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当醉
叶容钰赶紧撑起身体,她疲惫太久,趴在桌上睡时已经虚脱无力,既没有盖被也没在屋里烧暖炉,现下浑身又冷又疼,仅从长案后绕出来都趔趄了两步。
蔺云心里稍有怜惜,但依旧绷紧着那张脸,“你是不是不舒服?”
“走吧,先去见殿下。”
“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蔺云一把将叶容钰拦住,然后环顾了一圈,值房陈设精简,甚至连件衣服都没有。
“别找了,先去见殿下要紧。”
“我找你找了大半天,也不差这会。”
蔺云自作主张跑到里屋打开了柜子,柜里空着大半,只有一套换洗的宫装和两床被子。
“真拿你没办法,你怎么能”能活这么糙,丝毫没有宫中女子的精细,蔺云脱下自己的黑色披风披在了叶容钰身上,给人系好带子,“暂且借你穿会,等到了殿外还我。”
“我还想喝杯水。”
蔺云斜翻了个白眼,他被这个有些虚弱的人整没了脾气,他又去次间摸了一圈,找到一只冰冷的茶壶。
“少喝点吧,等去殿内找郭姑姑要盏热茶。”
“好。”
叶容钰身体极度缺水,嘴角都起了白皮。她根本就没把蔺云说的听在耳朵里,将那杯凉水喝了个干净。
蔺云拿叶容钰没办法,只觉得多看她两眼自己都憋得慌。
“走吧。”
这一路上蔺云都摆不出个好脸色,他开始觉得叶容钰有时太过冷漠,既不关心他,也不关心她自己。
“不是我说你,天渐渐冷了,你值房总得备几件冬衣吧。”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
“那你们尚仪局那么多宫女呢?苑青又上哪去了,怎么屋里连个烧水的都没有。”
“人家又要洒扫屋里屋外,还要时刻听用跑腿,不也得回去休息。”
蔺云哼了一声,“想当初我在王府时,哪有什么休息不休息的,既然要伺候人不就该如此么。”
“那亏你身子骨还这么硬朗。”
“你别跟我比,你脖子都是凉的,跟个死人一样。”
叶容钰没劲跟他吵
“我刚好买了补品,等闲了给你拿些,你要记得好生调养。”
“好,蔺将军,我记得你原来好像不活这么精细啊。”
“我原来是没条件精细,现在反正有宅子有银钱了,就对自己好些,免得哪日被你坑死了白活这一趟。”
“汪贞夏、韩千斗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蔺云别过头去,切了一声。亏她心里还知道。
“快到了,衣服还你。”
蔺云接过自己的披风重新系回身上,对着叶容钰背影还不忘念叨一句,“我捂热的衣服都叫你穿冷了。”
寝殿中跪着好几排太医署的医官,太医令王大人抹着额上汗珠,前前后后给郇王头上手脚都施了针。
叶容钰捻着步慢慢走至郭皇后身侧,她看着床上的郇王双眼紧闭,却满脸写着痛苦。
“皇后殿下,郇王他脉象很乱。”
“什么?”
“这、这,现在天寒,郇王落水着凉发烧经浑身滚烫,可唇齿紧闭臣掰都掰不开,药喂不进去,臣施了几针可郇王殿下依旧是心脉紊乱,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这非臣之力所能医治。”
“废物!你去把太医署所有人都叫来。”
“殿下,现在叫谁来恐怕都没用,郇王他只能悉心照看等他慢慢醒过来。”
“火、大火。”郇王在高烧中嘴里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不要、不要过来。”
郭皇后提起太医令的前襟,“那要你们何用?还不如都去死。”
“皇后。”纯宗皇帝已经站到了寝殿门边,他一挥手让跟在身后的宦官们都退下,而后踏进寝殿中,“王蕤,你退下吧,其余人留下来伺候。”
“你!”郭皇后指着皇帝,但皇帝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抓住哪只手捂在了自己的掌心。
“皇后,幡儿会好的。”
“走吧,随朕回去休息。”
郭皇后眯了眯眼,一副疑惑的样子质问道,“难不成是你?”
“放肆,郭茹,你休要胡言乱语。”
皇帝松开了郭皇后的手,那双染着红甲的手瞬间垂落了下来。
“皇后,我答应你,若是幡儿不行了,朕还会让你再生个皇子给你傍身,朕也会疼爱你的孩子。”
“你果然还是疑幡儿。”
“不是朕疑他,是你一直以来的行为让朕会疑他。”
“我?笑话。”
“皇后,走吧,去后殿伺候朕安歇。”
“我的孩子在这垂危,你却让我同你去后殿安歇?”
“殿里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伺候?你最好知趣,切勿让朕生气,难得朕愿意多怜你。”话到此处,皇帝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
郭皇后面对皇帝其实已经有些心中打颤,但嘴上却不肯松动半分,“我何时祈求过你垂怜?”
