鱼吗?煲汤怎么样?”
“可以啊!”
“那你来洗小菜,我腌鱼肉。”
秋凝稀里糊涂地应下话,一个人的厨房变成了两个人。
段时远将鱼肉砍成段,锅里放入猪油慢煎至金黄,放入葱姜,大火热水煮沸,不出一分钟便能看见熬出奶白的汤。
“那会儿他送你回来,说你的车坏了?”他一边给鱼汤放入小配菜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她。
这边秋凝在案板上切葱段和红椒,“轮胎出了点故障,只能等台风过去了再拿去修理。”
“难怪,我在窗台看见了他的车。”
段时远舀出一勺奶白的鱼汤,吹了吹,“尝尝。”
秋凝就着他递来的汤匙喝下,鱼肉的香味在舌尖蔓延,粘稠有味,特别香甜。
她没注意到段时远收回的手微不可察地有些颤抖,“可以先喝一碗鱼汤再吃饭。”
秋凝竖起大拇指,再次给予肯定。
段时远先给每人盛了碗鱼汤,入口鲜美浓郁,还有一丝清甜的味道。
“小姨。”
“嗯?”
段时远很自然地舀了一勺鱼肉给秋凝,好像接下来的话题只是简单的家常话,“我觉得,景哥对你跟对其他人不太一样。”
“……怎么呢?”
“他看见你比看见其他人更高兴,因为我是你的家人,所以对我也很关切。”
秋凝听懂了他话中意,“我跟他是大学同学,虽然是一个班的却不怎么熟,还是竞赛时结识的朋友,现在算来我们认识也快十年了。”
段时远自然地接下话,“他人很好。”
秋凝想,段时远指的应该是这么大雨还送她回来这件事。
“嗯,他作为朋友,十分讲义气,当年我决心创业,在没有任何基底的情况下,他也帮了我不少忙。”
他点头表示了然。
名利交际,商场搏斗,其实哪一样不是为了“获利”,秋凝有技术,叶景有人脉,等价的条件,她能和叶景一起创立尚创,也是因为“利”才成为了如今的朋友。
半响,他又说:“所以,尽管我不想你冒着那百分之几的危险去签这个合同,我也理解。”
段时远眸子低垂,从刚才漠然的神色变得低落起来。
秋凝深感歉意地解释:“在这个社会,人要立足,就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不过我也确实没能说到做到,让你担心了。”
秋凝一颗事业心,段时远不免害怕她在这上面太过执拗导致的后果。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生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记住了,下不为例。”
九月在笼子里“喵呜~喵呜~”地叫唤,秋凝才想起来家里似乎还有只猫没喂。
段时远:“没事,它吃过了,没那么容易饿。是外面打雷,它害怕。”
直到现在,大雨倾盆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街道边的树被风刮得左摇右摆,路上的积水能在阶梯上堆积成个迷你小瀑布。
此情此景,秋凝回忆了起往年一个熟悉的场景。
“话说回来,九月来我们家的那一天好像也是在刮台风。”秋凝笑了笑:“当年你是不是怕我不要它,所以才不敢把它带回家?”
他却口是心非:“不是。”
他刚来平江不久,跟秋凝居住在不足五十平的出租房,陌生的环境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是没有安全感的,他不喜欢讲话,小心翼翼地跟在秋凝身边,秋凝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好像什么都喜欢,只要给他,他就不会拒绝。
那会儿他就读在出租房附近的初中部,上下学时要经过一个小公园,跟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天放学,他听见公园灌木丛里传来了猫叫声。那猫叫声听着像幼猫,犹如幼儿哭泣,惹人心怜。
段时远循声音走进,扒开灌木丛之前,就闻到了一丝血腥味,然后看到一只银白的母猫躺在血泊中,在它身下,还有几只没了气息的幼猫,细一看,那些血是从母猫的后腿流出的,后腿糜烂,已经是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蚊虫在它们周围萦绕,段时远面露惊色,童年的回忆猛地涌上心头,紧接着是一顿恶心上头,他被吓得后退了几步,等缓过来时已经到了家。
秋凝总会问他在学校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交到朋友,食堂饭菜怎么样,而他都会一一简答,却从不会主动开口问话。
晚上他难得出门散步,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公园,犹豫之下,他还是扒开了灌木丛,除了一滩血迹,什么都没有了。
“这年头,野猫这么多,不是被人打死就是被车撞死,尸体都收第四回了!”
