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002
昏暗的演剧大厅，明亮的灯光自舞台而来，照得前排的37昏昏欲睡。
剧场的那位负责人女士不吝于给三人安排一个靠近舞台的座位，反正离得这么近，也不是什么观剧的好位置。
一开始她就被两个人排除在调查行动之外。
一是无论是福泽还是乱步，大概都觉得37没必要参与这种活动。她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二是她真的困了。
剧场的椅子不算特别柔软，但其舒适度也足够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在上面打个盹了。
「流溢」——指一场灵性的潮水冲击现象世界的独特现象。在流溢之中，所有人都会被还原为本质——照理来说是这样的。
而不是像她这样忽然回到了八岁的样子。
37回想起那架出现在海边，周围翻涌着金色的雾气，破旧又神秘的纺车。
她转动了它。
然后那架看上去随时要解体的纺车吱吱嘎嘎地响起来，它自己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再之后，是一场灵光的爆发，是一场流溢般绚烂的灵性涌动——
于是她就站在了这个陌生的岛上。
或许这也是一种修行？37心想。很奇异地，她没有感到不安和慌乱。明明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故土，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岛。
没有关系，万物皆数。
真理永恒不变，无论在哪个岛。
这座充满东方风情的岛上，有很多很好的数字。乱步是，那位大叔也是。
但是，乱步明明是一个整数，他却没有整数的自知，他的小数点后本没有浮点，但是他却这么焦躁。
那位大叔也是，他也是一个很好的整数，但他的眼神和苏菲亚一样迷茫。虽然他总是故作严肃地不说话。
唉，他们还需要更多的修行。
“呼呼……”赫尔墨斯之星已经酣睡。
“醒醒，37，”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乱步已经坐在她旁边，“演出要开始了。”
“嗯？嗯……呼呼……”
好吧，根本叫不醒。乱步直接放弃，盯着舞台上幕布的流苏发呆。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显然他的内心没有表现出来这么平静。
刚刚他与大叔产生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谈话。
其实他想问点37什么。37是很聪明的。比他聪明太多了。
但是就这么问出来有点蠢。——“你也这么觉得吗？”不不不这不是和那些大人们一个做派吗，37当然知道。
又或者是，“37你觉得……”等一下，我在37这里寻求什么认同呢？她看到的本质比他多得多。所以她总是那么不在意的表情。
可是他在意啊。大人们的世界怎么会这么奇怪又恶心。
几天前他也曾这么向37提问过。他记得37是这样回答的：
“你只是被现象世界的碎屑迷惑了，你不需要和那些灵魂里没有数字的人比较。乱步，你是一个很好的整数。你要看清自己的数字。”
“总是停留于感官世界，纠结这些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既不能帮你提升序列，也不能帮你净化灵魂，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怎么会没有意义啊。怎么会没有意义啊。怎么会没有意义啊。
（神啊，我们犯了罪。你拔去我们的翅膀作为惩罚，将我们打入凡间。我们不是已经在赎罪了吗？为何还要进一步做出这么残酷的行为？）注1
舞台上的戏剧表演渐入佳境，演员痛苦地跪下呐喊。
乱步心烦意乱地咬起了手指甲。是的，37没有这种烦恼。她知道自己数字是37，她是一个天才。她只需要做37就好了。
而他只是一个不被大人喜欢的小孩。
为什么她可以忍受那些规矩古怪又恶心的大人？只是因为她看不到他们的数字吗？他们没有数字吗？
太纯粹了，37。他做不到这样。
大叔也是。这些一目了然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为什么他们非得在这个大厅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还要安安静静地看这么一出，无聊至极的戏剧。
而且还是付钱进来的。
所以……
“为什么啊？明明他就是犯人，为什么要放跑他啊！这种五分钟就可以看到结局的戏剧，为什么还能上演啊！”
“乱步！安静些，现在正在演出！”福泽斥责道。
但是观众席开始骚乱了。
37打着哈欠悠悠转醒。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看这出戏啊！为什么！”
舞台上，主角正对着遍寻不着的异能者诉说求救台词。乱步的呼喊犹如和它重叠。（注1）
（如果有异能者就救我吧！如果有天使就救我吧！为什么我孤独一人！为什么我得独自活在这种怪物的国家不可！）注1
“够了，乱步！”
“唔，怎么了怎么了？”37揉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这么激动。
“看戏？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可能这些人想证明12是个和6一样完美的数字吧。12的所有正因子加起来还是一个完美数。不要打扰他们证明呀。”