“胡闹。”纯宗指着跪在床边的叶容钰说道,“你,今夜留在这照顾幡儿。”
“是。”
叶容钰一直与侍从跪在地上,听着帝后说什么疑不疑的话,早就已经害怕得不行,生怕知道的太多被灭口。
直到此刻,叶容钰才稍稍抬头。
她看着皇帝捏住了皇后的手腕,细品着皇后厌而畏惧的神情。
“还不肯随朕走?”
郭皇后抽开手,大步离去,皇帝满意而笑紧随其后。
帝后离开,寝殿的气氛随之缓和不少,方才听着帝后二人说着什么疑不疑的话,这寝殿上上下下的宫人都替自己的小命捏了把汗。
叶容钰吃力起身,扶着床给郇王掖了掖被角,当把郇王手拿着塞进被里时,叶容钰感觉到郇王的指头在自己掌心故意挠了挠。叶容钰不动声色,又在郇王手上轻轻用手指点了点,郇王亦是如此。
叶容钰明白了,她拉下了床边两层帷幔。轻轻在郇王耳边说了声,“臣就在旁边守着殿下。”
看着郇王点了点头,叶容钰就搬着脚榻放于帷幔之外,坐了上去。
郇王时不时会在睡梦中轻咳几声,但总归是没起夜一觉睡到了天亮。
叶容钰这般守着,一夜下来黑眼眶都有了两指宽。
直到皇帝早朝,皇后重新回到殿内。
“幡儿怎么样了?”
“臣刚刚给殿下喂了一次药,但还是在烧。”叶容钰答道。
“太医呢?”
“臣等”
“他们一靠近,殿下就会喊着别推我。”叶容钰这般冷不丁接了一句。
“臣等殿下,臣确实没推过郇王,可能可能。”
太医暑的人一想到陪郇王出去的是金吾军,便不好将那种猜测说出来。
“总归至少叶尚仪喂的药,殿下都喝进去了,想必过上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留下药童、针灸官去外殿听用,其余人都滚。”
“臣等遵命。”
“等等,再把王蕤给本宫叫回来。”
郭皇后坐在床边,她将手背贴在郇王脸上,紧接着脸上和缓不少,郭皇后回头看了殿内一圈,只剩下与自己亲近的人,这才掀开郇王的袖子。
叶容钰隔着一层半掩的纱帘,看见郇王肩膀处用一绸带绑着颗夜明珠固定在腋下,想必这也是脉象不稳的原因。
“好好睡吧,有母后在。”
看着郇王点了点头,叶容钰也更放心了些。
紫宸殿来了换班内侍后,郭皇后便让大家都先回去休息。
叶容钰这次是真有些吃不消了,她才走到宫巷,一阵凉风灌入每一个毛孔,寒颤之后,原本胸口的憋闷感愈发严重。
叶容钰扶墙借力,却还是浑身没劲儿半跪了下去。
蔺云走在前面不远,正带着轮班内侍回内侍省。
好死不死,有个极为热心的内侍叫了一声,“蔺将军,后面那是不是叶尚仪。”
蔺云回头看去,宫女已经靠宫墙围了个扎扎实实的半圆,里里外外蹲着站着两层人,各个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蔺云过去将人扒拉开些,这才看到已经扶着墙,已经单膝跪地的叶容钰。
“蔺将军,叶尚仪她好像是病了。”
蔺云先是嘲讽般笑了一声,甚至有些小人得志的笑貌,“你这体格能生病?怕不是遭天谴了。”
叶容钰有些喘不上气,饶是如此,还是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眼蔺云。
这一眼却有些震慑,蔺云收敛神情,对着周围人说道,“我送叶尚仪回去,你们都散了吧。”
宫女们见蔺云很凶,并不敢惹,可要是把她们的首领女官扔在这,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没事,你们先回吧。”叶容钰沙哑着嗓,对宫女们说道。
随着这句话,蔺云凶神恶煞般将众人扫视一个遍,“还不快点。”
那些宫女们欠了欠身,提裙拎着小步就跑走了。
蔺云半跪到叶容钰身侧,她嘴唇发白,额上全是虚汗,眼皮像是上了胶,每抬一次都十分艰难。
她这能送粮能冲锋的身体竟然真病了,蔺云稍微缓和了些神色,“抬手,我抱你回去。”
“啊?”
“你脸红什么?”
“我只是有点烧。”
“我就说,咱俩同睡在野外的时候也没见你害羞过。”
“来吧。”
蔺云伸手把叶容钰横抱起来,竟鬼使神差般地掂了掂。
“你!”叶容钰被吓了一跳,心脏都差点蹦出来。
“叶容钰,你这长得够扎实啊。”
“你行不行,不行就放我下来。”
“怎么不行,我可是会耍陌刀的。”蔺云抱着个人,腿上却很利索。
“你能不能放松点,别抓我那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