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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小雨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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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住在市中心的偏区,不过离平江一中不远,虽不及市中心满城的摩天大楼迷人眼,却也是个小繁华的地带。

    段时远走在前头,进入家门小区,上楼开门,微弱的光芒从客厅透进玄关。

    与此同时,一阵细声细软的猫叫声从客厅传来,声音越来越近,秋凝打开了客厅的灯,昏暗的空间瞬间亮堂了起来。才这一会儿功夫一只银渐层毛色的猫撵着步子走到了他们面前。

    猫咪一般疏冷傲娇,这一只却不同,九月看见主人回家会第一时间走到门前仰头抬爪求抱抱,秋凝很少见这么粘人的猫,圆溜溜的大眼睛生得很漂亮,体型不大,小脑袋小肉爪,谁看了都忍不住想上手薅一薅。

    遗憾的是九月最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这位面无表情的小主人。

    段时远蹲下娴熟地将它放在怀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它的头,九月被挠得舒服的眯上了眼,连声调都变得惬意起来。

    “这小家伙,一回来就喜欢粘着你。”

    “哪有像它这样爱撒娇的猫。”段时远嘴上说着嫌弃,眸子里透露出的欣喜却不容忽视。

    秋凝眉眼带笑,“哪有你这样口是心非的主人。”

    段时远反倒扭头不说话了。

    明明当初死活要收养回家的人是他,到现在还不好意思承认。

    段时远:“刘姨留了些东西给我们。”

    刘姨是秋凝当年为照顾段时远请的家政阿姨,原本是打算聘请到段时远适应这里的环境为止,但一来相处下来有了感情,二来家里还有只猫需要照顾,索性就这样按部就班下去也挺好。

    刘姨也很照顾他们,逢年过节总要打包些东西过来。这不,明天中秋,秋凝又看见餐桌上放了几袋东西,里面是一堆他们家乡的特产和水果。

    段时远往那边扫了一眼,不消说就把活儿揽了,“明天我准备些月饼送过去。”

    说来也让秋凝愧疚,他们俩生活在一起,按理说应该是由她来照顾段时远,可事实却恰恰相反:除了工作,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很少管。反而段时远不仅要忙学习,家里杂活基本都是他干,而且干得都有条不紊。

    九月在段时远怀里蹭了小会儿就被放回了猫窝,他顺便整理了猫窝和猫毛,去洗手的空档,发现书房门缝里还漏着光。

    “清晨出发,能赶上中午饭。”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电话里的人是秋凝的舅舅,他们在商讨明日中秋的事情。

    王润平声音淳厚,话里话外都是对外甥女的疼惜“你一天天工作也忙,还要抽时间大老远跑回来,其实打个电话回来就可以了。”

    秋凝随手翻着桌上的设计稿,“上次不是说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正好放假回去换个新的。”

    “哦!”王润平才想起还有这事,“瞧我这记性,老了,记不住事儿。”他继续说,“小远放假没,跟不跟你回来?”

    这时房门被轻声打开,段时远轻手轻脚走进来,秋凝说话的同时抬眸看到他,“小远假不多,这次就不回去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丝绸睡衣,颀长清瘦的身形被薄料衬托出来,一凑近就能闻到他身上一阵清爽的气味。

    段时远进门时恰巧听到了这句话,也没说什么,把热好的牛奶放在了秋凝的旁边。

    “这过节的,你要让小远一个人在那边?”

    本以为他进来放杯牛奶就走了,可非但没走,反而还转悠到一旁的书架。

    本人在场,秋凝接下来要说的话难免有点心虚,“刘姨在家,他约了朋友一块儿出去玩。”

    秋凝看见段时远摸索书脊的指尖顿住了。

    心虚更甚。

    他虽然听不到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但秋凝的话能让他猜出个大概。随后反过头来,沉默不语看着她。

    秋凝尴尬地挠了挠鼻骨,“……”

    足足盯了五秒段时远才继续在书架间徘徊。这漫无目的的样子,秋凝怀疑他是故意不出去的,甚至还“精挑细选”了本设计读物,侃侃坐在了她办公桌右上边的书桌前。

    既然段时远“另有安排”,王润平也没再强求,“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远在你那边过得开心就好。”

    最后才说出他早就预先备好了的话,“你妈这几天也一直盼着你回来,先说好了啊,大过节的,吃的是团圆饭,不要动不动就跟你妈闹脾气啊。”

    秋凝脸上浅显的笑容瞬间挂不住了,放下手中的稿件,转身到飘窗前,正好背对着段时远。

    “知道了,”她神色冷淡,“该有的态度我会有,不该说的话我也绝不说,尽量不吵。

    得了应允,王润平才挂了电话。

    窗外小雨暂歇,玻璃上还留着未干的雨渍。秋凝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落寞。

    半响,余光走来一个人影。

    “再不喝就要凉了。”段时远走近把牛奶递给她。

    思绪被打破,回过神来,她看见面若薄霜的少年的神色浅露出了担忧,尽管他什么都不说,但秋凝猜得到。

    只是并不打算做出反应,视若无睹,接过牛奶闷喝一口。

    虽然两者并无多言,其实都知心知底,跟打开天窗说亮话没什么区别。

    “我想跟你一块去。”

    残存在唇上的牛奶被秋凝抿下,沉默片刻,她抬头,“为什么非要去呢?”