段时远循声出去,一辆亮着灯的垃圾车停在路边,一个环卫工人手提着一袋黑色垃圾袋跟自己的同事抱怨,到达垃圾车旁甩手将手里的垃圾袋丢进了垃圾堆。
他愣在原地,看他们从自己身旁开车离去,直到灯光黯淡消失。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过去,却没想两个星期后,在放学路上再次经过小公园时,发现了一只银白色的小猫,让他想起了两星期前那只惨死的母猫……当时场面足够触目惊心,以至于他根本没留意到也许还存活着几只。
他眸色平静,看那只猫在草地上小心翼翼地嗅着什么,它很脏,毛发一撮一撮黏在一起,模样瘦成了竿。
接连几天,段时远都能有意无意地注意到它的身影,只是有一次,它身上却粘了血,痛苦地惨叫着。从前他只是远远一瞥,这次他下意识走近,看清了它身上的伤——它的后腿被异物划出了一道口子,流的血不少,正用舌头轻轻舔舐,呜咽苦叫。
似乎是注意到来人,它受惊似的拖着受伤的腿一边惨叫一边朝灌木丛里爬。段时远眉目一皱,侧开了步子,走开了。
十几分钟后,一块熟食鸡胸肉被丢在地上,没多久,闻到味的小猫颤颤巍巍地冒出头,四处查看没有任何危险后才探出身子大快朵颐起来。
段时远以为他们的缘分也就止步于此了,却等他再次经过时,意外的,那只猫又在他眼前活蹦乱跳起来,拖着憨顿又机灵的身躯,一下又一下扑腾停落的蝴蝶。
阳光落在青草地上,使得绿色生机盎然,段时远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光,在少有人经过的石子路上轻轻浅笑。
那是他来到平江城后第一次笑……
那之后但凡段时远经过此地,他都会为它备一份熟食鸡胸肉,而它也从最开始躲躲藏藏到光明正大跟在他脚后,段时远也不赶它,任它有多远跟多远,只是每每到家前他才会停留片刻然后上楼。
再后来,由于台风原因,学校需停课三天,秋凝关好了门窗,并叮嘱段时远这段日子不要出门。可谁想就在台风来临的当天,秋凝竟找不着人了!万般着急下,就差报警。
最后是在楼下的一处角落找到的,他全身都湿透了,蹲坐在地上,双臂环在胸前,看见秋凝的那一刻眼神满是局促不安,狼狈的样子就像流浪大街的小孩。
那一刻,就算有万般责怨,秋凝也说不出一句话,她跑过去紧紧抱住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怀里护着一只小猫。
台风过后,秋凝便带着段时远和猫去了宠物医院检查,除此之外,食物、生活等用品全由段时远置办。
实在是见段时远喜欢它喜欢得欢喜,秋凝也做好将来家里多一个成员的准备,既打算抚养,那么也该有个名字。
秋凝问他:“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吗?”他几乎没带犹豫的,“九月。”
怀里的小猫抬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段时远,似乎是在疑问也似乎是在回应他。他解释说:“第一次遇见它,是在九月。”
秋凝还记得那时段时远看向她的眼神,害怕、恐惧……像极了受伤的小兽,即使如此,他反而将怀里的猫抱得更紧了。
“那是因为什么?”秋凝不解地问。
段时远笑了笑,把假话说成真话:“我怕把它养死。”
秋凝却没笑。
段时远嘴上不说,她却清楚的很。
在打算收养九月之前,段时远没有提过任何关于九月的事情。也是,他清楚自己只能听命于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权,更没有权利决定一只猫的生死。
秋凝敛下眸中难以言说的情绪,故作玩笑“这不养的挺好的,都快胖成团子了。”
段时远嘴角只是弯起一个弧度,笑的真切,“嗯。”,半晌,他又说:“谢谢你。”
秋凝看向他。
他只是对她浅浅一笑:“吃饭吧。”
秋凝没再说话……也许段时远不知道,其实那时想救下九月的他又何尝不是想把他带回家的秋凝呢。
他们,不过都想做一些微不足道而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吃完饭,秋凝洗碗,段时远给九月换了猫砂,秋凝也过来逗了会儿猫。
他们一齐蹲在猫笼前,这会儿雷声暂歇,九月也安静了不少,缩成了一团正睡大觉。
秋凝:“怎么感觉它又长肥了点,平时得吃多少?”
段时远浅笑,扭头要回应,却防不胜防扫到了秋凝前襟若隐若现的……文胸。
秋凝身上穿的衣服是毛衣材质,修身却不紧绷,再加上是“v”型领口,在家里就没穿上外衣,所以蹲下来稍稍俯身,领口便往下了少许。
同样的,那道骇人伤疤也呈现在面前。
段时远慌不择路地回避。
她刚洗过头,此时波浪似的头发已经扎成低马尾,在侧颊的一缕发丝恰恰好遮住了她的余光,所以并未发现段时远离她远了少许,只见她眉眼含笑,淘气地逗弄熟睡的九月并乐此不疲。
“冷吗?”话一问出口,却被埂在喉咙里的口水含糊了话,秋凝没听清,他强作淡定地清了清喉咙又问了一遍。
秋凝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确认了下温度,认真回答道:“还好,这开了暖气呢,不冷。”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段时远的手机在身上,那就是秋凝放在中岛台的手机了。
他帮秋凝拿过手机,瞟到来电视频是叶景……
秋凝想着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找她,蹲在原地要接过手机,可段时远是站在一定距离下,伸直手给她的姿势,这个距离秋凝要稍稍起身才能够着,她没去钻磨为什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顺势起身接通了电话。
“叶景,怎么了?”
“哈喽阿凝,吃过饭了吗。”
本以为有什么重要的工作需要商洽,可你来我往寒暄几句后才知道没什么事,纯属打电话来闲聊的。
段时远回房给秋凝拿了件外套披上,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说话,看他们笑,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对谁有意,叶景一步步地试探、靠近,他们对彼此有过十年时间的了解,十年的沉淀远比他从年少突然闯进的还要坚固稳定,而他和秋凝相处时间也仅仅不过几年,如果秋凝做出选择……
秋凝在阳台背对着他,天空阴沉,室内开着灯,所以他能通过玻璃窗清楚地看见她眉宇间舒展的笑容,视频里的人似乎有说不完的笑话,总能逗得人笑个不停,她的一瞥一笑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那个人……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有这样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告诉他,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忽视心底的焦灼以及……强行拉回他思绪的泪眶。
他反复回想曾经跟现在的自己有何不同,或者说对秋凝的态度有何不同。可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只感觉脑袋一阵阵的轰鸣,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如麻,声势似要淹了整座城市,好像他也将不会幸免溺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