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山海难平（一）
秋凝没想到叶景会在金老太太宴辰这天回来。
她没在宴会上多停留，礼送到就走了。段时远在车上等她，也是在这时候碰巧遇见叶景从一辆宾利下车。
叶景挥手喊了她，“这么早就走了？”
“过来送礼——这场宴会需要你特地跑回来？”
在会客大厅秋凝看到了叶景父亲，很显然他是连夜赶回的。
叶景表现出一脸无味，“是啊，老头子一个电话打来，我在银河系都得叫辆飞船赶回来。”
像这种宴会，人情还不是主要的，各大商界名流聚集在这里，看的是市场和资源，叶氏集团将来是叶景继承，哪怕他再不想参与，走个过场寒暄一下也是必须要的。
秋凝笑笑，简单打过招呼，两人再各自朝相反方向走去。
车窗摇下，段时远朝叶景的方向看了眼，等秋凝上车，他递出一个袋子，秋凝上了后座，四面挡板升起，他才发车开往公司。
一如往常，秋凝坐在办公椅，段时远则在沙发干自己的事。秋凝最近在为递上的一个策划案头痛，不知不觉灌完了一杯咖啡。
来到公共区域的饮水间，途经坐在一旁休息的几位员工跟她打招呼，之后几人头又聚在了一块。秋凝见怪不怪，工作空余间他们唯一能让他们这样活泼好动的也就是那几个常谈不变的八卦了。
“可不能吧？”一位女员工耸了耸惊掉的眼镜，发出不可置信的叹谓。
“真人真事！我姐亲自认证，就是他们公司的人。”
“可是……跟自己的表妹有一腿，正妻还从公司找上门来这种事……听着也太荒唐了。”
“是啊，孩子都上高中了吧，是不是早就……”
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下往往更令人遐想。
一旁，秋凝隐隐呼呼听到几个字眼，一时有些恍惚。
“干什么呢？歇息歇息，太阳都快落山了还聊呢？”陈立覃将几人轰走，一边“恨铁不成钢”的痛恨一边走去茶水间，对秋凝说道：“就这几个新来的，仗着自己有几份本领，上班摸鱼还这么明目张胆，你也不说道说道。”
“这不是在休息嘛，歇完了自然就回工位了。”
陈立覃很显然不满秋凝观念，无奈耸了耸肩，“早八百年的事情还能当新鲜事聊的津津乐道，你说他们闲还是不闲，果然还是给活给的少了。”
秋凝看似不经意间问起，“你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无非是说表哥跟表妹有一腿，正妻发现他们要私奔，拿着菜刀追到他们公司，后来在追逐过程中男的撞车身亡，女的也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没几天也没救活，都上社会新闻了。”
“……那他们儿子呢？”
“那就更离谱了，后面传其实不是表兄妹有一腿，是男的儿子跟他表妹有一推，男的发现后大概是跟她表妹私下做了什么交易，聊天记录含糊其辞还有转账记录，反正就被他妻子误会了，这事闹的挺大，网上声音有很多，估计是舆论压力的原因，没多久其表妹和儿子也相继跳水殒命，不过我也只了解了大概，真真假假也许都有。”
秋凝楞在原地，陈立覃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怎么了？”还以为她是听迷糊了，陈立覃抿了一口咖啡，“这事听起来是挺荒唐的，要不是上新闻了，我还不信呢。”
回到办公室，犹豫之下，秋凝在网页输入关键词，果真找到了他们说的这篇新闻。
大致情况跟陈立覃说的大差不差，而一条置顶的评论吸引住了秋凝的视线。
这条评论自称是跟当事人同一地方的，此人透露自己得知其中的“真相”。
来龙去脉大概是上高中的儿子侃上了父亲的表妹，对其产生了非分之想且趁乘人之危实施了罪行，表妹一时无法接受将此事告知了表哥，但表哥更担心家丑外扬，想用金钱了事至此不要再提。
表妹深受打击，她没有结婚，年龄问题也成了家里嫌弃的对象，无依无靠，有所顾忌，到底没有将此事外宣，哪想他们儿子变本加厉明知故犯，精神折磨下她只想报警，但表哥反口污蔑是她诱导他儿子犯罪，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就算有勇气报警，却没勇气这么不光彩的事情放上台面，更何况鱼龙混杂的网络少不了对她指手画脚的人。