    “我想去看看‘她’。”

    “知道你心意。我回去也只是吃顿饭,没多少时间待在那边。墓园那么远,这回就不去了。”

    撒谎……

    “我会早点回来,饭自己做没问题吧?”

    段时远的视线扫到放在他胳膊上的手,停留片刻,说:“路上注意安全。”

    秋凝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眸光将他的身躯敛入眼底——依旧是那么孤独……

    这一瞬间恍若隔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既然长这么大了,不过从来没变得是他从不需要别人操心,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心疼,秋凝不能确定这是他缺乏归属感的讨好还是被迫养出来的习惯。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

    “小远。”秋凝叫住他。

    段时远回头,眉宇间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露出失落的神色,反倒平静如水。

    也许是经历所致,所以秋凝看不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 ,更多的是具备一个成年人的理解和孤独。

    她想开口解释,段时远先出声了。

    “我知道,别多想。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话音落下,门也轻悄悄地合上了。

    房间的窗户半开,凉风扰动,窗帘像波浪一样粼粼起伏。段时远侧躺在床,看碎光倾洒床头,半臂胳膊枕在外,也不觉得冷。

    ……

    他理解的,秋凝之所以不愿意让他踏足那片土地,并非是身为外来人的他毫无资格,也并非是将他看做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所以拒之门外。

    而是对于她来说,那是一片罪孽深重的土地,如果不是连着根,谁又愿意攀附生长?

    她自然要尽可能把段时远一点一点从那片土地擢干净,他本就不是被烂泥绊住的根。

    而也之所以是这样,段时远才更不愿意秋凝一人前往。

    ……

    不知何时牵绊入梦,他先是感觉到呼吸困难,在思索身处何地之时,意识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入了无底深渊。紧接着,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这种声响似乎将外界嘈杂纷乱的声音隔绝在外,段时远只是觉得人多,却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倒是有一阵持续不断的音响彻其中,格外分明,意识开始不得不作出判断,随着声音渐渐清明,几乎是在分辨出的同一瞬间,尖锐的警报声如针刺滑入脑海。

    他猛的瞪大眼睛——似曾相识的画面呈现在眼前,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副孩童的模样,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用身躯拥护住他,阵阵刺鼻的血腥味似洪水猛兽冲刷他的意识。

    他在颤抖。身前人似乎感觉到他的害怕,他只愣愣看见眼前费尽全力伸来一只沾满血的手掌,掩住了他的视线……含泪的双眸透过指节间的缝隙,发现他又回到了那个车里。

    “对不起……”女人微弱吐息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廓,“不要害怕,再待一会儿……马上、马上就能出去了……”

    下一秒,一团黑雾缠绕上他的四肢,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再次被拉入了无底深渊。

    ……

    伴随着心悸醒来,这样的梦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辗转屋内,空无一人。看来秋凝已经出发很久,餐桌上摆着做好的三明治,上面贴着一张粉色的便利贴,取下一看,草草写下一段话“等你醒了大概就凉了,热一下再吃”。

    段时远想也没想,拿上它就咬下一口。

    确实是凉了……

    他边咀嚼边盘算秋凝的行程时间,估计九点之前能到。

    接着,又是一口。

    利索吃完,背上单肩包便出了门。

    抵达商场,按计划买了几盒月饼和一些水果,两盒给刘姨送去,一盒放家里。其实秋凝和他都不大喜欢吃月饼,不过既然过节, 该有的流程还是有的。

    秋凝不在,中午饭也只能自己解决,送完礼物回家途中又备了些菜。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喂猫、做饭、用餐然后洗碗,没有人按门铃也没有人打电话,更没有人叮嘱,过程顺利也迅速。

    然而就在他停下来,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懒散地玩着手机时,发现朋友圈蹦出了一条新动态。

    是一位署名“安林昀”的好友,上面的词条十分喜庆地写着:“中秋佳节,阖家欢乐,吉祥如意!”

