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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海滨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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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江湾四面环山,夜幕已深,海面是一大片徜徉宽阔的黑暗,浪花裹挟着晚风有节奏地拍打着沙岸,怡然自洽。

    这里算不上真正的海岸,不过尽管沙硕是人工堆砌,但这一带的风景也是平江城拿得出手的景色。

    秋凝和段时远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沙岸上,海边的晚风要比城区的温柔些许,沙砾留下他们行走过的脚印,而后又被打上来的浪花冲刷掉,就好像那些原本不该留下的某些印记就应该这样消失殆尽,不复存在。

    面朝大海,秋凝仰头遥望远在天边的月轮,清灰色的光掇镀在黑沉的浮云,她张望的眸子要比平常还要明亮,就像海水中漂浮的星光波澜。

    ——她的眼眶湿润,哭了。

    段时远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心底的一块地方连同她的泪一块儿下落,沉闷无声。

    此时风起云动,海水潮起又潮落,城区的喧嚣好似与这里的一切与世隔绝,微弱的光芒蔓延至此,寂静同喧嚣和解。

    “阿凝,冷静下来!”白玉言截住秋凝的手腕,将她手里的刀夺去。

    王书意车祸一案重审,这段时间不知道梦到了多少次那群人可憎可恨的嘴脸,理智被仇恨冲垮,她竟然想就这样冲进去一了百了。

    白玉言揽她入怀,疼惜地抚摸她的头,企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有我在,没事的,没事的……”

    “别害怕,会有一个结果的,相信我。”

    意料之外地,王武先她一步动手了,她见状也想挣脱白玉言冲过去,哪怕帮上一点忙也好,可是她不敌白玉言的力气,死死禁锢住她,她在一边袖手旁观。

    双方被带走后,继而要等的又多了一个案件。

    秋凝瘫软下去,化悲愤为无力,

    “你为什么要拦我……”灵魂剥离她的肉体,她就像行尸走肉一样絮絮叨叨,“你怎么能拦我……”

    白玉言什么也没说,也知道说什么也没有,只是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在怀里抽泣的她。

    “你不能拦我的……”

    ……

    白玉言从来都是理智的,正如当年他拦着秋凝,也绝不是怕祸临其身。

    而是要想让优势尽可能偏向秋凝这方,他必须得是纵观全局的一个。

    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是这么猝不及防,理智被仇恨第一时间占据是无可厚非的。在非理智的情况下,很难确保不会发生些什么,所以他至少得尽可能保全秋凝。

    秋凝自然不会记恨当年他的阻拦,她知道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也会竭尽全力阻止事情变得更糟。

    因为有人奋不顾身,就必须有人独善其身,王家不能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王润平还等着他们,所以哪怕不能全身而退,也要留下一个人,留住一个家。

    白玉言陪她走过了人生成长的低谷,王书意离世的那段日子是白玉言在她身后帮忙周旋,如果不是他找来律师,姐姐的案子凭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摆平。

    单论这件事情,秋凝就足以感激他一辈子,更何况后因王武因故意伤人罪入狱,也是白玉言搭手得以缓刑。

    他是这样,在秋凝的人生中扮演着爱人和恩人的角色,这种情愫日积月累,秋凝想放下却又放不下,到最后不过是折磨自己。

    那又怎样呢?该留下的依旧还在,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所以除了爱,她也只能让自己感谢、感谢、再次感谢他。直到现在她依旧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相比起同龄人青春活力的爱情,他们的相处方式用“细水长流”来形容较为贴切。

    白玉言比她年长,他们的缘分是来自同一个导师,当年秋凝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白玉言指导的,也算是她的半个老师。

    他们在这个阶段相识相知到相爱,成为了彼此的牵绊。秋凝喜欢他,却不是因为他生的一副好相貌。

    她的家庭一直是她不愿提及的伤痛,小时候得到的东西太少,而恰恰有一个人在恰当的时间给予了恰当甚至更多她从没拥有过的关怀与爱,他总是无微不至、永远温和待人,秋凝相信像她这样的人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起初她确实不明白跟他在一起到底是因为“爱”还是“索求”,等后来她明白过后,却是到了该说分手的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可笑,“缘”到了,“份”也就尽了。

    他们的爱情在浓密中开始,最后在选择中归于寂静,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哪怕重来一次,结果也依旧如此。

    秋凝望向远处的幽暗,忽而一笑。浪潮上涌拍打赤脚,她与段时远一齐坐在沙滩上。

    “等你毕业,我带你去看海,怎么样?坐在沙滩上,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洋。”秋凝伸长手臂搭在膝盖上,指节浸在海水里,说话的时候靠在手臂上的头瞥向他,笑靥如花,“你想待多久就多久,可以三五天都住在海边。”

    这话与其是对段时远说,不如说是对她自己。

    段时远沉默片刻,随后正眼望向海湾,“好。”

    秋凝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模样,易碎……顽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默默待在她身边。

    他突然想起来带出来的甜品,在秋凝的注视下拆开刚买的慕斯蛋糕,他端着,递给秋凝叉子。

    秋凝破涕而笑,又觉得在晚辈面前流眼泪实在有失身份,仰头嗷着收回去,不过确实心底欣喜了不少。

    段时远很聪明,他不会多说安慰人的话,知道她需要空间释怀心情,所以提出一个适宜地方给她时间缓冲,而他只要在旁边就好,不需要多说话。

    但是秋凝想,如果此时她的旁边是旁人,也许就不会这样自在了。

    她接过叉子,舀了一勺放嘴里,香软的甜点扩散到味蕾,嚼着嚼着突然抿唇笑了起来,红着的眼睛圈着泪光。

    段时远没问为什么,而是说:“好吃吗?”

