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豁口难平
秋凝录入最后一通稿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见段时远注意力还放在电脑屏幕上,秋凝手掌支住下巴,端磨起他来。
午后阳光刺眼,落地窗被帘子遮了大半,光线从缝隙中穿进来,影影斜斜落在段时远颀长的身躯。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本就冷冽的眉目此刻沾染上些许严肃,但人却是极好看的,尽管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注意到视线,段时远目光往那边稍移,深沉的眉目在瞬息间一消而散,只是非常细微的变化,秋凝还是被他下意识的温柔惊叹到。这种变换好像根本不需要排练,也绝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正是因为见到的是这个人,所以在万般柔情千般纵容的浇灌下合情既合理地开出一朵山花。
即使相隔数数几米,秋凝还是看清了那双满载烈阳中的自己的眼眸。
秋凝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同段时远坐的位置是明与暗的交织,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秋凝回了一个笑容,好似长此以往都如同现在这般岁月静好。
秋凝起身走近,段时远合上电脑给她腾了个位置。
秋凝:“新环境怎么样,同学还好相处吗?”
“都挺好,就是……食堂饭菜难吃了点。”
“那一会儿我们回家吃,我来做饭,好好给你补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闻言,段时远剑眉一挑,看向正看消息的秋凝。见后者无所反应,又默不作声扭回了头。
“差不多了,”秋凝息了手机屏幕,“我们回家吧。”
她起身去拿外套,门外响起敲门声。
随即进来一身酷装的张宿悦,墨镜往后一戴,大张双臂朝秋凝抱去。
“surprise!想我没?”
“阿悦?”秋凝被她抱住又松开,“确实惊喜,好久不见。”
张宿悦艳眉上挑,“要不是前几天碰上个神经病,你还能早几天见到我。”
秋凝给远道而来的张宿悦递去一杯水,顺着话问下去,“谁啊,能让你放眼里?”
“放眼里?”她不屑一笑,伸出一个小拇指,“顶多算个这个。”
“陆家那个浪荡子,我看他不算很久了!人看着文质彬彬,处处给我找不痛快,前天还把我保时捷撞了,真是冤家路窄!”
“陆家?”
“哦,你可能不知道。就是遥宁的那家陆氏集团的嫡长子——陆时昭。”
闻言,段时远和秋凝皆是一愣,后者出于心虚朝段时远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对方早已经投来了视线。
对视时间太短,秋凝更不敢停留太久,还没读懂那视线有什么意思就移开了目光。人一心虚就会忙,秋凝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整理清楚的资料又开始着手整理起来。
张宿悦完全沉浸在愤恼中,没有注意到一旁有什么异常,直到一大堆吐槽输出后才意识到旁边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应和她了。
“阿凝?”
“啊?”
张宿悦板起脸,质问道:“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心虚从脸上一闪而过,她很自然接道:“当然。确实令人生气,不过反正以后也不会见到了,何必想这么多惹自己心烦呢。”
“是是是,”张宿悦无奈摆手,“只能说碰上他是老娘倒霉,最好一辈子都别再见面。”
秋凝讪讪回笑,心想这个话题赶紧揭过吧。
张宿悦取出桌上笔筒里的一支笔拿手上把玩,竟哼上了几句调调,显然刚才的气愤已然抛之脑后。
“阿凝,”她这会儿才注意到秋凝披在手上的外套,“这是下班了,这么早?”
“打算回去吃饭休息,晚点再过来。”
“下馆子吃不就好了,干嘛要大老远跑回去?”
秋凝笑了笑,刚想说明缘由,猝不及防对上张宿悦凑近来的脸,脸上挂着试探逼问的表情。
秋凝:“……怎么了?”
在问话间,她像极了被当做嫌疑人的无辜者接受审讯一样,而张宿悦一双眉眼眯着看她,让她真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可是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来是哪里值得张宿悦露出这样疑狐的眼神。
“你实话告诉我。”
秋凝眨了眨眼睛,“嗯?”
