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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硬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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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王小满挑了挑眉,她在别人眼里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虽然宫里人不带她玩,但也不会刻意防着她,所以她经常能听到许多传言。

    叶容钰总觉得王小满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所以总喜欢找她聊天。

    叶容钰一边摊开册子提笔就写,一边说着。

    “我不是前几天见到齐王了。”

    “怎么样?帅不帅?”

    王小满没见过齐王本尊,但是宫里女人对他有太多的崇拜,据说齐王为人慷慨,上赶着的女人,只要容貌差不多,底子干净,他都能给个侍妾名分。

    若是稍微讨他欢心,他就能给她们的娘家叔伯一顿提拔,所以十几个侍妾以及她们的家人无一不对他忠心耿耿。

    叶容钰停了笔,抬起头往后伸了伸脖子,摆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那日马球会上,禁军球队几乎是被吐蕃人碾压着打,皇帝一度噘出下唇,吹着自己斑白的胡子。

    直到最后关头,齐王主动请缨,就连圣上也思虑再三才应允。

    毕竟事关大唐颜面,万一齐王上阵还是输了,那必定会折损他在朝中威望。

    好在齐王不仅凭一己之力扭转败局,还激将着吐蕃的布德太子亲自上阵,双方撕扯了十几个回合的平局后,他才猛然全力以赴,一击制胜。

    布德太子最后拦球不力跌下烈马,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齐王的确骁勇,不过他”不过齐王也不止是个勇武的大唐皇子。

    “咋啦,发生啥啦?”

    “那日马球会后,我去清思殿领皇后殿下的衣物,恰好碰到齐王与布德太子起了争执。”

    “啊?没动手吧?”

    叶容钰凑近王小满耳边,“何止是动手!布德太子戏讽齐王不得天意坐不了太子之位,这话怕是戳到软肋上了,齐王直接一拳挥上,二人在地上打的不可开交。”

    “好家伙。”

    “谁能想到呢,我看他在圣上与朝臣面前一直言行有度,确有储君之姿。”

    “所以你家若是在陇右河西一带有生意,那还是早些撤了吧。”叶容钰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可能吐蕃会打过来?”

    “我是这么觉得”

    说罢,叶容钰突然笔下一停,反用笔杆指着凭条上的字。

    “不对!”

    “什么不对?”

    “这字有问题。”

    “错字呗。”

    “不不不。”

    叶容钰把纸推到王小满跟前,食指指着上面的字,这些字间架结构都有点奇怪,“你看着笔法,是左手写字但又没练太久。”

    “啊?”

    “这怎么署名也没有了。”

    叶容钰开始哗哗翻腾,有三张是没有署名的,全是一个字体,记录的却是不同的妃嫔。

    “当年我父亲断案,有人为了欠钱不还,就用左手写了欠条,查验字迹的时候不那么容易查验出来。”

    王小满看着叶容钰分析,瞪大眼十分配合的点点头,然后一拍脑袋,“哎对,你在抄什么?”

    “窦尚仪说彤史告假,让我抄录圣上起居册。”

    “这事儿找你?”

    “当时我是有些疑惑。”

    但叶容钰一想窦尚仪说自己是皇后的人,不免放松警惕,“现在想想事关皇家血脉,万一出了差错,即便我收好这些为证,那也难逃干系。”

    “你也够可以的,别人让你抄你就抄,那要是让你署名你就署名?很多时候一署名可是要担责的,平时看你挺聪明的,咋还能把这活接下来,你这脑袋瓜子,哎呀。”

    真是个蠢货,叶容钰心里暗骂自己,但还是希望王小满对自己嘴上留情。

    “别骂了、别骂了,她可是尚仪局的领头,我抹不开面,也不敢拒绝她。”

    “人家想要你命,你还抹不开面?”王小满看着叶容钰的傻样摇了摇头,“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三四年前,窦尚仪的上一任就是犯了什么事被逐出宫的,好多人私底下议论说是她用手段弄走的。”

    “啊,这么严重?我看她人还”

    窦尚仪这人仅看表面自然是温柔解意,毫无官架的。

    “可不是,你别看她人前说什么,哎呀午膳用了没,吃得习不习惯。”

    王小满夹着嗓子学出一副窦尚仪假装体恤下属的样子,学得有模有样。叶容钰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一手大概对许多人玩过。

    “也就你们这些小屁孩上钩了,反正我这种老人是不会信的,所以你看,她也不在我们身上下功夫。”

    王小满又继续道,“为啥别人说是她弄手段,就因为人都要被赶出去了,她又进言罚了人家二十个板子,咱都是女人,受那二十板子真承受不住。”

    叶容钰将手放在胸口给自己顺气,“在长公主府好歹人家想害我都是写脸上,现在都是藏着掖着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叶容钰长长舒了口气,这后宫之中,杀人不再自亮刀枪,也不见鲜血,在锦绣繁华之上,却如履锋刃,处处维艰。

    叶容钰握紧拳,险些将笔杆折断。

    “你说害人这点伎俩谁想不出来一千种,一万种,只不过为求心安不去施展罢了。”

    “我啊,我就想不出来那么多。”

    “”

    叶容钰回屋后,把已经抄录好的地方全扯了下来扔进炉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含兴三年五月末的一次朝会上,纯宗在宣政殿下了旨,三个月后举行太子的册封仪式。

    最近几日,尚仪局司籍司负责经史子集四部的女官,每日早饭后都去史馆与书院晾晒书籍。

    趁着日头旺盛的时候把书铺开在院子里,等落日前再按部标号收回,整整齐齐放在木箱内,再添加上防潮香料就可以避免书籍霉烂。

    翰林院与史馆都临近中朝,学士众多,消息传的也快。

    叶容钰在开箱晾书时听说了太子册封一事,顿觉心脏像是被人拴在绳上来回晃荡。

    齐王若是他日继位,皇后该如何自处呢?

