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众生（二）
“两个人！高炎只提到两个人，那么……”维蒂斯不由得暗自冷笑。
“如果我不出手，现在你会是什么下场呢？”维蒂斯挑衅地望着他仍然闪闪发光的锐眼。
在高炎被她诱入梦乡之前，就已经降临了……
维蒂斯吟咏着流传在千年以前的歌谣。古老的歌谣总是这样，词句平淡而晦涩，而旋律悠长……
“蜥蜴猎人本来有机会赢你，如果他的耐心再大一些的话！”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他本来已经决心等待更好的时机——可是你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误以为有了机会……”
或许，就不该把那宝贵的魔法力浪费在这三个杂碎身上？
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很笨，不是因为它的措辞让人摸不着头绪，不，高炎看来很清楚她问的是谁。
※※※
“没有人能破坏这个地方，没有人可以的……”维蒂斯顾自说着。
如果他真的精通至高无上的光明魔法，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么……维蒂斯摇了摇头。
“我不信你是铁打的！在你一生走过的路上，没有东西让你温存过、感动过么，没有东西让你珍视、让你缅怀么？”
她想要怨恨，她想要倾泻自己的怨恨，但她总找不到怨恨的目标！令她怨恨的东西，早已经失落在过去的深处，迷失在永远找不回来的记忆里……仍然陪伴着她的，只有那个永远不变的规则！
瞬息之间，这片原野上的一切物事，仿佛都吞没在了刺眼的光芒之中！是的，在这样的强光笼罩下，凡夫俗子的肉眼肯定已经丧失了作用！维蒂斯暗自忖测着，那个被封锁在光线里的弓箭手，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瞄准的可能了？
“你帮我？”高炎吸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铁弓。
然而惊醒维蒂斯的，不是她的奴仆，不是高炎失败的消息，不是那一抹金色的夕阳，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不速之客。
竟然是那个人类魔法师啊……维蒂斯吐了口气。看来，果然是那些圆滑猥琐的家伙命更长些！
“不……”魔法师在骇惧中跪下了身子：“不……刚才我说这些，不是废话……”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只因为它根本就不该问！维蒂斯紧紧地盯着高炎的手，神箭手的手上，正紧握着那把黝黑的铁弓！
是他卑下的秉性，限制了他的魔法境界，不然——当时他面对维蒂斯的时候，她恐怕也会感到危险的。
永远沐浴阳光？”
在这一百天里，高炎的精力毕竟在一点一滴的耗损，而这个魔法师的魔力，则在一分一毫地积聚着！维蒂斯已经看出了这个人类法师的意图，他展开的双臂之间，霎时升起了一道耀眼的火柱！
用一生飞折翅膀
“谁曾造不倒的殿堂？
可而今在求生的意志下，他的魔法潜力似乎被激发出来了！神箭手高炎，有没有能力对付一个爆发中的魔法师啊？
她松开手，那片枯叶已经变成了焦黑的粉末，簌簌落落地洒了一地。
她有些胆战心惊地继续尝试着，以最大的毅力维持着恬静的歌喉和优雅的琴声，她又有好几次几乎达到了目标——可每一次高炎即将睡去的时候，那种神秘的翡翠光芒便会再度闪现……
他没有直接回应维蒂斯的问话，但维蒂斯已经读懂了他话中那可怕的自信。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他的箭已经在弦上。那么，刚才的他就并非处于被动。事实上，看来他并不需要帮助！这一点再次让维蒂斯感到有些恼火。
维蒂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翻捡出一个精巧的金色沙漏，并将它重新注满了亮闪闪的水银，这个特制的漏钟正是为这第一重试炼而设计。它会在第一百日即将来临之前完全流空，不过说实在的，没几个试炼者，能真地坚持到那个时候罢。
“这是，这个试炼中最后的考验？”高炎的眼里又一次流出了那让人生气的笑意。
维蒂斯于是只有继续这场试炼！她决心要看看这个神奇的家伙身上到底潜藏着什么秘密？
这就是人类法师在等待中设计的伎俩？
“两个？！”维蒂斯心头一动，“那个狼人，和那个蜥蜴？”
一缕金色的阳光早已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她的面孔，一种热辣辣的无比真实的触感。她方才太过投入在自己的歌声里，竟然忽略掉了那阳光的到来！维蒂斯忽然觉得自己娇艳的脸整个都在燃烧着。
他们的存在，逼迫高炎保持时刻地警醒，或许是因为这个，倒反激发起了高炎体内的潜能吧？
有感情的生命就必然有弱点，她带有魔力的琴声和歌声，会悄悄地利用这些弱点的……
金色的阳光，这是夕阳的光啊……
哦。维蒂斯也已经了解了这个人类的意思。他的人格虽然龌龊，但并不愚蠢。
“有的……”高炎重新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缥缈。维蒂斯知道，他的心念，正在随同她优美的旋律飘向远处。
