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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白云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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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乌西垂,旖旎如画。秋凝与叶景的车停在平江一中大门对面。

    “真不去喝一杯啊?我负责请客,这点便宜都不占我?”叶景盛情邀请,秋凝婉拒也已经轻车熟路,笑道:“哪次不是你请客,不差这回。”

    叶景的车门都打开了,还是执着着,甚至拉出了段时远:“叫上小远一起啊,带他一起去玩玩。”

    秋凝无奈,直说道:“到底是带他玩还是欺负他?叶少,少嚯嚯小孩,他从不去那些地方。”

    “哪能,你要是在场,谁也欺负不了他。”

    秋凝笑颜摆在脸上,要多假就有多假,“防谁都防不过你,你最危险。”

    叶景可惜道:“行吧,那我先走了,他们还在等我。”

    在不远方尽头,段时远站立在人群潮起潮落的安全岛,红绿灯不知等了几个来回,直到专属于叶景的车离去后他才从马路对面穿插走近秋凝。

    “在想什么?”

    残灯打下斜影,秋凝淡黄的发丝像渡了一层暖光。

    秋凝回过神,笑容淡雅,“等你呢,想去吃夜宵吗?”

    “去哪?”

    “公司附近有一家甜品店,去尝尝?”

    “好。”

    段时远出神望着窗外,车里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切都显得安静祥和,却又都暗藏心事。

    良久,段时远开口问她,“刚才你们在聊什么?”

    秋凝反应了足有五秒,“新项目开工,他作为主负责人,请大家聚餐。”

    “你不去?”

    如果是名利场面,她自然是不能缺席的,但只是简单的聚会,偶尔推脱几次也不重要。

    “饭哪都可以吃,不差这顿。”

    段时远点头后,空气又是一片静寂。他打开窗户,看窗外月色远远挂在高空,随车而行,圆润光亮,煞是好看。

    他被晚风吹了满脸,却吹不平心中的余郁。

    良久,他突然开口道:“学校最近发生了些事。”

    “嗯?”

    秋凝侧头看去一秒,段时远放下支在嘴边的手掌,眸子低垂。

    “说来听听?”段时远能跟她分享日常事,是比中彩票还要小的概率,这样极其难得的事情,秋凝倒真有兴致听一听。

    段时远把近来传得比较火热的八卦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遍,语调平淡,像个没有情感的陈述机器,要是让他开个故事会……算了,绝对不会有这个可能。

    “所以你还亲眼看到了?”秋凝也不惊讶,毕竟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她更好奇的其实是段时远当时的表情。

    然而他却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秋凝有些扫兴,“这类话题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别扭啊。”

    “……”

    她虽然这么说,但眼角的笑容却藏不住,溢出的笑意像微微涟漪荡开在段时远的心上,刹那间,世界好像格外安静。

    二人一进门,就被满堂绵密轻薄的奶油香味包裹其中,洁白低奢的室内摆放着整齐的蛋糕展示柜,再往里走是一处用餐区,此时夜深人静,热闹依旧不减。

    点好了东西,他们选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墙外是斑驳陆离的高楼大厦,处在商业地带自然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这儿的视角可以将外界热闹一眼观尽。

    秋凝侧脸看向窗外,她喜欢都市热闹的夜景,喜欢被热闹拥簇,但不喜欢参与热闹,所以她坐在宁静之处看它流光熠熠、璀璨如花,她让自己处在世界喧嚣中心,然后热闹与她毫不相干。

    她早上还披着大波浪卷,这会儿已经把头发挽在了后边,发须随意垂落在侧脸,神态自然惬意。

    外面温度需要穿上外套才不算冷,但进了室内就不需要了,她脱掉了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黑色v领的长衣袖,无意间的举动,她脖颈处的锁骨若隐若现出现在了段时远的视角……

    突兀的是,皙白的骨肉上,凸出一道与肤色不符的疤痕。

    “有意向的大学了吗?”

