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枫叶耳钉(一)
遥宁景色最不缺自然造就的鬼斧神工,段时远研学看过的海走过的路爬过的山带秋凝全都经历了一遍,这里不似平江多云多雨,每天都能看见蓝天白云。
这里的山巍峨绵长,青绿翡翠,他们站在极登山下,遥望远不见极点的高峰,整装待发。
近2000米的海拔不是让大多人望而却步的主要原因,而是绵长的木梯似蛟龙卧盘,阳光灿且烂,没走一半体力消耗了大半,剩下的一半得归咎于中暑。
而像段时远这样不顾赶路,更多地是随心看到心仪的景色走走停停,赏心悦目大于眼前的疲惫,因此即使乏累也乐在其中。
越往高处走气温也以显能感知的速度下降,提前备好的冲锋衣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为图方便,他们的衣服都是在一同一家服装店购置的同一类款式,除了尺码不同,造型设计与颜色都是一样的。
远山之外,落日余晖在天边散开纱裙,姹紫嫣红染尽天黑前最后一抹底色,赶路人毫不例外为此驻足。段时远意有所思,拉住走在前一步的秋凝,“我们也在这里拍张照片吧。”
秋凝说好。
也许是风大冻手,拍出来的照片不是模糊就是模糊,段时远就说找人帮忙拍。
正巧一旁有位手拿照相机的青年小伙子正给同行人拍照,看他熟练得当的口令和手法,似乎还是专业的。
人也热心快肠,段时远劳烦的话还没说完,小伙子眼睛在秋凝和段时远身上转了一圈,爽快答应了。
段时远本本分分站在秋凝一旁……
摄影师举起相机又放下,挠了挠头,“二位不如摆个姿势?”
秋凝点头,比了个耶,段时远也跟着比了个耶。
摄影师师:“……”
说来奇怪,这一路上段时远没少自告奋勇哄着让她拍照,她也不觉得别扭,很自然地配合了,怎么反而两个人站在一起被人拍,说不上的局促,脑子觉得再正常不过,身体却僵硬如木。
摄影师找了好几个角度,似乎都不怎么满意,段时远上前,他一边摆弄相机一边像自说自话一样对段时远说:“是我误会你们的关系了吗,难道你们不是情侣吗?”
这种“误会”似乎在段时远的意料之中,他只是上挑眉,没有搭话。
摄影师还沉浸在拍摄效果不达理想的失落中,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他才抬头看了看后面等着的秋凝,又将视线移到段时远身上,投出困惑的目光。
段时远才说,“还不是。”
摄影师脸上摆出遗憾的安慰。接着段时远又说,“我在努力追,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男人之间的默契莫过于此,青年摄影师立刻心领神会,就差把“包在我身上”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周围瞬间惊呼一片,瞬息变幻间,云山雾海升腾笼罩住最后一点绚烂余晖,阳光四射,好像神明普照在此刻有了具象的体现。
摄影师兴奋冒头,没有比此刻更值得纪念的,惊喜明显大于方才的欲言又止,他激动地安排这“两生不熟”的二位,“这样,你们坐在这儿”,他指着一块地,“我从后面找角度,啊对,就这。”
秋凝秉持着不理解但尊重的良好品质照做,毕竟人是他们叫来帮忙拍照的。
“二位再坐近一点,哎对,保持住这个姿势——再来一张,小姐姐头靠小哥哥肩上,让光露出来……”
秋凝愣了愣,直觉哪里出了问题,但没架住对方的热情,又着急赶路,依旧照做了。
段时远穿的外套跟她是同款,也是一样的洗衣液的味道,熟悉的体感让她瞬间消散了许多疲惫。
其实这样也很好。她想。
接着摄影师又发话了,“小哥哥别太僵硬了,你也搂住对方啊。”
秋凝听见上方传来一阵轻笑,她也不由自主跟着笑,“我们是不是被人家误会了?”
