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留痕迹地破碎散落的东西
如果是从雨云中浮现出来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眼皮上隐约闪过的灯光,让我慢慢地清醒过来。后脑勺有一种肿块在地板上摩擦时的隐隐疼痛。
身体隐约记得,最后上半身突然倾斜。但之前的记忆,是撞到头的时候随着冲击飞出去的,还是做了什么都模糊不清。
“你醒了吗”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脸认真地俯视着我的碧香。另一边,水月皱着眉头,不是担心,而是抿着嘴。
不管摔倒了还是摔倒了,这种时候醒来的一定是碧香的巴掌,只有这样无关紧要的习惯上升到了思考的表层。
我为什么会撞到头呢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指尖碰到了我的脸颊。
碧香白皙纤细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平时她会用手抡过我的脸颊。
“啊……我……”
碧香抚摸着脸颊,解开了那里的记忆结。
碧香的这句话从我的记忆深处冒了出来,比被打还要强烈的冲击,紧紧地勒住了我。
“何晓先生!请慢慢呼吸。”
就像在水中听到的螺旋声一样,莲花的声音旋涡般回荡。
现在的怨鬼和我……
通向精神拒绝的前方的声音,捕捉到的听觉清晰得令人憎恶,这句话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刚才的怨鬼,竟然是和我调换的……那个孩子。”
像预言一样,只发出没有感情的声音。
“都怪我。”
碧香冰冷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我半张着的嘴唇。
当视觉意识到被反方向挥起的手的残像时,嘴里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腥味。碧香再次挥动她的手背抽打着我的脸,莲花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我模糊地用眼角追着她。
我的大脑和视野还在因冲击而摇晃,碧香脸上的伤口随着咬紧的牙齿抽搐着,我感到疼痛。麻木的脸颊和碧香的伤口重叠在一起。
“何晓不是说过吗把东西放进容器里的永远是别人。总有一天,你这个容器一定会被赋予意义!但是,这个任务不是何晓的。”
碧香带着愤怒的眼睛被垂下的睫毛挡住了。
“不要自己往容器里倒毒。你存在的理由,周围的人迟早会给你起名字的。事到如今,你不打算一个人战斗吧”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能为空容器取个名字的存在。
从记事起就空着的这个容器,现在能看到什么吗
摇一摇,有什么东西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碧香。”
“什么啊!不要狡辩!”
碧香站起身,转过身,甩开莲花的手,向房间深处走去。
“谢谢你看着我。”
大步向前的碧香停下了脚步。碧香回过头来,皱起了眉头。
“住口,恶心死了。”
碧香边说边转身,脸上的伤口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想她是笑了。
感觉脸颊的麻痹一下子消失了。我用手臂撑起身体,面向大家。
“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能有条理地详细说说吗”
碧香本来应该按照自己的记忆来讲述,但当她坐在里面的椅子上托着腮时,大家都面面相觑。
因为太担心我了,所以谁都不好意思跟我说话吧。
“我只是按照你听到的说,我也可以吗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如花从皱纹的缝隙中露出了一点点小眼睛,然后放弃似的开口。在这种场合开口说话,果然是年岁大了吧。如花弓着背,淡淡地说。
“那个原始人格是在被称为怨鬼之前的无名之魂。碧香虽然不记得这一点,但根据我们的推测,最先住在这孩子身上的,应该就是何晓遇见的那个男孩——希神吧,不知怀疑的幼小的灵魂和纯洁的灵魂一直在向眼前的灵魂伸出手。但是,最后那只手抓住的,是被憎恶和欲望所吞噬的灵魂吧。”
“那就是第一个被称为怨鬼的人吧”
如花闭上满是皱纹的嘴,点了点头。
“最初的怨鬼,是吸引了和自己对局的灵魂。但是那个人好像不知道握住伸出来的手。不知道在一起的人,憎恶的对象和感兴趣的东西全部想要支配。如果知道无法理解、无法掌握,就排除。”
最初被怨鬼排除的希神,后来就关在那个地方了吗不对,应该是从那个地方看到外面的光景的。没有肉体的希神,把最初依偎在身边的男孩的身姿原模原样,作为自己灵魂的容器了吗