报警此事作罢，表哥承诺将她带离这里，随意她在哪里安顿生活，近三年的生活费都由他来承担，也当作补偿。她不想将此事闹大，就答应了。再后来就是视频中所阐述的实情，而最后他们儿子和表妹也因舆论压力选择跳水自杀。
秋凝看了眼，也觉此事是她了解太宽了，不打算做评价，正打算关闭网页，鼠标移动，晃眼看见滑上来的一个刺眼的词条——
【姨侄/乱/伦，可不就是要遭天谴。】
伴随着地上传来的碎玻璃的声音，秋凝脑海忽然闪过段时远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像老旧的影片一样一帧一帧一闪而过，真实到让人怀疑是不是记忆错乱了。
段时远听见声响，赶忙查看原由，秋凝神不守舍地盯着电脑屏幕，呼吸急促不安，脸色煞白。
“阿凝？！”段时远顾不得躲开一地的碎玻璃，捧住秋凝的脸叫她。
秋凝脑海中的脸跟眼前的脸重合，呼吸一凝，下意识反手抓住他的手，等神识才回到身体里才反应过来段时远在叫他。
是完好无损的段时远，完好无损的……
她再次确认后，呼吸才顺畅起来，提上点力气，告诉他没事。
可是秋凝的眼睛都红了，段时远再次追问发生了什么，敏感地看向电脑屏幕，秋凝已经把网页关了。
“真的没事，刚才不小心打了个盹摔碎了玻璃杯，被吓了一跳。”
段时远眉头微蹙，并不全相信秋凝的说辞。秋凝也回避他的视线，起身要收拾一地的狼藉。
段时远截住她起身的动作，说：“去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这里我来收拾。”
秋凝说好。
段时远给她盖上毯子，疼惜地抚摸她苍白的脸，低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才起身去收拾碎玻璃。
姨侄/乱/仑，可不就是要遭天谴！
秋凝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仿佛有回音一样充斥在耳畔——
姨侄/乱/仑可不就是要遭……
姨侄/乱/仑可不就是……
姨侄/乱/仑……
天谴——天谴——天谴！！！
“——够了！”她没喊出声，试图用心声掩盖乱人心志的聒噪，也没注意此时眼睛已经充满了血丝。
阳光落在沙发，明明是炽热难耐的，她仿佛置若冰窟，全身遭凉意裹挟。段时远正背对她蹲下清理碎渣，将大块可见的玻璃拾起后，接着用扫帚和吸尘器都清理了一遍，再三确保不会伤到人之后又去照顾秋凝。
“你脸色很难看，发生什么了？”他只知道秋凝从茶水间回来后就不大对劲了。
秋凝不答，反而注意到了他指节的血迹，抓住他的手，木讷道：“小远，你流血了。”
段时远道：“不小心擦到的，伤口不深。”
“会疼，”秋凝声音哽咽，“我去给你拿碘伏。”
上药时，秋凝手都是抖的，段时远握住她的手，再次问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不是，”秋凝说：“是躯体化，我缓缓就好了，还有药，早上我没有吃药，你带了吗？”
段时远身上随时备了药，给秋凝服用过后他让秋凝靠在他身上，一边轻拍一边道：“别紧张，肌肉放松，深呼吸……”
她能清楚感知到段时远起伏的胸膛缓慢有节奏地深呼吸，得到引导，她也跟着变换呼吸频率，渐渐地平静下来。蓦地，一滴温热的泪砸到她的手背，秋凝随即一愣，“小远？”
“嗯？”声音应的短促，听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我没事。”
身后人垂下头，将人又抱紧了几分，只从鼻腔发出“嗯”的一个音节。
办公室门响了两声，叶景开门而入，“阿凝——”
然而话到嘴边，他便息了声。他先是看见段时远的背影，再是秋凝靠在他的怀里，似乎是睡着了，与此同时，段时远听见动静回头，眉宇微蹙，似乎是下意识对突然灌入的声音感到聒噪。
叶景一脸诧异，看见这幅画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然而相比较来人突然的闯入，段时远似乎更在意怀里人的睡眠，他垂眸确认秋凝没有被吵醒，再轻手轻脚将她放稳，让叶景跟他出门去说。