    段时远回神,眨了眨眼,“这个问题上次你问过了。”

    “有吗?”秋凝三指揉了揉脑袋,好像是有这事儿,她这段时间太忙,记忆都乱成了一锅粥。

    “哦,没事,不着急,慢慢想。”

    “嗯。”

    缓了缓,段时远的视线从玻璃外移向秋凝,说:“我还下不定主意,你有什么意见。”

    秋凝思考了会儿,“你想做什么吗?”

    “看学校。”

    还真是随性啊。

    秋凝非常客观地给出自己的看法:“内地虽然算是还不错的一线城市,但沿海地区发展机会大,经济更发达交通更方便。你还年轻,可以去外边多闯闯,多看看,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回来发展,决定权在你,你喜欢怎样就怎样选。”

    “……那你呢。”

    秋凝舀了一勺甜品放嘴里,“嗯?我怎么?”

    “你想我在内地还是去外边。”

    “你有你自己的自由,只要你平安健康地长大,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头一回秋凝被自己的话感动,她也是头一回当一个人的长辈,平安、健康、长大这些字眼从来都是长辈说教她听的,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以长辈的口吻说出来还别有一番骄傲的滋味,就像是得到某种权利,有必要好好利用一番。

    段时远扯扯嘴角,笑的很僵硬。他收了收放在桌上的手,猝不及防的,手背上覆盖了一层跟他一样的温度。

    段时远心猛然一紧——秋凝握住了他的手。

    因为需要画稿,所以秋凝平时很注意手的保养,纤白细长的指节像玉竹,却不是冰凉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温暖之余又惶恐耳边似惊涛骇浪的思绪涌出。

    “你也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憋在心里,沟通也是缓解压力的办法,不能什么都不说。”

    看着段时远愣愣的表情,她又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因为什么不开心了?”

    段时远:“?”

    说到这个,他想起秋凝上次回浦西半遮半掩的事情,继而调侃道:“都是半斤八两。毕竟不是无师自通。”

    没想却又被反将一军:“你看,承认了吧。”

    段时远:“……”

    有时秋凝总会感觉他们之间有一架鸿沟,迈不过望不着,说着不愿让对方担心的托词,但其实往深处探……就是一片虚无。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是纯靠责任牵连起来的羁绊,难道就是因为少了这份“血缘”,所以他们之间理所应当留着一道鸿沟吗?

    可“血缘”这个东西放在秋凝身上又是多么可笑,她这辈子,最嗤之以鼻的就是“血缘”。

    “你要记住,我们是家人,家人可以无话不谈,你不需要对我设防。”

    段时远从小被人丢弃,被人捡来后又被丢弃,到秋凝再次被捡起。他身边所有的羁绊都是被牵起来的,没有这一根线,他连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

    而“家”这个字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深刻,曾经他想过,如果哪天他再次被抛弃,怨言和不甘都是得寸进尺,毕竟能拥有它,本就是恩赐。

    不自觉紧耸的肩总算是松了下来,段时远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释怀一样,他对秋凝浅浅笑了笑。

    是家人……也本就是如此。

    临近深夜,两人准备收拾好东西离开,却在经过收银台时止住了脚步。

    确切的说,是秋凝愣住了。柜台边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秋凝脸上的笑意渐渐地被无法言喻的情绪代替。

    段时远也是后知后觉,下意识回看她脸上的神色,再往那旁一看——那是一位身着正服的男人,面带金丝眼镜,言行举止间别有一番深知高雅的气度。

    与此同时,柜台的男人也看到了他们。

    男人神色先是微诧,继而惊喜道:“秋凝。”

    秋凝:“……”

    秋凝哑口。面对久别重逢之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时之间恍然若梦。

    本以为时隔多年,她已然将抛下的全都抛下,等回忆成为泡沫,然后过好自己的一生。

    可是有些缘分就是如此可笑,曾经种种再次因为眼前人而复现,仅是这一声称呼,就足够化为锋利剜下她的肝脏。

    男人走近,她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好巧。”

