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记忆之泉
“消失，难道你要去死”
我觉得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是在电影中听到的台词，就会让人心跳加速，但对一个年幼的男孩说这句话，就会让人感到痛苦。
听到我粗糙的声音，男孩带着柔和的笑容摇了摇头。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男孩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似的，抱起小不点，把它贴在脸上。
“我确实在这里，但存在的同时又雾散了。不，应该说不对吧。本来应该是谁也没发现、像雾散了一样的存在，却变成了人形。”
不被任何人认识，只是像看不见的雾一样存在着。
按常识来看，这根本不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会说的话，但我和水月都听进去了。模棱两可的表达无法给我带来清晰的愿景，却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用语言表达的确信。
这个孩子本来是连眼睛都看不见的存在。
我的内心深处明白了，这是人不应该遇到的，甚至是死人也不应该遇到的存在。
就像接近绝对的恐怖、压倒性的恶会伤人一样，绝对的善良，正因为不可能，才会给人心带来混乱。
如果碰到了，就会像面对恐惧时那样。
就像看到恶的时候一样，内心被揪着不放。
不知何时，被魅惑。
那是因为既然生而为人，恶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养着的东西，善良是作为人只能拥有的东西。
“喂，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我一直在追逐怨鬼，却连它的身体都摸不到。”
摸着胡子问道的水月，想必也早已把一个好大叔征求小孩子意见这种不合常理的事咽进了肚子里。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就足够了，因为你的想法最终会拯救很多人。”
“和我想的一样吗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也没有想过。而且，我和何晓不同，没有任何能够面对怨鬼的力量。说实话，凭意志接近怨鬼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来，我并没有问水月追逐怨鬼的理由。
大概没有为了大家、为了大义的思想吧，所以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怨鬼。
“从开始追逐怨鬼时的感情中去除憎恨和懊悔就可以了。去除之后留在你心中的感情，会提示你今后应该采取的行动。”
男孩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着水月，但很快又把视线转回到小不点身上，开始吧嗒吧嗒地摸起他的小脑袋，白毛都快缠上了。
那是一只被抬起的小不点，一脸不情愿地用后腿抵着男孩的脸颊，但也没有竖起爪子的样子，最后还是任凭他摆布。
也许是没能从男孩的回答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水月看着我，夸张地耸了耸肩，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以前，怨鬼的身体上有伤痕，从那里被吞进去的灵魂曾经出去过，被关在里面的灵魂好像在帮助他们逃脱。难道不伤到怨鬼的身体，就不能拯救被吞噬的灵魂吗也许有人会说我觉悟不够，但我没有自信拿刀去伤到男孩模样的怨鬼。”
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不觉得自己能杀人。但是，既然继承了阿彩的刀，那也许就是我的任务了，我在心底有些胆怯。
“是啊，这是最快捷的方法，也是最难的方法，因为被称为怨鬼的他很强大，能把负面的感情全部化为力量。不过，没必要用刀划伤皮肤啊，那样也没关系，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找到答案的是你。即使不用刀砍，也要撕裂怨鬼的身体，拯救沉睡在里面的人们的灵魂。说到底，能拯救怨鬼的也只有你了。”
我完全不明白什么叫拯救怨鬼。怨鬼是要被打倒的存在，对于应该拯救的对象，连想都没想过。
“拯救怨鬼和用刀伤害怨鬼的效果是一样的，最终拯救怨鬼的同时也能拯救其他人吗不行，我的头脑想不明白。”
水月坦率地说不明白，现在却有些羡慕。我明明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却连问自己不懂的地方是什么都找不到。
我想男孩是在暗示自己去寻找答案。
如果男孩听了已经知道的答案并付诸实践，那么没有效果的方法是什么样的呢
只有我自己找到了答案，才能开辟出一条道路，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恶意地缩短了缝隙的智慧圈子。
“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寻找答案。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嗯，谢谢。”
