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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蟾啮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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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此后的不久,叶容钰被皇帝召见至宣政殿一处暖阁中。

    她踏入殿内时,皇帝正背着身站在宽大的银屏前。

    “臣叶容钰叩见圣上。”

    “平身吧。”

    叶容钰起来后依旧躬身而立。

    “叶容钰,从前中书门下的奏疏都是由内臣送至御前,朝臣来面见朕,也是由内臣通禀,但朕左思右想,不如把这事交给女官。”

    “臣惶恐。”

    “不必惶恐,朕看得出你做事沉稳,所以挑选女官入御前这事,朕很放心你。你只要记住一点,任何事只求个如实禀报,朕下的旨意要如实复述传达。”

    “臣明白了。”

    叶容钰出去后,并未因手上的权扩大而欣喜,反倒是面色更加冷肃,心中惴惴,连心跳的节奏都乱了。

    想必汪贞夏统领之下的内臣已经对前朝之事插手太多,使得朝臣议政难以抵达圣听,皇帝这才想出用女官的下策。

    女官大多出宫不易,很少能与外臣接触,每年都有一部分人到了年龄会领钱出宫,于皇帝而言无须担忧她们会插手朝政。

    但这事交给叶容钰,总让她有种为难。

    一是这事儿怕会得罪内臣,二是怕皇后觉得僭越。

    后宫都传言,郭皇后恩宠不断,但恩宠之后,又总是一副落魄牡丹的样子。

    至于郭皇后本人,她虽不喜欢皇帝贴近,可自从前段时间皇帝升了郭诚等人的职位,皇后一系在朝堂上都不再那么激进。

    郭皇后也因这种怀柔对皇帝流露出那么些许情分出来。

    叶容钰顿在宫巷拐角处许久,终是先去了承香殿。

    “容钰,你来了。”

    “是,殿下安好?”

    “好,过来坐吧。”

    叶容钰掀过珠帘,垂珠摇曳碰撞,倒影在地,宛如波纹曲动。她走至皇后身前,终是先跪在了地上。

    “殿下臣有两件事。”

    “先起来再说吧。”

    即便郭皇后温和依旧,眸中再无之前的锐气,但叶容钰心虚,这样跪在脚下让她更安心些。

    “殿下,近来或许有许多臣与齐王等人的流言蜚语,若是殿下听到了总之,臣一心向着殿下,绝不会有二心。”

    “第二件,方才圣上召见臣,要将负责传召于中书门下与圣上的内臣换为女官。”

    郭皇后低眉哂笑,“我当是什么大事。”

    郭皇后伸手拉起叶容钰,让她坐在身边,“容钰,这段时间我甚至在想,若我趁这几日圣上和颜,给幡儿求个东南虚职,就此做个富贵逍遥的王爷,会不会更好。”

    “殿下?您”

    叶容钰忍住不将丧气表露于外,但这番话对她心底之撼动,使得掌心至小臂的经脉抽搐了一下。

    “殿下,不论您想如何,臣都会尽心去做,臣明白您的苦衷。”

    郭皇后将头歪斜靠在椅背上。郇王从里走了出来,他打量左右无外人,一改面上呆滞,双手扶住郭皇后的两鬓。

    “母后,儿臣并不想退。”

    “可母后并不懂为君之道,这回轻而易举的被他利用成这样,我总有一种。”

    郭皇后从云袖中探出手,停在空气中握了握,她心里很落空,总觉得劳心劳力所抓所握全是虚妄。

    “我原来真是小瞧他了,我感觉自己被他踩在地上,有一种溃败感。”

    “那儿臣搬回这局不就行了。”

    郭皇后回过头去,冲着郇王笑了笑,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母后,父皇有谋算,听从他是应该的。”

    郇王绕了过来,“但李瑨跟李珏,一个貌似恭谦实则专横,一个假装恤下实则见识短浅又狡诈,让儿臣跪在他们脚下,那儿臣是万万做不到的。”

    郇王又走到叶容钰面前,捧起她双手,“容钰姐姐,父皇叫你做什么,你得听他的,因为他是大唐天子。”