“即使把希神赶走了,作为身体之主的人格也会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由此推测,怨鬼可能是通过接触原始人格,窥见了家人的存在方式,知道了父母之爱的存在吧。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无法理解,但应该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吧即使不说出来,即使没有自觉,嫉妒总有一天会变成憎恶,就是对拥有它的人的憎恶。”
如花说到一半,在里面托着腮的碧香重新盘起腿,转过脸来。
“我用想象推导出来的结果,也和如花刚才说的一样。虽说是肉体,但何晓知道它和人世间的肉体意义不同吧虽然也会疼痛,也会流血,但和人的身体是似是而非的。但是何晓。即使肉体不成长,灵魂也会随着接触的经验和时间的流逝而成长。最初被称为怨鬼的人,追根溯源的话,也许是个孩子,也许已经成长了一些。最初的怨鬼没有得到回报,是因为没有得到以接触到的经验为食粮培育心灵的人。”
如果把希神赶出去,剩下的就只有遥不可及的梦幻般的景色。如果触碰不了就破坏了,这种想法是不成熟的精神使然。
就像一个小孩抢走了邻居家宝贝的玩具,摔在地上一样。
如果坏了的话,自己也不能玩了。
恐怕是一种一味的冲动。
“仅仅一个孤独,就引发了一连串悲剧”
“在周围人看来,即使是一个人承受的孤独,对他来说也是全部。自己内心产生的孤独,会染红周围的世界,任何东西过了头都会变成毒药。承受的孤独,过长的时间,伸出的希望的温暖,如果自己的臂力无法承受的话,那也会成为一种毒药。深信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有时会比负面的感情更腐蚀心灵。这个老婆婆说的没错,人啊,比什么都脆弱。”
如花淡淡地回答,仿佛在自言自语。没有感情色彩的轻松语调,反而让人感受到漫长人生的起伏,沉重地在我心中留下印记。
“后来最初的怨鬼是如何对现在的怨鬼的灵魂出手的,我不清楚,当时草丛里的大眼说怨鬼放出的味道变了。据说在这条堪称灵魂喷薄而出的小径上,每一个灵魂都散发着气味,有人能敏锐地嗅出,也有人不那么敏感,但那家伙能感觉到的话,应该就是这样。从某一天开始,灵魂的主导权发生了变化。”
碧香转过脸说着,挂在耳边的头发轻轻落在她脸上。
“如果是在残缺小径上寻找灵魂的话,我还可以理解。如果和我互换身份的男孩濒临死亡的话,这也能成为理由,但那孩子只是个健康的男孩。因为从记忆之泉窥视到的影像中,映出的是一对普通的父子。他们是如何来到人世的呢”
在这间小屋里听着故事,心中一直盘旋着一个疑问。
是如何将拥有肉体的孩子拖进残缺小径的
如果刚才的怨鬼形象是原始的,男孩的肉体又去了哪里
“这一点你也一样吧虽然出生在这里,却在人世度过了人生的大部分时间。然后回来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觉得何晓的身体和感觉确实受到了人世的影响。走出残缺小径,又回来了,这种感觉也是有的吧”
水月的话让我想起太多,我只能默默点头。
如果只局限在常识的范畴,一切都无法平息。
如果说我超出了常识,那么应该认为被替换的男孩身上也有同样的原理。虽然不知道方法,但结果就在眼前。
“何晓的疑问,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到过吧。但是,执着的恐怕只有何晓一个人吧大家都已经在往下看了。即使不是在这个世界出生的人,也有很多人已经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了吧如果把这个世界统称为残缺小径的话,我们大家都会按照残缺小径的道理来思考。但是何晓不同。”
水月平静地说着,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何晓是用生活在人世的知识和感情来思考事物的。所以我认为他会执着于没有必要长时间思考的事象。无论好坏,是人世养育了何晓。你完全是作为人世的孩子来思考的。”
“什么意思你想太多了吗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大家都理解了”
水月嘴角浮起笑容。
“你应该待在的地方,果然不是这里,是在这里消失的吧”
水月喃喃自语着,突然抬起头,像往常一样嘿嘿笑着,眼角泛起皱纹。
“别在意,这是大叔的戏言。”
水月在碧香的头顶上挥挥手,站起身来,仿佛要躲到碧香的对面似的,一言不发。
如果这里没有我应该待的地方,就算有了结果,我该去哪里呢
在我生长的世界里,明明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水月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硬要对我说话,我有些恨他。
