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当醉
韩千斗不怀好意般盯着胡尚宫看了又看,“胡湘碧,几年不见越发威风了。”说着,他勾出不安分的食指挑起胡尚宫的下巴。
“韩少监。”
叶容钰有些看不下去,却无可奈何,只得伸手用不大不小的力度抓住了韩千斗的小臂,只这一瞬,韩千斗眼如毒蛇看向叶容钰。
“韩少监,请屋里坐。”
叶容钰强行拉起脸上皮肉,摆出一副笑脸。
“你就是叶容钰?”
“回韩少监,正是属下。”
韩千斗一把推开叶容钰的手,然后又狠狠捏在她肩上,他逐渐增加力道,却看不出叶容钰脸色的变化。
叶容钰越淡定韩千斗就越压不住怒火。
他捏不动叶容钰坚实的肩骨,就将手往下移掐住了叶容钰肩上皮肉,看得整个院里站着的两局女官都跟着揪心。
“韩少监。”
叶容钰觉得胳膊上的肉都快被掐掉了,心里大骂这人真是够卑劣,可嘴上只得压低姿态,“您想查什么,属下定当全力配合,属下,知错了。”
“知错了?”
“是。”
“什么错?”
“属下无心冒犯了韩大人。”
韩千斗总算收了手,“叶尚仪,我看你们六尚中美人到处都是,各局真用得了这么多人吗?不如放到我房中几个。”
“什么?”
嫌恶从叶容钰的脸上一滑而过,韩千斗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再度捏住了叶容钰的下巴。
“怎么?你们女官瞧不上我们这号人是不是?告诉你们,别自视太高,我韩千斗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家父在时根本不是你们这些小官之女能攀上的。”
官宦世家就出了这么个东西
“叶容钰,你要是送不来人,就自己来我榻上侍奉。”
接着韩千斗就将叶容钰狠狠一搡,还好叶容钰被胡尚宫揽住,不至于当众摔上一跤。
大家看着韩千斗带着人走了以后,都沉默于院中良久。
“叶尚仪,汪将军尚且不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叶尚仪,若真让我们以身侍奉这样的人,我宁愿以死相抗,断不能给家族蒙羞。”
叶容钰抬手一挥,示意众人先静下来,随后便说道,“诸位,只要我在一日,就断不会将六尚中任何人送去。”
“叶尚仪,可他要是真动起手该如何是好?”
“是啊,汪将军一旦护着他,就算他真伤了人也能糊弄过去。”
叶容钰咬了咬下唇,“大家暂且安心回去。”
“叶尚仪,实在不行挑几个模样好的宫女送去吧。”
“不可!”
叶容钰瞬间冷肃,厉声呵斥道,“他要的是侮辱、打压我们六尚女官,送几个宫女去不还是在向他低头?这件事当真就能了?”
叶容钰稍稍压下声,继续道,“况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既身为女官就当为表率,管一局守一局,管一司守一司,断不可挥刀向下。”
她们见叶容钰言辞铿锵十分果决,便不敢再劝,低头道了声“是。”
“此事容我想想,大家都去忙吧。”
众人散后,胡尚宫将叶容钰请至梢间就坐。
粗陶壶内茶汤烧开,金乳色茶汤倒入盏中,叶容钰食指关节触着茶盏,灼热感于皮骨之上竟有些快意。
胡尚宫看着叶容钰面上冷肃未消,眉眼间还聚了几分凝愁,便问道,“容钰,是不是累坏了?”
“好像是有那么些累,但一想到胡大人您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有您为紫梁在背后撑着,我这些就都不算什么。”
“容钰,你太会说笑了,其实方才你不必为我出面。”
胡尚宫用两指捏住了茶盏,只是看看并不喝。
她低着头,继续说道,“韩千斗虽是良胄,可却贪财好色,性情粗鄙又横暴,心眼如针尖一般,就想踩他人一头显得自己威风。”
“那他在汪将军与齐王面前还能这么得宠。”
“容钰,你想过没有,正是这种人对于汪将军而言才更好抓住把柄,也就更好控制,若是身上无半点恶习,恐怕汪将军还真不敢用他。”
这话让叶容钰很是受教。
“我明白了。”
“不过,我倒是建议你下午就去再单独拜见一下汪将军。”
“是,那上些什么礼好?”