    白玉言彬彬点头,相比他的笑容要自然得体得多,“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秋凝旁边的人,小伙子高挑,身形板正,已然褪了当年几分青涩,眉眼间多是留有余地的锐利,不想注意都难。

    他的目光放在段时远身上,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温和,不过段时远却知道他在透过自己看秋凝。

    眸光闪过一丝带着苦笑的感慨,他道:“这是小远吧。”手掌拍在段时远的胳膊上,“帅小伙儿,长这么高了。”

    段时远在瞬息间琢磨一个问题——他该如何称呼人。

    小时候没怎么见过面,见过也没叫过人,亲属间的叫法很显然不合适,毕竟他跟秋凝早已经断了联系,按辈分,他可以叫白叔……叔……,不,感觉怎么叫都别扭。

    所以他选择跳开称呼这一环节,直接打了个招呼。

    “……你好。”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白玉言恰然自得地询问起近况。

    “算来快十八了,快考大学了吧。”

    段时远点点头。

    但他没打算跟眼前这个人促膝长谈,而是想着该以什么借口带秋凝离开这个地方。

    “要是在学业或者选专业上有疑惑的地方可以问我,我或许可以帮上点忙。”

    段时远笑笑,点头。

    “一切可好?”这句他是对秋凝说的。

    “一切都好。”秋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奇怪,笑容不那么勉强,“听说近几年你在国外进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去了三年,今年初春。”

    “挺好。”

    挺好……

    都挺好,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出了店门,就应该就此分道扬镳,白玉言却叫住了她。

    “秋凝……”秋凝看向他,她也想知道他们之间还能再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瞬间后悔了。他的眸子有心疼有欣赏也有释怀——唯独,没有爱。

    良久,他的眉目舒展,说:“……没什么,今天能遇见你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得知你一切安好,小远也长这么大了,我也彻底放心了。”

    ……

    夜风吹拂,凉意爬上颈肩,秋凝如鲠在喉,缓了缓想开口,却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玉言!”

    只见对面女人急促着步子朝他们这走来,

    秋凝看白玉言朝那边挥了挥手,然后对秋凝说道:“那是我的爱人舒怡,抱歉,先失陪了。”

    似乎是怕她着急,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跑过去迎接,环抱住他的爱人,幸福熨贴在他们脸上,连路灯都多沾了份光。

    秋凝怔怔看着,不知不觉视线逐渐模糊。她才想起来白玉言从来不喜欢吃甜食,而他们能够在这里相遇,是来自别人的恩惠。

    秋凝苦涩一笑。刚才想要问的话已经得到了答案,连带着酸楚一齐咽进了肚子。

    因为曾经拥有过,所以她很清楚他爱一个人的眼睛,因为曾经拥有过,所以她知道,往后的日子只有她自己活在妄念的深渊里。

    他所有的爱已经完完全全给了另一个人,而她还需要期盼时间给予修补。

    挺好……这样就挺好的……

    今晚的夜色要比以往的凉上许多,风卷绕起秋凝的头发,她回头看车远去,连发丝都在提醒她的落魄。

    忽而,视线被一物阻隔,是段时远的掌心。指节分明皙长,那双曾经只要一握就能握住的手已经有了成熟男子手掌的大小。

    “别看了。”他低声说:“也别去想……”

    她本不想在段时远面前这样失态,分明在店中还能把面子撑下去,谁想人一走就控制不住情绪,现在反倒在晚辈面前闹笑话,不太像话。

    “没事,”她勉强笑了笑,可红通的眼睛和鼻子却无法说谎,“都过去了,也没什么。”

    她撇过头,按下车门钥匙,车鸣一响就把车门打开了。

    “想去海边走走吗?”

    秋凝顿住,隔着车望向他,他说:“商城外区的平江湾,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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