男孩高兴地、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着，擦着小不点的脸颊。
“不过，你要做好心理觉悟。”
男孩把脸埋在小毛里说。
“觉悟和怨鬼战斗的觉悟”
男孩埋着脸摇了摇头。
“失去的觉悟。找出的答案的前方，伴随着的是牺牲。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但是呢，要牺牲的人们，一点也没有想过自己已经牺牲了。这是各自选择的道路。”
“你的意思是说，何晓是送行的一方吗”
水月喃喃自语道，男孩轻轻点了点头。
“为别人送行很痛苦。我很讨厌为别人送行。如果他在我不知不觉中悄悄消失的话，我以后只会偷偷地哭一哭就好了。这不是很好吗”
喵
小不点好像表示赞同似的叫了起来。
“咦，好像快到极限了。”
我模仿男孩抬头看向四周的样子，发现天色越来越暗。脚边冒出嫩绿嫩芽的花草，从边缘逐渐消失。
“要让异质的存在认识我是很困难的。今天好像已经到极限了。有点累了。不过，能见到小不点儿还是很高兴的。”
小不点用小舌头舔了舔男孩的脸颊。
“谢谢，会让你更有精神的。”
小不点的力量会影响到这个男孩吗还是只是语言的点缀呢
“你回去之前把这泉水舀起来喝。回家的路上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好好送你回家的。喝了这泉水，你和这个地方的气脉就通了，下次不用费劲就能到达这里。”
周围越来越暗。我抢在踌躇的水月之前，跪在地上，用手捧起一瓢泉水。
我把它放到嘴边咽下去，仿佛它不吸收体温的特性一样，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顺势流过食道。
“没办法，喝吧。”
水月无奈地含了一口泉水。
泉跪在那里，周围寸草不生，和第一次看到时一样，灰色的岩石暴露在水面上。
“总觉得晕乎乎的。”
我连跪都跪不下去了，歪着屁股，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
“没事，别担心。等你醒来的时候，你就在山顶的泉水旁边。下次你再来的时候，跳进泉水里就好了。你一定会很轻松地到达这里的。”
男孩的声音就像隔扇对面的窃窃私语一样渐渐远去。
“这泉是记忆之泉。虽然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副作用，但也没必要把一切都放在心上。带着小不点去吧。向那只灰毛猫问好。”
最后，声音和意思都模模糊糊地留下了痕迹。
水月现在怎么样了被暖风包裹的感觉让我的皮肤放松下来。
连眼皮都使不上劲，连自己是醒着还是倒着都分不清。就像看旧胶片电影一样，没有印象的画面咔嗒咔嗒地在脑海中划过，但偶尔会有置身于这些画面中的感觉袭来，不由自主地腰部发痒。
在经历了几次腰部不适之后，我只留下视觉，放弃了五感。
简直就像在做一个空虚的梦。
一个被女人和牵着手的男孩走在路上。为了给在店里买的蔬菜结账，女人稍稍松开手，男孩就飞快地跑了出去，消失在岔道上。
发现男孩不见了的女人慌忙环顾四周，从他消失的那条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
女人松了一口气，拉着他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再次牵着手回过头来，微笑着的女人的脸清晰可见。
——妈妈
连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我，对失去的感觉感到由衷的嫉妒。
哪怕只是现在也好，只要能恢复知觉，我就可以把指甲贴在皮肤上，让血液渗出来，压抑内心的混乱。
虽然身高相似，但消失的男孩和从岔道里走出来的男孩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两个人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穿的衣服颜色完全不一样。
老妈却没有任何疑问。
这里是哪里
像萤火虫一样摇摇晃晃，闪着令人目眩的白色微光。
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只有一点晃晃的光芒。
我惩罚了一下眼睛，有一道由远而近的黄色微光。
两道灯光不停地缠绕在一起，画面摇摇晃晃。
一只白色的小猫走在明亮的光下。
每走一步，背上的白毛中就忽隐忽现一个更白更亮的东西。
——小不点
小不点的身影像被雾包围着一样消失了。
雾的一部分轻轻地散了。
画面仿佛被强行塞进了我的思考里，我无言以对。
水月拼命地伸手去拿什么。满身是伤的身体躺在地上，似乎无法继续前进。
水月从雾缝的右边伸出颤抖的手。
虽然心里明白不是刚才发生的事，但看到受伤的水月，心里还是颤抖着。
从雾气的缝隙可以窥见对面，从左边伸出一只小手。
就在水月拼命伸出的手快要够到的时候，那只小手就像被拉开了似的消失在雾的影子里。
雾的缝隙渐渐关闭。
最后看到的水月哭了。
为什么呢，我的胸口一阵发紧。
我的视野变暗，大概是因为胸口的疼痛吧。
什么也看不见了。
胸口的疼痛渐渐消失。
我的心仿佛拒绝了感情一般，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被莫名的黑暗所包围，我陷入了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