“你也知道四局巧娘们产出余出来的大多会被拿出去卖,之前林海蕙每年将这笔所得四成给汪将军,三成留给自己,其余两成为六尚、内侍省各领事年末分岁钱,不过这两成里大部分还被韩少监给扣下了,至于平时宫中向外采买之类的油水钱,大多于各个节日零零碎碎都献给了齐王与长公主等人。”
听此叶容钰抬手紧握住茶盏。光汪贞夏五成,相当于宫里每年岁末至少有两万银钱子入了他私囊。
“如今我管这些,拿给汪将军的还只能多不能少。”
“是,若是哄不好他老人家,那别说是你过不好,连带整个六尚都难办。”
“那今年,孝敬他六成,其余四成各位管事们不论六尚的女官还是内侍省的管事,大家一起分,汪将军该孝敬孝敬,至于韩少监”
叶容钰想试探试探,看看汪贞夏的底线在哪。如果汪贞夏自己厚了,薄了韩千斗,不知道汪贞夏会是个什么态度。
“总归我的意思是只要大钱到位了,这次送什么,有心就好。”
“那我明白了。”叶容钰又想了想,轻咳了两声继而说道,“对了胡大人,尚宫局才从林海蕙手里接下,很多账册拿到手还未一一核对。”
“我正想和你说这个,尚宫局从前总揽着各局,私库也比其他局大。至于以后,当以尚仪局为六尚之首,所以这些东西就交由尚仪局清理盘查,至于以后这些东西便都是尚仪局的了。”胡尚宫顺水推舟说了下去。
“胡大人,我想林海蕙在时,四处献礼,自己又贪得无厌,想必是多有亏空,库里必然账实不符。再者,尚宫局仍需要有自己的存银,不然逢年过节拿什么给后宫各位娘娘们做贺礼,所以尚仪局这边我亲自负责此事,至于尚宫局,胡大人您看着抽谁出来?”
“就让何清与秋兰去吧,你也熟悉。”
胡尚宫听得出,叶容钰对尚宫局私库在打主意,虽不知道她想要这些钱来做什么,但她并不想多事。
自窦尚仪被逐出宫后,她恍然明白了知止,坐上五品女官之位她,少人能及,她已没什么不满足了。
哪怕尚宫局在移权于尚仪局,但终究仍统管着许多事,尤其是整个宫城内的宫女,都是由尚宫局来约束,这对她也是从一个清水衙门换去了有权在握的地方。
如今,叶容钰敬她,行事对她多有倾斜,她也乐意在甩手与管事之间进退有度。
下午时叶容钰去了内侍省,却未见到汪贞夏的人,只得把带去的礼物放于汪贞夏值房内,而后回了学士院中。
叶容钰捏着衣摆迈过学士院门槛,正好看见睿王迎面而来,他身后还跟着许多翰林学士、代诏。
想不到,这睿王竟能与他们短短几天就打成一片。
“见过睿王殿下。”
看着叶容钰先行施礼,睿王身后的翰林倒是和叶容钰问了个好,然后介绍道,“殿下,这位就是叶尚仪,负责宫里传召制书,掌皇后大印,如今算得上后宫女官第一人。”
“女官第一人?在这侍奉的,不过都是诸位学士的玩物罢了。”
说罢,睿王阔步离去,只有他身后几人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睿王身后有位内侍,名叫刘镶,他躬下身,替睿王赔了个不是,“叶尚仪,我们殿下是才回长安,对很多事还不甚了解,还望您不要见怪。”
“大人说笑了,容钰岂敢。”
叶容钰憋不出个好脸色,像是逃跑一般回了值房,她将门紧紧关上,转身靠着门逐渐滑落坐在了地面,胸口不停起伏着。
睿王这人,生的姿容秀丽,出口却是这般恶毒。
若是换从前,或许她对玩物一词可以置之不理,如今倒像是心口上的一根刺。别人如此说她,她却连辩驳的理由都没有。
叶容钰突然觉得自己手很凉,背后出了冷汗,她抱膝贴着门坐了一阵,然后几乎是爬着到了自己的桌案边,这才一点点撑着坐回椅子上。
桌案上堆着许多绸布包裹的盒子,叶容钰知道这些都是翰林学士们拿来的,可这些东西又不能吃,她现在只想喝一口糖水缓缓。
叶容钰胳膊一推,整个人趴在了桌上,上面堆着的东西叮铃哐啷摔了一地。
如果能有个人来照顾下自己,给自己带两颗蜜饯、泡一杯甜水,那该有多好。
“叶尚仪?”
屋外有女官听见了屋内的动静,赶紧来到门口往里打探着问道。
听着里面又没了动静,大家却没人敢直接推门进来。自从齐王来过学士院后,怕是没有人再敢突然推叶容钰的房门了。
叶容钰没什么力气,张开嘴也发不出太大声,就这么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已经到了晚上,叶容钰是在沉睡中被屋门冲破的声音惊醒的。
“原来你在这,怎么也不点灯?我到处找你找不见人。”
进来的人是蔺云,他举着盏灯,让叶容钰有些晃眼。
“怎么了?”
“郇王殿下落水了。”
“怎么回事?”
“今日跟金吾护卫一起去林苑玩,不慎掉进水里了,护卫刚刚把殿下送到紫宸殿然后去太医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