    秋凝:“你尝尝。”

    他依言拿出一个勺子,对着秋凝舀过的另一边送进嘴里,笑容舒展:“好吃,甜而不腻。”

    秋凝忽然笑得开心,也许只是因为这个嘴里的慕斯蛋糕也许是因为陪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喜欢吃下次再买,可以每天都给你在车上备着。”

    “会长胖。”他嘴上控诉,实际语气皆是笑意。

    “你这个年纪还怕长胖啊?”秋凝捏捏他手臂上的肉,“这么瘦,学习这么辛苦,多吃点喜欢吃的,不会长胖的。”

    段时远撇撇嘴,不打算回答她。

    秋凝的叉子在底托捣鼓蛋糕碎屑,忽然变得沉默。

    没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出现:“为什么不要。”

    段时远看向她低垂的眸子,看似注意力全在手上的叉子上。

    她继续说:“送你的项链。”

    昨天她在整理书架的时候,在一堆资料里发现了上次送他的枫叶项链,段时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东西还了回来。

    为什么不要?他当然不会要。因为一个枯了的叶片子让她想起来以前的噩梦,如果不是被秋凝重新裱起来,他早应该丢的。

    她送他项链,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愧疚,而她为什么要愧疚?错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她愧疚?弥补……他自认为他一个外姓人,实在不值得秋凝做到这份上。

    他不答反问:“那你呢,为什么突然要送我项链,还是跟那片枯叶一起。”

    “我以为你会喜欢。”

    “只是因为那个被当做书签的枯叶子?”

    秋凝哑口无言——不是。

    她只是觉得,如果当年不是为了见她,段时远现在还有一个完整的家,王书意每年过年都能带着她健全的丈夫和孩子去看望年迈的父亲。

    即使她知道这一切已经不会改变,所以只有愧疚,只有愧疚才能抵上一份罪过。

    段时远严肃起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放存在书里吗。”

    被他这么一问,她有些不确定地给出答案:“当年姐姐把你带回来,浦西的红枫叶开得茂盛,她跟我说过,你喜欢往后山跑,怕你不习惯那边,所以一直陪着你跟你聊天,也会随手摘下叶子拿给你玩……”

    她认为那是段时远较为特别日子,因为怀念所以纪念,因为纪念所以会尽可能想留住一些东西。

    浦西后山的枫叶林,也是秋凝小时候常去的地方,那是她暂时的自由之地,是所有痛苦都可以得到宣泄的地方。

    秋凝不知道段时远是怎么找的那里,只是她在枫叶林找到段时远时,看见他在枫树旁静坐,她有瞬刻的奔溃——他那么小,好不容易等来的爱却在最后一刻消失殆尽,所期待的终究幻灭成泡沫。

    此时此刻,他会不会把自己当做罪人?可是错的不是他,他只是一个孩子。

    她用很拙劣的手段哄骗他,没人可以照顾他,她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让他跟她走。

    段时远慢条斯理收拾好残余的食物,“当年……”他极其地别扭陌生地省略掉后面的称呼,“她给的枫叶我全夹在了小学课本,留在了浦西。你给我的唯一一个,我留在了平江。”

    也就是她裱成书签的那片红枫叶。

    秋凝看向他,眼神闪烁着惊喜之意。这眼神让段时远感到不自在,微不可察躲避了视线。

    秋凝依旧红着眼圈:“我有时想,如果当年把你重新送回福利院,你会不会有更好的家庭,有爱你的父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她承担本不应该承担的东西,这些明明本该是她一个人的责任。说着,泪水便再控制不住往下流。

    段时远眸色晦暗不明,随即轻笑着说:“既然如此,后来又为什么要留下我?”

    秋凝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是她不想把自己的私心展露在段时远面前。

    他又问:“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

    这次她答得毫不犹豫。

    他是姐姐带回来的孩子,是姐姐的牵绊,她没能留住王书意,不能连她爱的人都留不住。

    捡的不如亲生的亲,很现实的道理。可是王书意爱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她爱很多人,把自己的爱都分出去,最后只剩下一条命……段时远肯定是被她爱着的,她用自己的生命护住的他就是最后的证明。

    “对你来说,没有被选择的或许才是最好的最选择,可是对于我来说能够被选择是最大的幸运。”他用指节抹去她滑落在下颚的泪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已经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太见外了不是?”

    “我把东西还回去,不是拒绝你的心意,只是想告诉你,这份意义太沉重,不该由你来担负。”

    秋凝抬头,错愕的眼神看着他。

    少年的轮廓清晰,记忆中的孩子跟眼前人无法重叠,他好像是突然间就长这么大的,又好像在她身边待了好久好久才慢慢长大的……时间过得太快,她有些来不及记忆了。

    她忽然笑出声,神色感慨,“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这么点大”她用手在齐平肩膀的位置比了比高度,“是什么时候突然长这么高的帅小伙儿了。”

    秋凝蓦地一顿,她回想起来刚才白玉言对段时远的称呼,好不容易挥散而去心酸又如潮涌进心头。

    她酸涩一笑,心道何时是个头。

    段时远一时没察觉出她的变化,侧头靠在单膝盖,露出眼睛看她,夜色朦胧,能大概看清她的面部轮廓。

    也许是身处的环境,让她有种忧郁的美感,虽然对段时远她总是温柔的笑着,但更多时候会让他感觉在笑意之下总藏掩着难言苦涩。

    她以为她隐藏地很好。

    此时,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出现一个声音,他没去听也没去抓住,任它慌乱逃跑。

    在这儿待久了,凉意也逐渐涌上心头。他们坐在段时远垫在沙砾上的校服上,潮水缓缓上涨,秋凝的大衣衣摆已经被海水浸透。他起身,递出手。

    “涨潮了,回家吧。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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