“什么情况？”一时摸不着头脑的叶景从一堆反问句中选了一句疑问句问道。
叶景出国刚开始出国研学那段日子，也正好是王家出事那段日子，想是秋凝也没跟他提过。段时远三言两语陈述完，叶景听了大概，想起来似乎是有听到些苗头，但没想到比预想的状况要更糟。
“现在是什么状况？”
“比以前好点，至少肯就医吃药了。”
叶景脸色凝重起来。他自认跟秋凝关系还没差到这种地步，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竟然提都不肯跟他提，刚要说些什么，段时远先他一步察觉到秋凝快醒了。
“我先带她回家了，下午就不过来了。”
“等等，”叶景叫住他，打算掏出车钥匙，“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麻烦，车在地下室，得开回去。”
叶景留在原地，亲眼看见段时远进去，十分谨慎细微地照顾到秋凝的一举一动，他眉头紧锁，保持疑狐态度继续观摩。
段时远附身，跟秋凝说了些什么，与此同时伸手抚摸上秋凝的脸，叶景见状欲上前一步，却见后者并没有对在他看来有些逾矩的行为有所反应，而是在段时远说完话之后，顺应地点了点头，接着便看见段时远拿上秋凝的外套和自己的东西一齐出来。
秋凝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叶景，条件反射躲开了段时远伸过来的手。
段时远：“……”
叶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主动，也没有看见段时远默不作声收回去的手，如果他再仔细些，说不定就能注意到段时远神伤的眼睛。
秋凝：“宴会这么早就散场了？”
叶景恢复成惯常那副笑脸，“陪了一圈酒，偷跑出来了。”
叶景向来随心所欲，戏做全礼到份上也就成了，叶老头哪怕再强人所难也无济于事。秋凝见怪不怪，苍白的脸也笑了笑。
直觉现在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时候，他也顺着台阶下了， “回去了？”
“回去歇会儿，叶少要是觉得闲，可以考察考察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公司的业绩。”
“那倒不必，有你在我放十万个心。”
秋凝：“行，先走了。”
两人刚上车，段时远收到叶景发来的几条消息。
消息界面先是推来一张名片，再是一条联系方式。
【这是我在国外朋友的主治医生，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
段时远盯着界面几秒，直到秋凝询问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回复了一条过去。
【谢谢】
路程开到一半，段时远停下车。
“怎么了？”
“九月的零食和猫砂快没了，你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秋凝看着段时远下车颀长的身影从这条马路跑到另一条马路，直到进入一家宠物店。她靠在车窗打算休憩一会儿，刚才有所缓解的神经突然又在这一刻紧绷起来。
她立即坐直身——马路、栅栏、行人、车辆……在视线远方，忽然又闪现出那幅血淋淋的画面！
秋凝赶忙下车，此时段时远正出宠物店，绿灯畅通，他抬脚便要走。这时秋凝转身才看见段时远的身影，一阵刺耳的大喇叭忽然在耳畔急躁响起，秋凝瞳孔骤缩。
紧接着车身划过眼前，“砰”的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同马路中间的栅栏一击而散。
几乎是同一时刻，秋凝喊出声：“段时远！！！”
几秒后，除了周遭机械撞击零碎的声音，世界万籁俱寂，秋凝愣在原地足有十几秒，连呼吸也戛然而止了。
“……小远？”她像是全身都脱了力的气球无声地再次叫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