    “臣,惭愧。”

    郇王摆了摆手,一举一动都强让自己端出气度来。

    “父皇选储君,必不能全凭个人喜好。如今齐王、睿王都有些露马脚,想必父皇心里也会有顾虑。我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国之君必当沉得住气,须有深谋远虑,不可随意暴露喜怒。”

    叶容钰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郭皇后,只见郭皇后无奈笑笑后点了点头。

    “殿下英明果断,时间久了,圣上总会看得见。”

    听见这话,郇王果然嘴角克制不住勾出一道弧度。

    身为皇子,哪有不渴望君父认可的。

    尤其是,郇王总被皇帝怀疑血脉,心里积攒了不少不敢表露的不甘。

    临走时,郭皇后让郭姑姑拿出一只盒子来。

    “容钰,这里面是昆山玉雕的摆件,我想着这很衬你。”

    叶容钰接过来谢了恩,郇王一路跟出了承香殿,直到快入宫巷处都不肯回去。

    叶容钰半蹲下身,扶住郇王双臂,“殿下是有事与臣说吧。”

    “容钰姐姐,你说我真的能做储君吗?”

    这话让叶容钰诧异不敢担,但还是和声说道,“殿下能兼听明谏,有容人量,体民之心。如此年纪便博学多识,能文能武,为何做不了储君?”

    郇王拉上了叶容钰的手,“我每回同母后说这些,她总是笑笑并不回我。”

    “容钰姐姐,你以后能不能常来?”

    寒日阳天下,这半大不小的孩子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叶容钰抬手蜷缩的指头还未伸展,就滞在空中,他可是大唐皇子,自己又怎么配这样安慰他呢。

    “殿下,臣以后常来看你,臣”

    “罢了,容钰姐姐,你还是别来了。”

    “你若总来,旁人肯定怀疑我装病的事。”

    “臣明白了。”

    叶容钰回去后,将六尚所有六品以上女官都召集至尚仪局衙署正堂内。

    待内侍告知人到齐后,叶容钰阔步于堂后走出,她居中而立,眸光一扫打量着众人。

    “今日我得圣上召见,日后御前传奏一事交由六尚女官来负责,此乃六尚之荣幸。”

    这事的确出乎意料,女官多露惊喜之色。

    “之前中宫传召草拟皆由司言司负责,但如今司言司总共也只有女官二十余,应付不了御前和中宫两处当值。”

    “新招女史入宫也并非一时能完成,在座的各位都是各局各司之首,所以我想请各位推荐些人给我,用以扩充司言司班列,替圣上娘娘分忧。”

    “是,叶尚仪。”

    “此事各位一定要上心,不论是御前侍奉还是皇后殿下跟前侍奉都需以谨慎稳妥为第一,虽说风光,可一旦出了事,那便是身家性命难保。”

    听此,各位女官瞬间又觉得肩扛重担,忍不住各自提起一口气来。

    自当日下午起,叶容钰陆陆续续于值房内见了各局的女官。

    不仅是为了选录人扩充司言司,更是为了梳理清各局中的人脉网,以及探探各局各司女官对她的态度。

    待人来往的差不多,任秋兰敲了叶容钰的屋门。

    “叶尚仪,人选可定得差不多了?”

    叶容钰轻轻摇了摇头,但未言明。六局二十四司各位女官推上来的人,她可以任用,却不敢放心重用。

    想来想去,唯有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能完全放心。

    “秋兰,我想着你来任司言一职,何清暂为掌言,你们各带十人轮班在御前和承香殿当值,你们两个人都沉得住气,我也好放心,就是大家近来要辛苦些了。”

    任秋兰低眉一笑,“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小官之女,不比旁人一入宫就能进尚仪局、尚宫局当差,现在能得你相携,侍奉天家娘娘,不知道得让多少人红眼,辛苦些又如何呢?”

    “其实我还有一事。”

    叶容钰一边聊着,一边打开了方才皇后赐的礼,漆盒里面是一树昆山玉雕的梅树。

    “什么事?”

