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当醉
被蔺云这么一说,叶容钰这才察觉出自己的手几乎是抠在蔺云肩上的,她尝试着放松,可身体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直到听到蔺云好生说道,“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掂你了。”
叶容钰沙哑着答了声“好。”
接着整个人松下劲儿,她把头靠在蔺云身上,时不时还会贴到蔺云的脖子。
“你竟然”早知道叶容钰烧这么厉害,他就不这样闹脾气了,“你还好吧。”
“死不了。”
“你都这样了,总不能再回衙署了吧。”
“我叫人备车,送你回家去吧。”
“好。”
从紫宸殿北侧宫巷有一条径直向西通向右银台门的路,平坦开阔,青砖上结着斑驳寒霜,叶容钰能感觉蔺云有那么几步有些打滑,但她不管不顾、更不会客气,靠在他肩上睡下了。
她昏昏沉沉,依稀感觉被送回了家,躺回了家里那张熟悉的床上,还有大夫来号了脉,紧接着渐渐闻到苦涩发酸的药味。
时至黄昏,叶容钰于锦被中出了一身薄汗,额间甚至能感觉到越过窗缝袭来的尖风,叶容钰坐起身,后背又是一阵寒凉,让她忙把被子又围在身上。
“小婵。”
叫了一声未应,叶容钰正想着,小婵总该不会将自己一个人扔在屋里吧。
“小婵?”
又叫了一声后,叶容钰听见次间软榻有翻身的动静。
“蔺云?”
只见蔺云从软榻上起身一脸熟睡后的茫然,用脚在地上找着鞋子,试探了好几回才趿拉上。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叶容钰家里,他更忘记自己熬了药还问小婵要了被子和布鞋。
反应了好一阵,蔺云才开口,“你醒了啊。”
“你竟然还没走。”
“我这不是留下来照顾你,你院里那个小丫头她才多大,看起来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
清醒后的蔺云又没了好气,他骂骂咧咧披上衣服到厨房去,把温在蒸锅里的药端了出来,回屋后小心扣好门,径直走到梢间卧房,坐在叶容钰床边。
他故意将这脸色甩给叶容钰看。
这招有用,也的确勾起了叶容钰的担忧。
叶容钰用手指轻轻碰了下蔺云的颧骨处,遮盖淤青的妆粉随之贴合在叶容钰的指上。
“蔺云,对不起啊,果然是我莽撞了。”
“也没有。”
挨打的事他可以不记,推他到皇后阵营这事也就这么地了。唯独汪贞夏那句话,倒是真把蔺云给挑拨住了。
这宫里没人会在乎一个宦官的生死。
他看着叶容钰的指尖无意从自己的背上滑过,终于也想去确认上一下。
“容钰,你多多少少还是在乎我的吧。”
“啊?”
“难不成在你心里,我是一点都不在乎你啊。”
蔺云这话说得突然,竟把叶容钰在宫里当差的警觉都给逼出来了,她顺势捏住了蔺云的手腕,轻轻问道,“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没有,就是我死了,希望你还能记得我这个人。”
叶容钰吃了一惊,不知不觉背后又出了一层汗,“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是不是汪贞夏威胁你了?”
一想到这,叶容钰却有自责,“怪我短浅了,我本以为有郇王护着,有五品职位加持,汪贞夏断不敢动你。”
蔺云摇了摇头,“别说是我了,钱暄没掌兵权的时候,也去宫正司领过他的罚呢。”
受罚在蔺云心里是个极为正常的事,他从记事起连带自己包括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受罚的,只要别伤太重,别要命,挨点打不算什么。
蔺云继续说道,“我就是怕,等齐王一朝得势,他们真会折磨我到死。”
这话说完,他感觉到叶容钰的手抽动了一下。
“所以不能让他得势。”叶容钰这话说得坚决。
“是,希望郇王殿下早日好起来,不然日子真的就没指望了。”
说到这蔺云突然回味过些什么,“容钰,我看你似乎并不担心郇王殿下安危,莫非你们在帐中是不是说什么了?”
“没有。”
“是吗?反正我觉得最近殿下同你很是亲近。”
“你不会是嫉妒我吧。”
“怎么会!你别胡说,喝你的药吧,都凉了。”
蔺云盯着叶容钰喝完药,去厨房洗净玩后又盛了粥。
“这是你做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小婵煮粥不这么坨。”
“”
“反正现在家里就这个,你不吃就得饿着。”
“你做的当然得吃。”
叶容钰两手撑床坐在,她见蔺云脸上渐显得意,将粥舀了舀,一口口喂到自己嘴边。
“容钰,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破局?你就算骗骗我也行。”蔺云一边喂粥,一边问道。
“有啊,往年六尚给内侍省各位管事的银钱都是拿给韩千斗由他去分,今年我拿给你,由你来给大家分吧,这样你就好招揽自己人。”
蔺云眼中光亮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惶恐,“那他不得日后活吞了我?”
“这内侍省的路更为艰险,是我欠考虑了。”叶容钰尴尬地笑了笑,又将被子裹紧了些。
“你说咱在战场上也没怕过死,怎么回到宫里就畏畏缩缩成这样了呢?”
