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画讲究心境，过程。
白愁飞作画也多遵循这原则，常坐在案桌前放空自我，为的就是寻求一份心境。心境到了自然下笔有神，奔腾千里。
他现在运笔点墨一气呵成。
把又一处山水挂起来时，头上的太阳正好倾洒下来，光线打在峰岭上，一片暖意。
连天都喜欢看他的画。
“画怎么样啦？”厉雪岚提着食盒，今天婆婆和夫子去了北街集市，中午便由她来做饭。
白愁飞看着摆满半桌子的菜，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早上出门得急了，只从王小石手里抢了块烧饼吃下便去摆摊。
今日生意不算好，其实没有一天的生意是好的，市井之内哪来人赏阳春白雪？
勾勒山河的豪气散了一半：“来了个画铺的老板，八文钱收了我几副画放店里挂着。”
厉雪岚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不愉快，安慰道：“苍蝇再小也是肉。八谐音发，说明你今后一路发嘛。”一手托着下巴：“文能提笔绘山河，武能挥刀定乾坤，谁又能像我们大白一样一开张就得了个发财的好彩头呢？”
她有意逗白愁飞开心，任何歪理到她嘴里说出来都变成夸人的道理。
白愁飞看着她为自己绞尽脑汁的样子有些入迷，她虽笑着但眼里满是认真的神情让他动容。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冥冥地爬上了心头。
看着厉雪岚远去的背影出神，良久才重新提笔。
厉雪岚给王小石和白愁飞送过饭后没有回梨花小院，而是绕到了一个木屋里。
打开食盒里层的暗格，里面放着一套衣服。
重新装扮一番，走入樊楼。
“小扇你可算来了，月言姑娘找你可久了！”
刚一进厨房同行的厨娘便急忙说道。
厉雪岚腼腆道谢，连忙做好糕点送去明月廊。
“好姐姐，这是我认识的那位妹妹所做的糕点，齿颊生香回味无穷，你肯定喜欢！”王月言把盘子推向对面笑道。
厉雪岚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俨然一副拘谨模样。
“你我是本家，妹妹喜欢的我定是也喜欢的。”女子巧笑，说话似燕吲莺啼，天籁之音。
偷偷与其对视了一眼，又急忙低下头：“月…月言姑娘，我先退下了。”
王月言只道她是单纯害羞，调笑了几句便让她走了。
她没有看到厉雪岚离开时眼底闪过的一丝笑意。
王小石去药铺，白愁飞去集市沽画，厉雪岚乔装去樊楼。三人并肩出门，再相约桥上相聚回家，说尽遇到的、听见的奇闻八卦，其乐无穷，转眼已过三旬。
直至回春堂走水，平稳的日子也随之化作飞灰。
“…这掌柜的为人这么简单，肯定不会有人为难他的，那就是冲着我来的，是六分半堂的人。”
“又是六分半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们都这副田地了，他还不肯放过我们。”
“……”
“就连狗都嫌弃我们……”
厉雪岚在下面逗着大黄，静静听，细细想：
王小石说得对。掌柜为人简单，一般没有什么仇家敌人，但是她这个幕后老板不简单，回春堂走水一事更多是冲着她来的。
六分半堂和刑部两相压迫拉拢王白未遂，雷损提刀杀人不成，却还能容他们在京城这么久，可见六分半堂想走兵不血刃的路线。
如今白日里就按耐不住去放火烧铺，能让他们狗急跳墙的人……
揉了揉大黄的脑袋，微微一笑：“大黄，以后我们见面次数就少咯。”
——
“各位大哥大姐们，大家凑一凑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王小石在街头敲着铜锣，敲得生响，他喊得还要比锣声响，似乎在其中也有无穷乐趣。
“今儿我给大家献丑了：我，就站在这圈里。这一个铜钱就一个石子，你们要砸着我铜钱归你们，要砸不中我这铜钱就归我了，就这么简单！”
他说话时双目炯炯有神，那是因为他自信——只因他是王小石。
这石头怎能管不住石头呢？
所以他不会输。
还能拿一筐石头换一筐铜钱。
不少被他吸引过来的看客一晃眼亮了神，他们可没看见过这么玩的。
石头和石头相聚，铜板和铜板重逢。
他们扔得开心，王小石也玩得开心。但终究是王小石更开心，因为没人砸得中他。
“谢谢各位啊，下次一定再来捧场啊！”王小石拱手道。
石头游戏结束了？并没有。
有几个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人来了。
一串铜钱被扔进了锣盘里。
王小石抬头，暗知来者不善，还是笑道：“这么大手笔啊老板。”
“爷有的是钱，想玩大的。”几个公子哥箭筒一放“玩这个你敢不敢啊！”
脸上还是笑着，但眼里多了几丝凌厉：“玩啊。”
“三箭未中，这些钱就是你的。”
“好啊。”王小石站进了圈里。
搭箭，拉弓。
箭矢破空朝着王小石的脸射去，围观的人捏了把汗，更有甚者害怕得扭过头去。
所以他们只听见锣盘炸了一样的声音。
弓箭被打飞落入了河里，锣盘上多了一袋比铜钱更重的
——泛着寒光的银锭。
“本姑娘也想玩玩。”厉雪岚从人群里走出。
普通的一身玄色窄袖劲装，发丝用簪子半盘起，腰间佩着一把伞中剑，容色清丽无双。
王小石说道：“这位姑娘想玩，还得排在几位公子后面嘞。”
厉雪岚没有看他，抬手指着刚才射箭的公子哥说道：“我不和你玩，我和他玩。”
那表情和温柔学了十成十。
横生窜出个人来令他们措手不急，仔细看清暗骂差点被个娘们吓着。“你想怎么玩？”
“我站在圈子里和你对射，每人轮流射对方两箭，谁输了钱归谁。”
周围一片哗然，大声小声地劝说着。
王小石也担心地盯着她。
“行啊，”直接把箭筒递过去。“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别说我们欺负你！”
厉雪岚在对面站定，示意他先来。
不屑地嗤了一声，懒散地将箭射出。
略微侧身躲过，立马将箭搭起，手指夹住箭的末尾，弓弦被拉到尽头。
几个动作被她做得迅速。
公子哥勉强躲过，附近看戏的人早已站开一个圈，箭矢直插入墙体，尾羽还在震荡。
“还敢玩吗？”
堪堪喘过气，和旁边的人交换了眼色。
这次他不敢懈怠，将弓弦拉死才肯松手。
身体往后掠去，只用脚勾住地板，整个人悬在河面上，像一只临风而起的纸鸢。
这一箭飞去了，还有一箭！
这一箭紧接着那一箭！
厉雪岚脚腕一拧，人生生转了回来，抬脚将箭矢踩住在地上，手里又多了一箭朝着他的头部疾去。
鎏金发冠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人也如此。
踩在胸口的脚发力一碾，弓抵着喉咙，公子哥又吐出一口血来，冷声叱道：“怎样，你还想玩吗！”
“不玩了不玩了！”“我们认输！”
“那就滚。”
人群四散，热闹已冷。
王小石弯腰数着锣盘里的钱。
“小石头——”厉雪岚用手肘顶了顶他，声音轻颤。
王小石抬头顺着她眼睛望去，神色一滞。
两人对视。苦笑。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