    “秋兰,我记得你入宫前曾说过家中有姐妹,可还有适龄能入宫做女史的?我想着大张旗鼓选人一来过程繁杂,二来免不了前朝大臣想把自家姑娘们塞进来,如果是我们举荐入宫,我去禀报内侍省和皇后殿下反倒方便。”

    “这”

    任秋兰面露难色。

    “没有倒也不要紧,我就想你的姐妹我也能放心。”

    任秋兰低下头,声音收紧,“我在家中与姐妹关系算不得好,父亲也曾写信给我,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把姐妹安排进来。”

    “那不正好?我想着就算家里姐妹再有小争执,入宫后念及家族也不会差到哪去。”

    任秋兰依旧摇头,“我父亲对我母亲算不得好,我又凭什么帮他妾生的子女?”

    “况且,入宫为女官这事到底也是个送人情的机会,你倒不如再考虑考虑哪些能亲近的诰命,问问她们家中有没有可以举荐的。”

    叶容钰垂眸,盯着案上的梅树玉雕看了许久。

    “我倒还真想到个人。”

    叶容钰正和任秋兰聊着,屋外却有人大喊着“叶姐姐。”

    “这又是谁?”

    叶容钰皱了皱眉答道,“睿王。”

    “他?”

    叶容钰开了门,睿王李珏一身花绫紫袍,好生富贵俊朗。

    若不是被他门前羞辱过,很难料想他并非和善之人。

    “臣见过睿王殿下。”

    “叶姐姐客气了,听说你前些日子身体不适还发烧了,现在有没有好些,近来天寒,一烧可容易反复。”

    说着睿王将手背贴在叶容钰额头。

    “我给你带了些简单的补品,你千万别客气。”

    “臣不敢。”

    叶容钰撤回一步,躬身作揖。

    谁料睿王竟托住叶容钰的手,“姐姐真是客气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臣冒犯殿下了。”叶容钰吓得忙收回手,直起身来。

    睿王勾唇一笑并不觉得尴尬,让人将东西直接放于门口,而后道,“叶姐姐别多心,只是一些小心意罢了,你今日既不得空,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叶容钰盯着睿王离去的身影,凝眉了许久。

    遍地留温情不过是男子廉价的手段罢了,只不过这装腔作势,让叶容钰有些恶心。

    “叶尚仪,那这些东西”

    “去各值房,叫大家来都分了吧。”

    “也好。”任秋兰懈下口气,“总算走了,谁知道宫里又要传出些什么。”

    “无非是苟且之事。”

    “近来入西院的人多,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许多人借此做文章,说我们这些女官与学士们不清不楚,甚至宫外连话本都有了。”

    叶容钰突然看向任秋兰,“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任秋兰点了点头,叶容钰凑近些听她说道,“谢楠云,很多人怕是想在她身上下功夫。”

    “谢相的孙女,拿下她可是有益仕途的。”

    “但她入宫前就订了亲。”

    “话虽如此,想截胡的人多了去。”

    任秋兰犹豫片刻又说道,“当然还有很多人传你。”

    “传我什么?”

    “好听点的,才女风流。”

    “那难听的呢?人尽可夫。”其实叶容钰对自己这些流言蜚语有所耳闻。

    “是,近来可能因为齐王吧,倒是没什么人说难听话了。但睿王再这么一闹,我怕你夹在这么多人中间为难。”

    “我是挺为难的。”

    自从齐王处置了一批内侍,不少人传言她在床榻上“很会”,能伺候得齐王通体舒畅,身心愉悦。

    内侍省的传言想必也早就传进了蔺云的耳朵里。

    叶容钰回值房中紧闭屋门,只留新莛帮她研磨烧水,整理卷宗。

    她在落笔时有些分神,自从侍奉御前以后,向她示好的人越来越多。

    想拉拢她打探消息的,想蹭名声的,想让她于圣上娘娘面前美言的,甚至来勾引的,怎么样的都有。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体会到权衡人际时的撕扯感。

    直到笔尖落下一滴墨在卷上,叶容钰才归拢思绪。

    “新莛。”

    “叶尚仪,怎么了?”

    “明日你带些人,随我去见洛川郡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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