段时远作出一副也刚知情的模样,从后揽住她的肩,跟着附和,“看样子是的。”
他看上去如此“坦荡”,不至于被怀疑别有用意,又是何其了解他们的关系,将心思恰到好处地用“正当”方式表露出来,也只能证明以他们的关系开的起这样的“玩笑”。
余晖散尽,周围人也渐渐疏散开,摄影师陪笑:“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这么长时间,主要二位长的郎才女貌,简直天生一对,我职业病一犯没忍住多拍了几张。”
刚才没找到机会,现在秋凝道打算解释一下,话都到嘴边了,段时远先开了口,十分坦荡礼貌:“是我们要谢谢你,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哦,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晚点我把这些照片都发给你。”
这边秋凝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他这般坦荡,自己要再解释反而显得刻意了。
双方谢过,段时远放回手机嘴角都是上扬的。他没先去看秋凝,也是装模作样仰头遥望前面的路程,回头伸手对秋凝说:“顾及还有三百米的海拔,继续走吗?”
段时远摊手伸在秋凝面前,很难让她拒绝,点头把手搭了上去。
段时远紧紧回握。就当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将山海踩在脚下,跨越一程山又一程水,站在阳光下沐浴宜人的秋风。
暮色四合,藏匿于日光中的星空得以展露,如银月色高悬夜空,银河似海。
攀登山顶,他们租下一顶星空帐篷,极登山的夜空可以一眼收尽眼底。
一身疲劳有了安置的地方,秋凝一躺下就不想动了。
段时远不知道哪弄来几盒膏药和毛巾,“先坐会儿,给小腿按按摩。”
秋凝完全不想动,反正按不按睡一觉起来全身上下都会酸痛,不想费这功夫。
段时远猜到了,不一会儿凉意从秋凝脚腕传来,冻倒不至于,但冷。
“怎么?”
段时远用裹过凉水的毛巾敷在她腿上,解释道:“敷一敷,缓解酸痛。”
他一边说着,一边隔着冷毛巾在她小腿上来回按摩,手法力道都恰到好处,惹出秋凝一身懒意。
秋凝重重躺回去,彻底不想动了。
“今晚会有流星?”
“会的。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叫你。”
秋凝翻了个身,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不敷了,你不也一样跟我爬了这么久。”
段时远也没强求,撕了几片药膏贴上去就落尾了,同秋凝一起躺下。
小腿舒缓过后还有余冷,黑暗中,她还能看见段时远头枕手臂,睁着眼睛看天空。
这双眼睛怎么看都像冰山,不论外界繁杂喧嚣,总是我自山岗,波澜不惊。
似乎是察觉到秋凝的视线,他侧头回望。
就是这一瞬间,清冷的黑暗中,秋凝的心脏骤停了一秒。
借着帐篷角落的夜灯,秋凝看见了段时远眸中的几分色彩。其实这样的神色秋凝是常见的,准确来说是只有看见他看向自己时才能看见的——冰雪消融,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涟漪,好像是本该傲视万物的这双眼睛,总有让它敛下眸子的软肋。
段时远投出疑问的视线没得到回应,正想开口问,听见外面传来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惊呼声。
夜空流星似雨扫过空中,划破黑暗,光辉灿烂。
此景璀璨盛大,是段时远也是秋凝头一回看见,心情从地底猛跃一跳,震撼在全身血脉敲锣打鼓。
也不知是不是这鼓锣给了段时远异样的鼓舞,心血来潮,斗胆做下一个决定: “不如以后,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吧。”
然而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这话说出来容易,叫人如何回答呢?秋凝要是起了疑心呢?要是对他有了戒备心呢?