“我允许你阻止高炎，但没允许你用光和火破坏我住地的清静……”维蒂斯漠然地望了望魔法师的尸体，一边抚摸着自己手上那枚彩霞般绚丽的指环——在方才冲突的紧要关头，她收回了他的生命。
青绿的草叶已经泛起一片霜色，那缤纷飘舞着的蓝色花瓣业已无影无踪，同维蒂斯上一次离开时相比，这里唯一未变的，只有那双眼睛，星星般发亮的眼睛。
终于，高炎再度垂下了他那倔强的眼帘，他舒展着身体平躺在绵软的草地里，脸上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在他不慎坠入梦乡前的那一刻，一定是某个美好的过去、某段美好的回忆在诱惑了他吧……当那美好的旧梦被歌声勾起，拒绝做梦将是神仙也做不到的困难事情……维蒂斯长长地出了口气！
维蒂斯皱了皱眉头，如果那几个奴隶竟然敢玩忽他们的职责，如果他们竟然真的敢那么做的话……
维蒂斯踏上了那片进行试炼的梦境一般的草地，她很想看一看那三个家伙现在是不是还在那里，他们在这一百天里，究竟做到了些什么？
“别在这里让我听废话！”维蒂斯板起面孔教训着她的奴仆，“我让你们好好招待客人，你们做到了么？……”
规则未变，多的是无知世人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他们简单地重复着对于不朽的妄想，简单地重复着愚蠢的失败。这个游戏本身也已经越来越让维蒂斯感到失望，要知道，这么多年来，这可是能丰富她的日常生活的唯一一个保留节目呢……
“我忍了你一百天了！没想到你真能撑到现在！”魔法师看到计划得逞，语气便放肆起来。“但你的眼睛就算能征服睡眠，也克服不了我的魔法的！”
“这一百天里，我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魔法师大约知道维蒂斯已经了解了他的想法，一丝得色回到了他的脸上，“请看着吧，主人，在期限之内，我会完成你的指令的！”
她已经出尽全力，终究挫败了高炎的耐力和决心！
就在这充满厌倦和期待、渴望而又不安的复杂心情里，维蒂斯决定好好地睡一觉！她要隐身于无知无觉的梦乡里，直到高炎的试炼有一个结果！在那个剽悍的武士、阴恻恻的赏金猎人和那个笑里藏刀的魔法师群策群力夹击之下，或许维蒂斯这一梦做不了多长时间吧……真是可笑，无忧无虑地睡眠是如此的快乐而奢侈，真不明白，那些家伙竟然会为了追求无趣的“不朽”而放弃它？！
“好吧，就算你不是人类，但睡眠对于生命而言，总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吧……”维蒂斯暗自盘算着，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银色的六弦琴。
“等着吧，你等着吧……”维蒂斯阴郁地想着，她拨弦的手指更加轻柔，也更加稳定。
不知不觉之间，第一百日的黄昏就已经降临了……
她还要继续她的歌唱。
“帮你的，不是我！”维蒂斯恶狠狠地又望了一眼那个人类的尸体，“帮你的，恰恰是这几个笨蛋！”
看来，那几个笨家伙，在维蒂斯回来之前，早就领略过那神箭的滋味了……
高炎微微点头。他的面色有一些铁青，就算是神仙，这样耗一百天，精力也会削弱的吧？那几个笨蛋，没想过等到对手削弱的时候再打击他么？
神箭手毕竟失败了，尽管败得那样遗憾，那样可惜……维蒂斯笑了起来……
没有人了解她的这种感受，就算曾经有这样的知音，他们也早已经化作了灰尘。“不朽”的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如何而生，从何而来？她自己仿佛会这样永远存在下去，然而身边的世界并不是这样。身边的一切飞快地流逝着，过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未来也显得苍白无趣。谁能够理解这种找不到过去，也看不见“归宿”的孤寂？除了她自己，身外的一切皆若不可靠的幻影，当初是谁订立了“那个规则”？那个让她永恒着，也让她孤独着的规则……
※※※
不能瞄准目标的弓箭手，就同没牙的猛虎一般，如同折翼的狮鹫一样。
更有谁的脸庞
这一百日里，关于高炎的试炼，竟然毫无消息吗？也就是说，神箭手高炎竟然仍未失败。难道说，这个男人竟然真的可以坚持到现在？！
“这一百天里，这个魔法师从没有正面出现过。”高炎想了想，“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存在。”
媚惑！维蒂斯的歌声的媚惑，在五百年里没有任何人曾经抵敌得住，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可是——如果这一片落叶都可以闯进她的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禁地，那末，还有什么意外不可能发生？
“死！”在一片令人致盲的强光里边，魔法师召唤出带有更强光华的火红色影子！那是火的精灵，毁灭一切的火的精灵……
“那个狼人纯粹是一个莽夫！他一开始就挑战神箭手，结果他错了。”一个声音从维蒂斯身侧传来，她看到高炎星光一般发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严峻。
毕竟，这个男人已经很不简单，很不容易了……她几乎想要决定停下这琴声，在神箭手不可避免地坠入睡眠之前，结束这场试炼……
不管你，才不管你！维蒂斯压抑着心中的不服气，开始拨动起琴弦：