本打算在一旁等着回家的段时远也不禁好奇起来,视线也撇向了这边。
“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了?”
段时远:“???”
秋凝:“……什么什么情况?”
“我最近听到点风声,”张宿悦食指与拇指抵在下巴,“你平时打电话发视频的次数多了,有时我找你还总占线……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关键是你十通电话你有九次都是笑着的,这就得引起我的好奇心了。”
“什么跟什么啊?谁跟你说的?”
“我自己问的啊,电话电话打不通,消息消息你不回,哦不,很晚回,我只能求助小助理找到您这尊大佛。我早怀疑了,要不是忙,你前一个月就该接受我的审讯了!”
段时远耳朵动了动,明明是很压迫人的声音,他却听得无比悦耳,不禁也停下把玩手机的动作,将全部注意力转向秋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秋凝反应过来,移开了正对的视线,“跟甲方沟通合作,联系是常有的事,这不是挺正常的。”
笑容在段时远脸上戛然而止,仿若一盆冷水淋落头上。
张宿悦:“正常?那是哪位甲方能让你一天到晚都只接他的电话,还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啊?”
秋凝制止住她,“阿悦,别开玩笑了。”
张宿悦不信邪,扬声道:“大侄砸!你家小姨好不厚道,你知道不知道啊?”
“大侄砸”段时远松开紧拽裤腿的手,不答反追问了句,“大侄子?”
“嗯呐,阿凝是你小姨,我是你小姨闺蜜,四舍五入你不就是我侄子?”
段时远:“……”
虽然他脸上变化并不大,但秋凝还是从那副冷淡的脸上感知到更寒凉的一面了,连忙道:“他不喜欢这些称呼,也不习惯。”
张宿悦了然点头,总结一句“哦,认生。”
秋凝:“……”
张宿悦势必要打探出什么,揶揄道:“那你大老远跑回去做什么,不是幽会情人?”
秋凝没多想,面对这样不正经又带着玩味的问题,她下意识回了一句“不是!”
“你要是特地赶过来调侃我的,那我只能送客了。”
秋凝一边说着一边推她出去。
张宿悦:“嘿,脸皮这么薄,怎么说说还脸红了。”
见人真的要把她往外面推,张宿悦连忙使出苦肉计,“等等等等,我好不容易回来见你一面,你就这样着急赶我走。”
奈何这招对秋凝没用,“是啊。”
“好啦,不逗你了,”张宿悦被逗笑了,转身扒在门外,比起刚才正经了不少,“我今天过来是接你去玩的。”
“玩?”
“嗯,明天是金老太太的生日宴,届时各大商圈的有名人物都会到场,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安排……”
金老太是张宿悦的外婆,她惯常这样称呼。
“不。”秋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需要你特地为我安排什么。”
如果是以前,她当然不会放过眼前的资源,但现在不一样,她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见过太多次因为“利益”招来的麻烦,张宿悦信任她,拿她当朋友,她就更不能利用这层关系,沾染上哪怕一点跟“利益”有关的恶臭,哪怕是对方自愿。
秋凝就是这样人,她要什么就要最纯粹的,最原始的,不能掺杂任何杂质,友情是,爱情也是。
张宿悦只当是怕麻烦了她,“这有什么,一句话的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阿悦。”秋凝不轻不重叫了她一声,也不继续说话了,只是认真地不容置喙地看着她。
张宿悦无奈叹了一气,她是真心想多帮她,但秋凝的倔强她是知道的,也就不勉强了。
秋凝:“毕竟是金老太太八十大寿,厚礼我得备上,时间你到时候通知我。”
“行,那我先走了,那边还需要我去安排。”
张宿悦一阵风来又一阵风去,秋凝楞在门口半响,想想其实人往前走,生活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我们也回家了。”
段时远重新拿上被她丢下的外套,越过她时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反倒最能察觉到异常。秋凝心中明了六七分,她盯着走在前面段时远的背影,垂了垂眸子,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段时远沉默地开车,秋凝扭头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车上一片沉寂,谁也没有说话。