    词条下还配了两张图,一张是全家围在一张满汉全席的大圆桌上有说有笑,气氛热闹;另一张是两男生的自拍照,一个是面带笑容清纯男高一个是矜持有度的成人模样,截然相反的气质凑在一块却毫不违和。

    好像他才反应过来,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段时远抬眼看了墙上没有刻度的时间,但他已经熟稔到只一眼就读出了精确的时间。

    11:49

    比以往的用餐时间早了将近一个小时……

    饭菜的香味早已经被风吹散,继而被替代的是凉飕飕的空气的味道。

    天气变化太快,他突然有点冷。

    手机拿上又放下,正犹豫,刚巧秋凝打电话过来了。

    “吃饭了吗?”

    段时远抬眼看了早已空荡荡的餐桌,“刚吃完。”

    “吃的什么……”

    还没说完,就被他抢过话题主动权,“又吵架了?”

    电话那头一瞬间没了声。

    其实早在她开口说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听出来了,跟秋凝生活这么久,早就熟悉对方的生活习惯和一言一行,所以此时此刻段时远毫不费力地听出了她的平常问候中故作轻松的语调。

    她的语调明显疲惫,仍是说着不在乎的话:“话都说不上几句,有什么好吵的。”

    骗鬼呢……

    “买了些月饼,等你回来吃。”

    “好啊,等把热水器安装好了,晚上咱一块儿过中秋。”想了想,她把段时远一个人丢在家,免不了有些愧疚,“有约朋友吗?”

    段时远想到了刚才看到的朋友圈,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随便敷衍自己的事儿,更多的是分享起刚才九月闹出的糗事。

    看似愉悦的氛围,秋凝却听得鼻子酸了起来。

    她确实跟母亲吵了一架,也知道段时远在试图调解她的心情。

    浦西这个地方,除了舅舅,没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

    都说落地生根处是故园是家乡,可对秋凝来说,让她心安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只是在这里唯一放不下的是舅舅,因为这一个牵挂,所以她违背自己的意愿,强迫自己跟这里的人和事物保有联系。

    好在归途虽然孤单,但她知道,在路途尽头,总有一个人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她。

    秋凝望着眼前流淌的溪河,眉眼带笑,“马上就回家了,晚饭前一定赶得到。”

    回平江之前,违背之前跟段时远说好的,开车绕路来到一块墓地,捧着一束纯白的茉莉花,行到一块墓碑前。

    这有新盛的酒水和月饼,才发现她不是第一个来的。肯定是舅舅一大早来过,期间他全程没提一个字,却恰恰是最难忘怀的人。

    墓碑的黑白照片下是用工整的正楷字体刻下的一段铭文——爱女王书意之墓。

    她把茉莉花轻放在旁边,看着碑前的照片,眸中伤怀可见,不忍泛着泪光,红唇抿成了一条薄线。

    照片里的人并没有笑容,这张照片是她找了好久好久,还是在一次巧合下拍入的镜头,所以单独裁剪放大出来的照片很模糊,看不真切五官。只是凭借记忆,知道她最像舅舅。

    秋凝记得她笑的时候很温柔,弯弯的眼睛里好像可以溢出斑驳阳光,那阳光撒在人心上,寒冬也可以很温暖。

    可是这张照片不带任何笑容……

    山上的风要更大,耳边是潇潇风声,驼色大衣尾摆随风而起,吹乱了她的卷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秋凝的鼻子红彤彤的。

    许久,风越过又停下,在墓碑前,她的声音才缓缓出现。

    “姐。”

    没有人应答,她就像在自言自语,“又是一年中秋,我回家来看看舅舅,也来看看你。小远这次没带他回来,谅解一下吧,等下次得了空我再带他过来看看你。”

    “想听听小远最近怎么样吗?不用挂念,他现在很好,已经高三了,学习优秀也听话,跟小时候比长成了大高个,挺帅一小伙子。”

    秋凝视线放在那堆月饼上和地上的一滩水迹。

    “舅舅早上来看过你了吧,老人家身体没以前硬朗了,我想让他们跟我去平江,但你知道的,他不会走的,我尽力了…… ”

    “他还是喜欢喝点小酒,”秋凝苦涩一笑“这一点,你们父女倒是最像。”

    “哥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以后也很难说,舅舅为这事操心了不少,不过有我在,他们都会好好的。”

    “他又问我借钱了,我知道不能借,所以只给了应急用的。”她看向墓碑的眸光这一刻闪着期盼“有时我会想,如果你在的话,知道了肯定会跟舅舅一样教训完哥哥又来说教我。”

    秋凝没有得到“回应”,闪着期盼的眸子在自言自语中慢慢暗淡下去,她从浦西聊到平江,聊事聊人,乱七八糟的,说来说去却越找不到最想说出口的话,直到山上寒风削骨,她才反应过来得回去了。

    秋凝用指节勾了勾发酸的鼻尖,道:“走了姐,下次再带小远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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