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有辱门楣
燕夫人闻言却未答话,先朝燕于飞命令:“将符纸交予小昙。”
又朝貌美丫头道:“小昙,你将符纸化了给四娘子喝下去。”
燕于飞不情不愿的交出了符纸。
小昙接过符纸,临走之前侧首看了时玥一眼,那一眼之中有感激,有担忧,让时玥不禁一怔。
是了,她叫小昙,原来这个貌美的姑娘便是一月前她救治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子!
没想到,病愈的她竟如此出众。
时玥心中感到一阵欣慰。
“石大夫,”燕夫人转头向时玥沉声问道,“你可长于针法?”
时玥知道,燕夫人这是同意她来看诊了。
“不敢说擅长,却也极为熟悉。”
燕夫人点点头,“如此,我便再信你这一次。”
说罢亲自引时玥进了屋内。
在进卧室之前,燕夫人忽然止步,回过头来双眼紧盯时玥,目光炯炯:“石大夫,若是母子只能保其一……”
她顿了顿,因劳累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之中透露着坚定,“请务必保我女儿。”
时玥此时才仔细注意到燕夫人的面容。
她虽仍是惯常的贵妇人装扮,脸上亦涂了脂粉,却遮不住满脸的疲倦悲戚之色,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眼底情绪涌动,里面饱含的情谊似要将她淹没。
时玥沉默着点了点头,接着便步入了内室。
时隔一月,她又一次看到了燕于回。
此时的燕四娘躺在床上,腹部高耸,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面容疲倦,显然已是苦极累极。
她余光瞄到时玥,已经将她认了出来,却只拿一双泪眼望着时玥,说不出话来。
时玥放下药箱,也不顾外人眼中的男女大防,待得了产妇同意,便去查看她高高鼓起的腹部。
片刻之后,时玥心中有了诊断。
“燕夫人,”时玥走出卧房,来到厅内,“产妇与胎儿都不会有事。”
“只是,要想母子平安,除了针法之外,还需一种推拿手法配合,改善胎儿体位后,方能顺利生产。”
燕夫人闻言终于焕发了精神,急忙接话:“那还顾虑什么,石大夫只管去做就是!您还需要什么,我们好做准备。”
“不可!”
一个男子声音乍然响起。
时玥回过头,见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留一副络腮胡须,面如冠玉,身材清瘦,虽已过不惑之年,却丝毫不显老态。
只是他此时穿着一身家居长袍,似是刚睡醒了午觉匆忙赶来。
“老爷,有何不可?”
燕夫人压下性子,恭敬问道。
燕老爷却拿一双眼睛将时玥上下打量了一番,缓声说道:“一个男子,怎能为回儿接生?”
“你……此时不是讲究男女之防的时候啊!”
燕夫人向前一步,脸上焦急之意让她再也维持不住端庄之态,“难道你想四娘一尸两命,丧命于此吗!”
她不明白,昔时那个谈吐不凡,潇洒多情的翩翩少年郎,如今怎就成了个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的老顽固来?
女儿自回来后,他便不管不问,说是三年前两人便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
如今四娘难产,他竟还如此作风。
那躺在病床之上,危在旦夕的不是别人,是他的亲生女啊!
“阿爹!”
燕于飞两步走到燕太师身前,脸上满是不解:“医者何分男女?那晋西州,不也是京都有名的女科大夫么?”
“哼,”燕太师一甩袖子,“那晋西州不过一个考不上学的穷酸秀才罢了,他救治的,也都是些平民百姓。他们不通礼数,难道燕家也不通不成?”
接着面色一冷,看了卧房的门帘一眼,恨恨道:“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若真是一尸两命,也就两清了!省的辱我门楣!”
卧房中,燕于回静静躺在床上,手捂着腹部,尽管身体不适,她仍是默默咬紧了嘴唇,不发一声。
她没有资格要求阿爹,毕竟在阿爹眼里,早在三年前,她就不再是燕家女了。
那时她不顾双亲反对,私自离家,执意要嫁给意中人。
待爹娘找到她之时,木已成舟,她已嫁为人妇。
为了此事不外扬,爹娘只得对外宣称,两家长辈早年时便已定了姻亲,只是不慎断了联系,如今正好做亲家。
只是个中缘由,两家都心知肚明。
她的阿爹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更高居太师之位。
尽管太师一职如今是个虚衔,却也颇受圣人器重,却被她一朝堕了颜面。
一阵疼痛袭来,燕于回不由得紧闭双眼。
也许,她三年前所犯的错,今日,便是偿还之时……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震惊了屋里所有人。
甚至连燕太师本人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燕于飞呆若木鸡。
小昙低下头不敢再看老爷夫人。
时玥静立一旁,目光似乎已经看到了卧房之内产妇的面容。
不能再耽搁了,男女之别在她看来不是问题。
她本就是女儿身。
至于燕太师为何如此激动,应是有别的原因,但她是大夫,这些不关她的事,她只想让产妇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燕夫人缓缓放下右手,全身犹在颤抖。
她竟打了自家相公,如今的太师一巴掌。
“燕、鹏、举!”
燕夫人横眉冷竖,咬牙冷笑道:“呵,辱你燕家门楣?”
“若当真清高,二十年前,你穷困潦倒之时,为何还要在我的招亲诗会上接连夺魁?”
“莫非是对我这个相貌平平之人一见衷心?”
“还不是看中我夏家背后的钱财?!”
“我夏芜嫁给你,陪嫁十里红妆,夏家商号的半数铺子都在其中。你一个书香门第,娶了一个商户之女,当时怎么不说辱你门楣?”
“我管你什么门楣!我只想我的女儿平安!”
“四娘若是因为你这个老顽固的阻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必要去金銮殿上告发你!”
“你!你疯了!”
燕太师不愿提及当年往事,又被夫人一阵抢白,此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掺杂着惊愕,恼怒,羞惭,“你一个妇道人家……”
“阿爹!”
“阿娘!”
燕于飞奔至两人身边,满脸崩溃,声音高昂嘶哑。
“阿姐这会儿一刻也耽搁不得,请石大夫施针吧!”
燕太师被妇人重重掌掴,嘴角失了颜面,这会只觉头晕目眩,更是不肯松口。
眼见燕夫人又要发作,时玥缓步行至燕太师面前,扬声问道:
“燕大人,自家女儿与外孙的性命,在世俗风化面前,便如此不值一提吗?”
燕太师闻言,停住了拿着手帕擦嘴角的动作,整理了衣衫,朗声道:“古语有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德有失,乱了伦理纲常,败了家风,岂不辱没家门?”
燕夫人似是气急,没有了一丝昔时贵妇人的端庄,欲要再给燕太师一巴掌,却被燕于飞与小昙拦住。
时玥眉心微动,面上却仍是冷冷清清。
她好似已经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一般,声音平静无波,“若我并非男子,是否可以为产妇推拿施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