    据说当今太后并非今上生母,今上登基之时她就被赶去了太极宫,走的时候只带了三名宫女。

    也不知道郭皇后得知太子册封的消息会不会大发雷霆,天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眼看各位学士都各回衙署廨舍,院子里只有同自己一起管经部的女史。叶容钰心底琢磨,自己要不要溜开一会,去承香殿安慰一下皇后。

    正在苦恼时,叶容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敲了一下,这感觉似曾相识。

    “薛言子!”

    叶容钰一回头,风卷长衫、如玉翩翩,音容依旧。

    这是她的发小,峆州青川县县令家的儿子。据他当时说,自己入赘到了长安大户。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叶容钰是怕入赘一事说出口有伤他的自尊。

    但这种担心在薛言子这显然是多余,他像是知道叶容钰要问什么一样,接过话来。

    “我送夫人去命妇院没地方等她,就与朋友来这儿坐坐。”

    “坐坐?”翰林院什么时候成了谁人都能来的地方了,叶容钰嬉笑一声。“那你朋友怪厉害,能一路把你带到这来。”

    薛言子摆了摆手,“我好歹也是洛川郡主的相公,进翰林院转上一转还是不难。”

    薛言子蹲下身,也帮着叶容钰摊开书,刚好能把声音压低一些继续聊。

    “我早知道你入宫了,七月七飨宴,我还是评诗官呢,我一眼就认出你的字了,开始我还有点惊讶,一看署名还真的是你。”

    “啊?当时飨宴你也在?”

    “哪回我不在?前几天马毬会游船会我也在啊,所以你怎么谢我吧。”

    叶容钰切了一声,从薛言子手上拿回书,“我谢你做什么?”

    薛言子抽出一本书轻轻敲了一下叶容钰的脑袋。

    “别不知好歹呀,穷秋物华尽,空山日微稀。梧桐献残叶,孤病盼凤仪。题为《深山秋梧》,是这首吧。”

    叶容钰诧然,点了点头,“是我的诗。”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你那写的什么意思,反正咱们是同乡,我把你的诗捡出来大夸特夸,见人就夸,管他那么多呢,不然篓子里近百首,学士们早就看疲倦了,谁能看到你的东西呀。”

    薛言子不禁露出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然后我把你的诗给我们家郡主看了看,她看了之后又递给了皇后殿下,前段时间马毬会我看你侍奉皇后身侧,我就知道没白费功夫。”

    薛言子也算个念旧的人,他与叶容钰自小相识,又在一起读书,算是他要好的朋友,既然都是来长安,哪有不帮的道理。

    “不过齐王要被立为太子了,皇后殿下可能以后日子不好过。”

    叶容钰忍不住往坏处想,下一步会不会废后呢,如果皇后保不住,那自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却不料薛言子说,“他们那一系要真是得势,也得弄死一大片,所以也有不少人盼着齐王倒呢,总有人会比你更担心。”

    薛言子说完又似乎有些担心,这次带了些力度敲了下叶容钰脑袋,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嘱咐,“不过,你心里知道就行,可别往外说。”

    虽然入宫一年多了,叶容钰对朝中的局势与错综复杂的关系确实说不上完完全全的清楚。

    但薛言子既然这么说,或许是他知道什么情况,想来事情仍有回转余地。

    “放心吧薛郡马,我是有分寸的,我要是但凡透露半个字,就降一道雷劈死我。”

    薛言子走后,叶容钰倒是突然回想起当年旧事。

    峆州在南方,冬季高林长青。

    在刺史府过完元日不久,已经致仕的两位翰林学士给大家上完了最后的一堂课。薛言子就如今日这般,敲了下叶容钰的脑袋。

    “叶容钰!给你说个事儿,关于我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要入赘到长安城了!”

    “啊?”

    “对,长安城的昌乐王见我才思敏捷、一表人才,要招我为婿。”

    叶容钰本对他有些爱慕之心,听此却并无失落,全是震惊。

    “那薛伯父他他同意了?”

    “糟老头子,哪拗得过我。”

    “可你要是入赘了,你以后有了儿子都得随着郡主姓。”

    “嗐,小郡主是什么家业,别说是儿子随她姓了,就算是我随她姓倒也无妨。”

    当年这番话让叶容钰惊叹了许久,现在回过头,薛言子能做出这种决定也是对自己太为了解,承认自己的能耐靠不如,坦坦荡荡去依附王府维持个富贵也未尝不可。

    他虽常常没有正形,可想法上却叫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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