哪一种都让他难受,更后悔在心血来潮时无脑说出口的这句话。
然而,秋凝似乎也被眼前景色震撼到冲昏了头脑,带着愉悦的轻松的声音道:“好。”
段时远一怔,生怕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样,几乎是毫不犹豫将这个“好”字刻进了心底。
早上秋凝是被肌肉酸痛醒的,段时远从外带来早餐,边吃边看了极登山最后一场日出就下山了。虽然下楼梯腿依旧是酸软发抖的,但如果不是段时远帮她敷过,估计这几天腿都站不直。
“你腿不痛?”秋凝腿痛走的慢,段时远虽然同在一旁,明显是陪着她,不然要他健步如飞下去都绰绰有余。
段时远笑笑没说话,带她去缆车售票处坐缆车下去了。
他们在山脚下一处旅馆落脚,打算休息半天再回滩湾,然而还没休息一会儿,段时远穿鞋就要出去了。
秋凝问他去哪,他说出去找找餐馆。
“还早呢,再休息会吧。”他连轴转好几天了,秋凝都觉得愧疚心疼了。
“我先找好地方预定,等晚点人就多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本想让秋凝休息会后到饭点能直接用餐,但秋凝想去,他也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拉扯。
秋凝拖着双受累的腿走不久,便在最近的一家家常菜预定了一个小包厢。
在她以为要返程回去时,段时远说带她去别的地方。
遥宁阳光热烈,要去的地方有段路程,段时远让秋凝坐在阴翳处等他开车过来,秋凝腿酸胀了些许,也正有此意。
她坐在遮阳伞下,揉了揉小腿,再抬眼时发现段时远还没有走远,而迎面走向他的是一位青春洋溢的女生。
秋凝愣住。
段时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纪委晨曦。晨曦看见他时还不敢相信地多看了两眼,确认是本人后踮脚在远处挥手打招呼。
相比上一次两个人坐在一块,
“好巧啊,你也来遥宁旅游。”
段时远还记得那句祝福,面带微笑很礼貌地点头“嗯”了一声。
晨曦往四周看了看,问: “一个人旅游?”
段时远侧身,晨曦跟着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在远处,秋凝也在看着他们。
四目相撞,晨曦有片刻的滞愣,随即礼貌朝那边点头打招呼。
晨曦笑容得体,就着刚才的话说“我是跟家里人一块来的。”
段时远说:“恭喜你,考上了华大。”
似乎也没想到段时远会知道她的事情,含笑的眼睛还带着几分惊喜,“也恭喜你。”
不知道是恭喜他考上了科大还是恭喜他和一同来旅游的人,也许都有。
寒暄几句之后,段时远说还有事就先走了,晨曦抿唇思量,随即抬头爽朗一笑,“情况怎么样,追上了吗?”
他还是那句话:“还在努力追。”
“你肯定行的,你这么优秀,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段时远难得露出苦恼的笑容,“她那么优秀,喜欢她的人也很多。”
“那你会放弃吗。”
“不会。”
“那不就行了。祝你成功!”她洒脱转身,走前扭头挥了挥手。
段时远站在原地出了会神,然后是一抹苦笑。
回来后,他手上拿了药膏,单膝下蹲,撕开膜给秋凝贴上。秋凝没先开口说话,却发现他也没有要提刚才的事的意思。
无名的贪婪在缄默中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滋生,在段时远撕开第二张膜给她贴上时,秋凝小腿往后撤了一步,这个举动让段时远察觉到一丝生气的意味,但抬头看向她时,对方的眼睛确是带着半分戏谑, “小远,刚才那女孩子是谁啊?”
“……同班同学,我们班的纪委。”
“你喜欢她?”
“啊?”
这还是秋凝第一次在段时远脸上看到难言的表情,好像是心底的秘密突然被剖开的表情,秋凝伪装的表情瞬间僵硬。
“……开个玩笑。”
她拿过半空中的药膏,自己在酸胀处贴上,看似若无其事,心中不忍腹诽。
他们道别后,段时远站在原地愣神的那几秒,即使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完全够秋凝脑补成是离别后表达的不舍,并对此深信不疑,再一想段时远有次在电话里拒绝了别人的邀请,理由是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不管这前后是毫无逻辑还是千丝万缕,段时远这段日子竭尽心力做出的努力可以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秋凝已经先入为主,他解释再多,都像在狡辩,“不是,她也在这块旅游,正好遇见说了几句话,”想了想,又补充道:“很普通的同学关系。”
秋凝不知道信了几分,一路上没说话,段时远只以为是昨晚留下的疲惫,当她在休息就没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