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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啮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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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云虽脸色不大好看,叶容钰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奉江现在如何了?”

    “你父亲昼夜不停催着户部官员盘点粮钱,应当是赶在刑部的人去之前把事办妥了。”

    “那就好。”

    “那就好?你是一点不担心他死活啊。”

    “本就是和他商量好的事,自然想得到后果。”

    “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可担心的?”

    叶容钰苍白的脸上挂出一点笑意,“你明明生气,干嘛还来管我?”

    “难不成是碍着别人来管你了?”

    叶容钰自嘲一下,转头看着蔺云,“除了你,不会有人来。”

    背上的伤又渗出血点,可这疼痛她就像察觉不到一般。

    “你觉得还会有谁来吗?”

    她想给蔺云一个机会,只要他问,她就可以剥开自己坦诚说出来。

    但蔺云听出一些意味,反倒不问了。

    “所以你以后少出些幺蛾子吧。”

    蔺云站起来,像是回避眼神一般开始到桌前归拢瓶瓶罐罐。

    “蔺将军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连累你。”

    “你!”

    “我巴不得你刚刚把我招出来,咱们俩刚好死到一处,倒是省得以后提心吊胆、患得患失地活着了。”

    “你患得患失什么?”

    “反正不是你。”

    “我知道。”

    蔺云突然怀疑刚刚她露出的那些落寞是真的,这让他心如落石往下一沉。

    “拿去穿吧。”

    蔺云从柜里拿出一件单衣撂在叶容钰面前。

    “你的?”

    “杨九的。”蔺云回答道。

    叶容钰先将叠好的单衣贴在鼻尖闻了一下,随后才将这衣服套在身上,袖子没多出两指长,杨九可穿不上这个。

    “你!”

    蔺云看在眼里,险些没冷静下来。

    “怎么了?”

    “你最近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蔺将军,我这人一直都这样,反倒是你,自从得了圣上看重就开始觉得我奇怪了。”

    “你!”

    “我还有事,不与你多说。”

    蔺云摔门出去,跨出门框的那一刻便像是在逃跑一般。

    再抬头时,他已不知不觉走回了内侍省。

    叶容钰在神策狱值房待到了晚上,直到杨九送来了饭。

    “杨将军。”

    “叶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已经被搁去职务,往后不要再叫我大人了。”

    “那,行吧。”杨九答应的有些为难。

    “还有,你押我入狱中吧。”

    “啊?”

    “蔺将军才逐渐掌权,被人发现他把我藏这,那于他于我都不是好事。”

    “那也不行,蔺将军交代过,您就住他这屋,让我们把你守好照顾好,就算是刑部、大理寺过来也提不走您。”

    “这里的官吏多,被他们看见免不了有闲话。所以,你听我一言。”

    “这我看要不等蔺将军办差回来再说吧。”

    杨九几乎是在恳求。

    “不,他应该是快马先回的,过两天就会陆续有人将王和昶的一众下属押送过来,万一刑部派人来一同提审,发现我不在狱中,那他可就是包庇了。”

    “蔺将军肯定也考虑过这些。”

    叶容钰在心中浅笑一下,他这人总难免意气用事,“不多说了,现在就押我进去吧,你听我的,我比他聪明。”

    “话虽如此,但,唉。”

    杨九确实为难,他也知道叶容钰说的都对,可蔺云如今不好惹。

    “也罢,不为难你,你把钥匙给我,不算你押的。”

    在杨九照顾下,叶容钰那间被打扫过,地上也铺了一套干净的被褥。

    只是地牢很冷,叶容钰连续几日都是盘腿坐在褥上,将被子往身上一裹。到点会有杨九带着宫女入地牢中给叶容钰上药送饭。

    三天以后,伤口干燥也结了痂,便停了药,每日只由杨九来送饭。

    再之后一段时间,叶容钰常头顶着被子,抬眼看着蔺云带人进来。她会盯着蔺云看,但蔺云并不敢看她。

    他带人押送着一众囚犯,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被狱卒一个个推搡进各自笼中。

    后来人越来越多,许多间牢房里人挤人,与其称之为房,不如称之为圈。

    几乎每个夜晚,叶容钰都会惊醒于蔺云熟悉的脚步声,然后听着牢房中不同的地方响起惨叫。

    每个早晨,整个地牢又会开启大门,将日光透进来,狱卒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死尸往外走去,整个神策狱中的犯人都会手握铁栏,痴痴看着,然后揣测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叶容钰也会同他们一起把着冰冷的铁栏朝外望着,等牢门关闭又重新坐回去用被子围住自己。就连杨九都一度以为她被吓疯了。

    事情有转机是在近一个月后。

    杨九在一日上午开了牢门,此时整个神策狱只剩下四个囚犯了。

    叶容钰哪怕听见自己这间铁锁打开也是一动不动。

    “内个,叶大人,请随我出去吧。”

    “嗯?”