12……福泽除了想到舞台上正好有12个演员之外，还有什么关联。
“我不明白！”乱步大叫着，“37你看得到！但是我看不到！那那些大人呢？没有人了解我！周围都是怪物！37你没有感觉吗，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多日的委屈宣泄，可以近乎称之为“同类”的37的不理解，让他更委屈。
“我们当然不一样，他们的灵魂没有数字啊。”37茫然地看着他，“你在困惑你是整数的事实吗？”
“……”简直鸡同鸭讲。福泽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停下来，我给你解释。”
恰好此时的舞台光暗了下去，观众席渐渐明亮起来。
此处的气氛紧绷地沉默着。
浑然不知空气的37发出疑惑：“你是哭了吗，乱步？为什么？”
火上浇油。福泽只想狠狠捂住她的嘴——他就是心里想想，这种时候他良好的武学修养真的很有作用。
乱步移开了视线。
“过来！”他强硬地拉走了乱步。少年低着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而后福泽转头看向37。
37歪了歪头：“？”
“你也过来，37！”
————
大厅休息区。
少年委屈地坐在椅子上，晃动的两只脚显示他内心没有表面上那么安静。不羁的银狼无言地看着他。
嗯这个时候得说点什么，福泽谕吉，说点什么。这个时候，是很关键的一个节点。少年正站在悬崖边缘。
但实际上福泽不知从何入手。他并不擅长教育一个孩子。
好在站在一边的37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所以，我们可以开始证明了吗？”
“证明？”忘记了，这边还有一个问题儿童。在没有乱步的帮助下，福泽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女孩交流。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数字。
“我们现在不是要证明乱步是一个整数吗？”
又来了，莫名其妙的指代。并非福泽本人数学不好，或者是讨厌数学，这种在她认为理所当然，而旁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聊天方式，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语言系统和听力系统是否障碍。
“那么，你说的整数是什么意思？”
“整数有美好的品德，分数需要可理解的途径，无理数有不羁的内心，虚数是数轴另一维的存在。”（注2）
“？？？”福泽微微张嘴，有些呆滞。姑且，嗯姑且——算是她对周围人群的一种独特分类方式。他好像有些理解，好像没有。
就像登山者窥见脚下的一颗石子，但对这座山的全貌，他依旧一无所知。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好证明的，乱步是一个实数，也是一个整数，这是一个事实。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看清自己的数字。当然，大叔你也是一个很好的整数。”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嗯，那位红发的杀手，也是一个整数。负的整数。”
她说的很真诚。浅蓝色的瞳孔里，满溢着对他们身上「数字」的赞美。
虽然没听懂，但她应该确实在夸奖他们。
“等一下，”福泽有些意外，“那个红发的少年——所以你的意思是，异能者都是整数？”
异能者？扭头看着另一边的乱步的耳朵竖了起来。
37却面露困惑：“逻辑上说，目前遇到的异能者都是整数，但是这不能证明所有异能者都是整数，或者整数都是异能者——毕竟岛上的大家都是整数，而他们不是所谓的异能者。”
女孩的逻辑很严谨。福泽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但是这给了福泽一个全新的思路。转瞬而逝的灵感一闪而过。
他转向少年问道：“少年，告诉我，你的双亲关于你的才能，有说什么吗？”
“才能？”乱步把头偏向一边，拖着腮帮子喊道：“刚刚大叔你说了吧，「才能」——我才没有这种东西。37才是那个拥有才能的人。我要是有这种东西，还会这么辛苦地工作吗？”
“才能？我只是能看见数字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才能。”
——这两个孩子，怀有才能而不自知。
福泽罕见地紧张起来。就算对战强敌，也没有此刻如此压力。
稍有不慎，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
“总之先告诉我，你双亲的事情。”
“………………………………”
“………………………………”
原来如此。
“爱”是一种力量，一种守护的力量。
福泽深知少年的双亲以爱为名，善意的谎言，为年幼的天才织出一个隔绝外界混沌的保护茧。
现在，他要亲手撕开这张茧。否则他将困死在这个无解的、被外界逼迫到无路可退的茧里。
要慎重，福泽谕吉。慎重。其实你并不擅长说服或者教育。
唯有真诚。但还需要一点新的，新的要素——
刚刚一闪而过的灵光，再次闪烁。
他按住少年的肩头，如此诚恳道：“少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是一个异能者。”
“啊？”
注1：出自文豪stray dogs 第三卷：侦探社成立密话
注2：游戏剧情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