“可能因为战死那也是个正经死法,我要是真战死可是能入叶家宗祠,受后人香火的。”
蔺云发自肺腑叹了口气,什么香火不香火,哪有好好活着重要,“宫里情势愈发艰险了,你倒不如早日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还能和和美美一辈子。”
“蔺云,我我若是没入宫,直接嫁了人,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
叶容钰垂下眼,若不是当年王高晟举荐她入宫,她父亲也乐意放她出去搏上一搏,那她现在说不定在给长使家的公子做填房,然后随着峆州官员通敌案的敲定被发配为奴。
前途系在夫家实在可怕,但眼下被人戏称玩物,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蔺云,我有点头疼。”
蔺云摸了下叶容钰的额头,入夜了,她又开始烧。
“也怪我,提这提那的。”蔺云有些自责,“我常常都会忘了其实你也是肉长的,总觉得你遇到什么事都撑得住,不过生病这事却不能靠撑的。”
“小事,说不定明早就好了。”
“你还是好生睡两天吧,明日一早我就回宫替你告假,离宫时我还听说圣上过几日要开马毬会呢,你可得赶紧养好。”
说着蔺云趿拉着鞋回次间软榻上沉沉坐下,“想喝水了叫我。”
“你不回去睡啊?”
“太晚了,怕黑,回不去。”
蔺云破天荒没捂嘴就打了个哈欠,翻身钻入被窝,面朝墙合眼睡下了。
到次日叶容钰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蔺云人虽回宫,却在桌上留下了一筐肉包子。
“叶大人,您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昨夜后半夜叶容钰又出了身汗,一下子眼也不干身上也不虚冷了。
“早上蔺将军嫌家里饭简陋,就在巷口买了筐包子。”
“这筐不会是他抢的包子铺的吧。”
“难说。”
两日后,叶容钰于家宅中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信,细细读过之后,叶容钰在心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事往宫里赶。
叶容钰先是去司簿司让她们控制住赵贤妃那除正常月俸以外一切开销,日后不得再有规定之外的财物倾斜。而后回尚仪局衙署叫了王小满和任秋兰,带着她们和几位女史又去了内侍省。
内侍省院中,刀剑相接铮锵不断。
韩千斗与蔺云在院中打斗起来。这人心思歹毒,回回出手都是下了十足的狠劲,而蔺云步步防御不敢冒进,叶容钰只是一边看着都替他憋屈。
“韩少监。”
韩千斗听见叫声果真是有些分神。蔺云趁此撇开他手上的刀,瞬间连跃几步跑到了一边,暂且得以脱身。
“是你,何事?”
“属下有事找蔺将军,还请韩少监暂时高抬贵手。”
话音刚落,叶容钰就被韩千斗挥刀直指,叶容钰好似习惯性探了下自己腰间,只可惜,自己虽有郭老将军赠刀,却因是女官,并无一个合适的理由能将它时时佩戴身侧。
“叶容钰,你不觉得自己扫了本官的兴致?”
“还请韩少监恕属下的罪过。”
“好,但那天本官与你说过的事可还记得?”
“记得。”
“记得就好,再给你三日,人若送不来,你就自己解衣来我床榻侍奉。”
“是。”
叶容钰应下的时候,内侍省院中的人无不用惊诧的目光看向她。就连蔺云也没忍住走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胳膊。
叶容钰看到了蔺云眼含厉色,抢先说道,“走吧,带上人,我们去林尚宫的府邸。”
蔺云明白,大庭广众的问不得那么多,只得暂且收回手。
他命秋浦召集内侍十二人,另带一支神策军小队,一行人到了来庭坊北侧。
林府牌匾已被官差取下,经斧头劈砍过后,碎木残渣平铺一地。
叶容钰踩在这些残木屑上,亲手撕下了朱门上的封条。
“小满姐,秋兰,你们先带人把正堂和院子简单收一下吧。”
叶容钰又转过身对蔺云轻轻撩回手。蔺云虽依旧板着脸,但会意后还是俯身将耳朵凑了过来,“蔺云,你手下的内侍哪几个嘴严?让他们去盘点东西,其余人只负责查找。”
蔺云答道,“我懂你意思了。”
他懂了,叶容钰这是没想着把抄出来的东西往内侍省交。
趁着蔺云安排人的间隙,叶容钰去旁边的茶铺,让掌柜弄了些茶点。
等返回府上的时候,府上的仓库已经清点的大差不差了。
“容钰,我看你对着府邸似乎并无太多兴致。”蔺云说道。
“嗯?你何出此言啊。”
“就是感觉,你似乎有别的心事。”
“是。”
容微微钰抬起头,看着蔺云的眼睛。
“我实则是有事求你。”
“什么事这么郑重?”
“我刚刚大概看了几位内侍记录的东西,全府上下金银轻货折现银约有一万六千两。”
“你看你想分多少?”
“啊?”
蔺云愣住,林府查抄由叶容钰主理,他并未想过从中分取。
“里面有成箱的现银三千两都归你,还有凤翔一处庄子也归你,其余的能不能请你抽调些神策军,送去奉江县衙。”
抽调一队神策军把这些东西送往奉江,于现在的蔺云而言到也不难,可他还在为叶容钰应下韩千斗的那句话而生气。
蔺云故意抬起头眼斜向上,看着院中梧桐。
“我若不要这些钱,那你求我又该用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我若也说要你侍奉我于床榻呢?”
叶容钰双唇只颤抖了一下,随后接话问道,“你是想现在就宽衣解带,还是想等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