“他们来过？他们在哪？”维蒂斯没头没脑地问道，然后她立即发现自己的问题是那么愚蠢。
神箭手高炎……维蒂斯自语着，不知道，这个男子是否会带来某种惊奇？尽管，如果那个规则真会被他打破，她的命运也将就此逆转……
见鬼，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啊……难道，在这一百天里，帮助高炎的不只是他的决心、他与众不同的体质，而且也有这古怪东西的作用么……
“他们俩个，果然是你的安排吧……”高炎扬了扬眉，“我一直在想，第一次试炼，本不该这样简单的……”
※※※
菖蒲上的蜻蜓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便凝固在了脸庞上。
“这是第一百天了！这是第一百天的早晨！”维蒂斯失声叫起，她差点把那沙漏中的水银打翻在地。
于是，维蒂斯霍然惊起。她的心跳是那样剧烈，一种莫名的焦虑再次席卷着她的情绪，自从神箭手高炎意外地造访，她已经不止一次陷入这种不安的情绪里。
维蒂斯已经感到神箭手岩石一般的意志在逐渐变得柔软，他持弓的手也不知不觉地颓落下来……她的心中几乎要生出一丝怜悯。
打发了那几个复活过来的家伙之后，维蒂斯忽然感到了一些疲惫。不，不是疲惫，她如果真的拥有不朽，又怎会感到疲惫？她是感到了厌倦，这种厌倦的感觉，已经纠缠了她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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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的七彩戒指再度发出神奇的辉煌，那辉煌随即象烟萝一般淡淡地萦绕开来，片刻之间，维蒂斯自己和神箭手便都笼罩在了那一片陆离的光晕中。那七彩的光华，仿佛正随同银色琴弦的每一次拨动，而有节律地翕张着，飘转着，回旋着……
在这一百天里，人类的法师竟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慢慢地收集起了日月的光华，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把它们的威力一齐释放出来？维蒂斯也不禁轻讶了一声。这个马马虎虎的魔法师，居然也掌握一些光明魔法？
“只要你们认真办事，就是丢了性命我也会给回你们的！而你呢——？”维蒂斯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只知道奉承和苟且保命？你这一百天里，究竟做了些什么，可以让我以为给你这条命不是一种浪费？！”
“现在，那个该死的规则，我已经彻底让你满意了么？”维蒂斯诅咒着。
既然，狼人武士和蜥蜴猎人都已经在正面冲突中得到了教训，这家伙当然不愿重蹈覆辙。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说给高炎的，而是直接说给维蒂斯听的吧？
然而这时一股翡翠般的光华忽然映在了神箭手逐渐黯淡的目光里！发生了什么？在那一闪而过的微弱光华中，维蒂斯惊讶地望着高炎，他的眼睛正重新变得湛然有神。
那可是，百日不眠——！何况，他的身边，还一直有那么几个虎视眈眈的家伙啊……
“你的歌声很好听！”高炎竟然也坐下身子，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但他当然没有睡，一点睡意也没有。
高炎！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曾遇不朽的国王？
天光正在逐渐变得幽暗下来，维蒂斯随手把茅屋的窗棂开了条缝隙，让一抹金色的夕阳映在自己的俏脸上。如果无人惊扰，她巴不得睡足这一百日，然后在这同样的、永恒的夕阳中苏醒吧……
无论如何，让这些无聊的人和事情见鬼，连同那个规则，暂时统统都见鬼！维蒂斯在她的茅屋边布下了完美的魔法阵，以防止那些家伙万一胆敢违背规则对她图谋不轨。她轻轻地念动咒语，然后心满意足地看见几只误入魔阵的蜻蜓翅膀上晃动着深红的火焰——只要有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这个魔法阵将会保护她，并且及时把她唤醒的……
金色的沙漏已几乎流尽，窗缝里投射进一片雪亮的天光。维蒂斯抓起那片沾着几点露水的枯叶，倾听着窗外飒飒作响的风声。那是树叶在秋风中的歌唱，这片沼泽地，已经在她的这一长觉里悄悄地进入了金黄色的季节……
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惊呼。然后光环散尽，然后火焰熄灭。一阵秋风把无数黄叶卷进了这片草地，有的叶片上面，还沾染着燃烧的余温。
魔法师已经倒下，但高炎的箭仍在弦上。
现在已经是第一百天，今天的黄昏他就可以顺利地通过试炼了。高炎看起来精神很好，再优美的歌声，又怎能把他在这样的时刻诱入梦乡？
让她惊醒的，只是秋天的第一片落叶。维蒂斯始终搞不明白，这片枯黄的叶子，是怎么无声无息地飘过她精心布置的魔法屏障，飘落在她熟睡的面庞上的……
火精灵的烈焰正燃烧着苍白的草地，魔法师一声呼啸，那致命的光焰便朝着神箭手的方向横扫了过去！
百日不眠，哪有这么容易？除非高炎根本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