到最后也不是只有秋凝一个人下厨,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他没办法干坐着只让秋凝一个人忙活,秋凝洗菜他就切菜,秋凝翻炒他就接着水继续洗,他们之间不用一言一行就能默契到做好完完整整的一顿饭菜,只是这样简单的日常也能让他们对生活甘之如饴。
然而今天的气氛却异常的沉默,段时远行事跟以前一样,都会把肉软的鲜嫩的部分先夹给秋凝,可是不说话了,也不分享他的日常,这让秋凝感到一丝不安。
于是她找了个话题,试图煽动气氛,让段时远开心一点。段时远会回答,会说出自己的见解,可是不会笑。
晚上,秋凝进浴室打算洗澡,门一打开还没来得及关上就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关上了。秋凝被段时远拥着推着到花洒下,冷不丁被水淋了一头,秋凝打了个哆嗦,下一秒热水就来了。
她想抬头看清楚段时远的脸,身前人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从背后抱住她,按在了冰凉的瓷砖墙上。
秋凝是被吓醒的,段时远抱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因此还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那辆残垣不堪的车,血溅满地,看见惨的发白的王书意,还有躺在血泊中的段时远……
这样的场景她曾经也梦到过,次数多了也知道是在做梦,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她竟然梦见段时远躺在血泊中。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如当年那般她疯了一样拨开纷杂的人群,可是无论她怎么往前怎么跑都跑不到段时远的面前,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救护车送走。
悲恸的情绪充斥她的心脏她的识海,她就是从这样惊恐的一幕吓醒的。
段时远从迷糊中醒来,摸到她后背一身的冷汗,额角也浸湿了。他连忙坐起来询问秋凝现状,后者呼吸起伏不稳,段时远叫了两三声她的瞳孔才慢慢聚焦。
看清楚眼前的人,秋凝顿时转悲为喜,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了他。
段时远一边安抚一边给予回应,等到秋凝情绪稳定了些,他才问:“做噩梦了?”
秋凝从湿润的眼睫下抬眸,伸手在段时远脸上摸了又摸——到底是长大了,胡茬都扎人了。
“嗯。”
“噩梦都是吓人的,不是真的。”
秋凝也只是 “嗯。”
段时远思索片刻,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药片,喂进她嘴里,就水让她吞了下去,“别怕,慢慢来。”
秋凝答应他会好好生活,为自己而活,也终于在某一天同意去做检查,好在情况没有严重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只是吃药是难免的,这几天有见好转,所以用量和次数都减少了,只是没想到秋凝会在这天晚上加重病情。
是因为我吗?段时远含着愧疚给自己定下这么一个罪名。中午从尚创回来,他的态度很不对,情绪也冷冷淡淡的,他承认是有赌气的成分,可是他只打算自己消化,没想到会对秋凝产生这么大影响。
秋凝渐渐睡去,段时远的眸子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他爱秋凝。这是他藏在心里很久到现在都不能宣之于口的话,可是情到深处能表达爱意的并不只有语言,他不信秋凝看不见从他眼底喷薄而出的爱意,她只是在逃避,在装作不知情。
他们怎么可能对生出的这根乱杂的线一点不知情,只是他们要面对的需要抗衡的是整个世界,而他们的力量却微薄如蝼蚁,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他们只有彼此,尤其是秋凝,她经不起再一个人珍重的人离开。所以她选择了逃避,逃避真实,默认段时远,她想默不作声把段时远藏起来,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他们的这层关系,是世俗伦理,也是一块“遮羞布”。
段时远抚摸秋凝半湿的额角,久久没有睡意。
阿凝,到底谁才是胆小鬼,
我们都是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