“我确实不太喜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意味着我能以和在座的所有人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事物。也许是离题了。对大家来说也许是没有必要在意的小事。但作为伙伴,我想这也许是我的优点,我会用我自己的曲折的思路来思考。”
“笨蛋,诚实的脑袋上的螺丝稍微拧紧了吗你在想什么我来问问你。”
碧香一脸平静地眯起美丽的眼睛。
“因为把人世和残缺小径看成异世界,所以什么都有了的感觉,事情发生的定义就变得模糊了吧一件事情的发生,一定是有原因的,就像花开需要种子一样。光靠怨鬼的力量,两个世界就被穿了洞,我觉得这太牵强了,我想应该是另一种种子被播种了,在很久以前,在谁都没有那种打算的自然状态下。即使是无意识的,也创造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道路。”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宗胜应该是在努力理解吧。塞在袖兜里的手忙得不可开交。
“我在记忆之泉看到了我和那孩子交换的瞬间,无论如何都很奇怪。年幼的两个人,看不出被强制的样子,也看不出害怕的样子。我想在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是在接受了幼小的心灵之后行动的。怎么做才能做到这一点用什么做诱饵,才能让年幼的孩子随心所欲地行动”
“就算知道真相,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雪怯生生地反问道。
“为了阻止怨鬼,就必须知道驱使怨鬼的事情。我知道了盯上我的理由。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夺走了父母和家庭。问题在那之前。我觉得去了解一些连怨鬼都没有注意到,或者已经忘记了的东西,可以更进一步。如果不去了解根本,从阿彩那里继承的刀也会成为装饰品。这是人特有的思考方式吗”
小雪瞪大眼,使劲摇头。如果摇得那么用力,看的我恐怕会头晕目眩,我默默苦笑。
“他的臂膀里握着的是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利刃,是我们的希望。而且,我认为没有必要承担这样的责任。”
我笑着对低着头的小雪说了声谢谢。
“不管怎么说,是我夺走了年幼孩子的母亲,即使那个孩子的灵魂是怨鬼,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何晓,你也是小时候被夺走了原本的立足之地。”
碧香再次露出愤怒的表情,我挥了挥手。
“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我没事的。即使怀念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也会好好地向前走。但是怨鬼不一样。无法逃离再也回不去的地方,永远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吧。”
碧香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见水月在旁边托着腮。
“碧香小姐以前说过,她住在残缺小径上,为什么我可以接触她,和她说话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也产生了相反的疑问呢在这里出生的我,和碧香她们有正常的关系并不奇怪。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能在人间与人接触呢我能和人说话吗没有一个人认识不到我吧我为什么能和这两种人都有关系呢”
水月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各有各的时间考虑一下吧。”
站起来拍拍屁股,擦去灰尘。如果找不到突破口,就算是继续对话,也无法避免兜圈子。
“我要不要去找小不点儿呢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完全不见他的身影。要是在院子里跟在花狸后面走就好了。”
“我先回小屋吧。”
水月站了起来,屋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水月没有等待任何人,一个人走上楼梯,脚步很慢,但他微微弓起的后背却透露出一种平静的拒绝,似乎急于离开这里。
“你不会是一个整天嘻嘻哈哈、随随便便的中年大叔吧”