    “事情有回旋的余地,您可以回尚仪局做女史了。”

    叶容钰起身随着杨九朝外走去,太久没见光,踏出牢门的那一刻竟有些睁不开眼。

    “叶女史。”齐照依旧作揖。

    “齐大人。”叶容钰声音很沙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你跟你父亲命好,钱将军、哥舒将军、还有峆州几位县令,都在为你父亲申冤的申冤,求情的求情。”

    “那我父亲他,可还好?”

    “虽是在刑部大牢,倒比你状况好些。”

    “那就好。”

    “叶女史,你父亲是你父亲,你身上的罪可是差不多坐实的,但圣上娘娘宽厚仁慈,命你回尚仪局去,只不过降为女史。”

    “臣感激涕零。”这并非虚言,叶容钰泪落双颊,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得了释放,叶容钰穿着单衣在寒风中一路走回。

    再见到她时,宫人们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走近怕被牵连,落井下石倒也没什么仇,只能纷纷转身回避。

    一身孤冷,一路漫长。她寒天中走回尚仪局这条路并不容易。

    回去后叶容钰只敢低着头,将自己关在最靠衙署大门的廨舍。

    她头一回发现,这间廨舍竟这么小,窗户漏风,也不知道当值在此的看门宫人是怎么熬住的。

    “容钰。”

    叶容钰在屋内听到有人叫她,那是胡尚宫。但她不敢见,只得在屋里面朝窗户跪下。

    “容钰?”

    胡尚宫又叫了一声,见叶容钰不做声,她便直接推开门进来。

    “容钰,你怎么穿这么单薄。”

    她将自己身上的氅衣披在叶容钰身上,紧握着那双冰凉的手。

    “胡尚宫,我对不起您。”

    “没有的事,你也不用这样惩罚自己,别哭了,快穿好衣服,明日起就去史馆当差。”

    去史馆是她刻意安排的,那里人少,免得她受人冷落白眼。

    “是。”

    叶容钰抹了把脸,硬将后续的涕泪憋了回去。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次日星月未落,她便独自去厨房拿了隔夜的饼。

    她不太敢见人,一连两日都是五更天入史馆,夜深才回。

    她怕身份滑落后受人嘲弄受人欺凌,也怕别人见到她为难。

    但仅仅两日后,五更天的厨房却有了热粥。

    “小满姐?”

    王小满正蹲着生火,但她并不熟练,弄得自己一脸烟黑。

    “小宝贝,你起的是真早啊。”

    “你怎么在这?”

    “这两天没人见着你吃饭,何清跟我商量了,我们有几个人早上轮流给你弄点啥。”

    “小满姐。”

    雪中送炭,叶容钰笑着落下热泪。

    “哭啥啊,帮我生火,里面给你热的包子。”

    “好。”

    叶容钰用袖沾干脸,捏着衣摆蹲下,往灶里添干草细柴。

    王小满似乎能看穿叶容钰心事,一边将枯草绕在手上玩,一边说道,“嗐,反正库里的东西,落哪也落不到我们兜里,你又没克扣大家月钱,这赶年前俩月又发了岁末银,六尚里头没什么人会恨你,反倒是秋兰得了赏赐,被人当做眼中钉一样。”

    “我曾想过事情败露,但没料到是她。”

    “那是,我也没料到。现在好了,御前也不让她去了,整个司言司都是你提拔起来的人,都排挤她。就是胡尚宫有点辛苦,之前你手上一大摊事,都得她去处理。”

    “我感觉自己还是天真了,从前只想事情败露,无非是自己一死,但真的事发,我才发现我身后很多人都跟着不好过。”

    “是有点,尤其是你一倒,司言司在学士院有点地位尴尬。”

    叶容钰叹息一气。

    这人活着,要想两不辜负总是很难。

    “还有我,原来还能拿着你的宫令出宫溜达买吃的买玩的,司赞司也不管我去不去当值。”

    说到这,王小满一拍膝盖,“你知道我现在要还想出去多难吗?先写个满满一页纸的出宫缘由,司赞尚宫挨个扣完印,还得去找内侍省那几个黑脸管事去批。我的老天,我就算写的出来缘由我也不敢拿去找这一串人去扣印啊。”

    王小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你别灰心啊。上面没有重罚你的意思,也不多大事儿,只是被捅到御前了,圣上总得拿出点态度。”

    “是,圣上眼里怎么会在乎那点东西,我那所有加起来还不及岁末给汪贞夏的那一笔。”

    “可不,所以告发这事一出,多少人跟着紧张。”

    叶容钰心里宽慰许多,“小满姐,你帮我跟何清她们说一声,我会照顾好自己,以后你们也不必早起,中午史馆有饭,我真饿不着。”

    “那太好了,反正我是真起不来。”王小满嘿嘿一笑,她脚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干草上。

    热好包子,叶容钰拎上食盒往史馆去了。她还有件自认为的大事要做。

    走着走着,她便听见身后有动静,可是回头看时,却又瞧不见个人影。

    往后的一段时间,她依旧是带着早膳五更天出门,虽然身后奇怪的动静没了,但几乎每天都会有内侍过来送东西给她。

    她不与那人客气,但凡他想送,就没有不收的道理。

    谁叫这个人就算再闹脾气也不会不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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