“他说什么了吗”
我目送着水月的背影,突然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碧香看着我的脸。
“没什么,碧香你也一起去吧”
“嗯,我带着莲花去见香芸。走投无路的时候,酒也能给我答案。”
“比起酒来的回答,还是让香芸小姐分享你的女性魅力吧。”
我嘴里嘟囔着,还没闭上嘴,大腿就被踢到了,我当场跳了起来。
“说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听了碧香的话,爽朗地笑着回答,擦着大腿。脚居然从屁股下面长出来,真是不可思议的冲击。
碧香转身走了起来,朝她的后背吐了吐舌头。到底背后没有眼睛吧。
“连开玩笑都要拼了命吗”
不知何时,莲花站在我身边,手指贴在嘴边窃笑起来。
“没关系的,何晓。碧香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威胁到她的生命,最多也只是想死而已。”
莲花难得地笑个不停,我苦笑着帮她揉了揉疼痛的大腿。
她说,用漂亮的笑容说些不正经的话,反而会增加真实感,让人害怕。
轻轻低着头的小雪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大概是天性使然,无法沉默地坐着吧。跟在后面的是把裙摆折到屁股,大步跑上去的鲁吉。
如花说走到这里就累了,宗胜说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我跟在笑个不停的莲花后面,慢慢走上楼梯。
如果眼前的是白冰,我想他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像莲花那样笑。如果先出去的是林爷爷,就算逃到酒里去,也没工夫从酒里寻求答案吧。虽然同样烦恼痛苦,但这里毕竟是一条残缺小径。通过与别人稍微不同的思考和道路,想要前进的人们。
故乡的居民健壮得令人吃惊,这让我有些羡慕。
“你要好好监视碧香,别让她喝多了。只有莲花才能牵住碧香的缰绳。”
轻轻回头点了点头的莲花推开了入口的门。从打开的缝隙可以看到淡蓝色的天空。
“莲花小姐”
原本应该从推开的门出去一步的莲花纤细的身体消失了。原本以为她摔倒了的地面上,岂止是莲花的身影,连拖鞋的痕迹都没有。
是碧香的恶作剧吗脑子也有个限度吧。
“莲花,你没事吧”
跨过门口向屋外踏出脚步的那一瞬间,空气变了。
被缠绕在皮肤上的黏着的气息,一瞬间身体和思考都停止了。
由此产生了防御失当的漏洞。
“真的很碍事,你这么不停地走动,会在多余的地方积起灰尘。”
伴随着稚嫩的声音,怨鬼的白眼抬头看着我。黑色的大刀抵在我的脖子上,像冰块滑过一般,半身发冷。
“一点点尘埃都能让你眼红,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碧香和莲花倒在一起。站在两人前面的是一个噘起厚厚的下唇,表情扭曲的男人。
真是的,这个男人,无论看多少次都喜欢不起来。
“因为对未来抱有希望,所以才不会停止那些碍事的行动吧让我们粉碎这些连尘都不如的希望吧。”
仰视的怨鬼的眼中包含着憎恨。刚知道事实的现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应该做的事情没有改变,心却被搁置了。
大概因为没有回答而麻痹了,怨鬼啧地咂了一下舌头。
“我要给你那张傻瓜脸打气。”
怨鬼皱起了眉头。
我感到一种被切下去的恐惧,身体瞬间僵住了。
“你要怎么样”
像冰块一样的冰冷从脖子上离开,站得近得几乎能碰到的怨鬼的身影消失了。
慌忙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
“住手!”
两人被细绳绑住,头上蒙着脏兮兮的布袋,只见怨鬼双手举着一把黑色大刀,大刀闪闪发光。
我推开半开的门,右脚踢了一脚干燥的地面。我什么都没想。
我想在两个人被锋利的刀尖刺穿之前,让自己的身体滑入黑色大刀之间。
“喂!”
右手腕像被开水浇了一样剧痛。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压在两人身上。这只手确实把什么东西弹开了,手臂一阵发麻。
“怎么样希望全部被打碎的心情”
怨鬼的脚后退,干燥的泥土发出沙沙的声音。
“为了交换那两个人的灵魂,你舍弃了残缺小径。”
一阵刺耳的冷笑渐渐远去。
从骨心开始麻痹的右手,只握着从根部断了刃的刀柄。
“怎么会……”
在被折断弹飞的土地上,即将熔化消失的,是一把发光的刀刃。
就像从银色的刀刃熔化而出,光芒的颗粒回归大地。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希望之刃就在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