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众生（三）
“或许，你有些误会了我的来意……”高炎的眼光也变得深邃了下来，“我不是来追求长生，而是想解救一个被死亡困扰的灵魂……”
这些蛇王的扈从提前到来，只因为这场秋雨！
“我倒想看看，那枚翡翠戒指会不会再给你奇迹？”维蒂斯发狠道，“而你，现在还有没有兴致回忆那枚戒指的旧主人？！”
“那么，这就是第二重试炼？”高炎平静地问。
真是可笑……维蒂斯轻轻哼了一声。她不知道高炎说的“她”是谁，不知道她究竟正陷入何种困境而令这个愚蠢的情人寄望于“不朽”的秘密……她已经不想知道，因为她对这些根本没有兴趣。她再一次对高炎感到了失望。一个接近不朽的精灵本不该这般愚蠢，不该在这种无聊的感情中浪费自己的……
那是九头蛇怪愤怒攻击敌人时特有的声响，现在整个湖畔都弥漫着这种声响！
听说这些精灵比人类长寿得多，而精灵中那些血统高贵者已经近乎长生不死——高炎，他是精灵，而且必定是血统高贵的精灵！这种精灵，本不该介入这些红尘俗事，不该介入低级生命那蝼蚁一般的嘶咬争杀的啊……照传闻说：如果不是遭受意外的伤害，这种生命已近乎与天地同寿……
可是高炎，高炎还没有出现么？
“是的，希望你把握住机会。”维蒂斯特意拍了拍高炎背后的箭囊，“只是，你千万准备充分些才好……”
维蒂斯用那种深不见底的眼神望着高炎：“你自己已经是长生不死的了！你之所以能这样轻松地克服睡魔，只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类！你根本就不属于那个短寿的人类种族……”
九头蛇池塘，并不象世人传说的那么恐怖，那些出没无常的九头蛇怪，平时并不会在池塘边出现。这个池塘，其实只是它们在某个季节做特定仪式的场所罢了……
畜生就是畜生啊，看来这场角斗会有趣得多了……维蒂斯振作了一下精神，在隐身术的保护下踱步而出。她干脆倚靠在那大橡树背后，正对着睡梦中的蛇王，好整以暇地继续她的观战。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猛然在池塘边炸开，猝不及防之下，维蒂斯的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
九头蛇王在每一次繁殖季节到来之前几天，都会先独自来到池塘边，那个时候塘水最清澈，享受那样一片塘水，永远是蛇王才有的权利……这便是高炎多知道的一件事情！
九头蛇怪们似乎略微有些错愕，而此刻高炎的铁弓已经张开！
“那末，我就去做吧。”高炎提起了弓。
看来他根本还是不开窍，他连这一点觉悟都没有，那末第二重试炼，刚好能给他一些教训——如果在试炼之后，他还有机会后悔，有机会去“接受教训”的话。
他想了解不朽的底细，了解生命和死亡的秘密，不是谋求自己的长生，而是想……起死回生？
高炎没有回答她。这个神箭手低下头来，仿佛陷进了自己的沉思里。那一缕神秘的翡翠光华又映在了他坚毅的面孔上。
是戒指，那竟然也是一枚戒指！维蒂斯看到高炎的指间那枚碧游游的指环，神箭手的目光一旦与这枚翡翠戒指相接，他的眼里就会焕发出一种特殊的光彩。
神箭手高炎的眼睛终于在漫天星光中醒来。维蒂斯仍然候在他的身旁，用手支着腮帮端详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古怪的事物。
每年秋天，多雨的季节造就了这一泓清水，蛇王会比它的臣民先几日到达许德拉池塘享受清澈的沐浴，于是，那个规则便设定了一个看似理想的计划——这个计划唯一的难题也是最大的难题，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单独对付九头蛇王，即使它在熟睡之中，对付它也绝没有想象那么容易……可维蒂斯相信，高炎有独自战胜蛇王的能力，如果不是碰上这场秋雨，他或者可以相当顺利地通过第二重试炼呢……
“按你说的日子，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宽裕啊。”高炎的目光里充满了坚决。所以他要立刻动身，早一日行动，对他而言就多一些机会。
现在她只有继续这场试炼，而她也没有义务通知高炎究竟发生了什么新的变故和危险。她只确信，一旦她的琴声响起，被催命的将不是蛇王，而是正在以猎人身份等待诛杀蛇王的高炎本人了！
他一刻也不待么？就在这星夜下启程？百日不眠的他，方才只是在维蒂斯的琴声中稍微打了个盹而已啊……
维蒂斯看到成堆的九头蛇怪在这骤然一击之下居然乱作一团，而高炎的身影已经在那一瞬息间滑到了重围的边缘……
可是这场秋雨，让一切看起来都是天意！
真不知他是自有主张了呢，还是智者千虑啊……维蒂斯此时已经隐藏在许德拉池塘边上的某片树荫底下，在溟溟秋雨中等待着那个神箭手的出现。
神箭手从他的隐身处敏捷而轻巧地闪出，他此刻手中提的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那把铁弓，而是明晃晃的尖刀！他接近蛇王的方式快速而安静，而蛇王尚在梦中！
维蒂斯想起来了，在刚才她用琴声媚惑高炎的时候，这枚古怪的戒指曾经发挥过怎样的作用……
“我过关了？”高炎有些明知故问。
“那第六颗头颅上，有一颗异样的灵珠。”维蒂斯耐着性子按规则解释着，她已经重复过几次这无聊的程序，但那些试炼者终究还是把灵珠留在了蛇王的额顶上……
可为什么那些试炼者在此之前无人过关？那个看起来挺精明的神箭手竟然没有问她！
“普渡众生，这样一种能力或许存在吧……”维蒂斯信口说道，“那或许就是你想要的东西，把卑微的生命从死亡引向永恒的东西……”
“趁这个时候，只有趁这个时候，你才有希望单独接近九头蛇王！”维蒂斯提醒着高炎，“那个时候，我会奏响琴声，让蛇王入睡，那就是你制服它的唯一机会！”
“是的，每年的秋季，九头蛇怪会来到那个池塘边，繁殖生育！那些丧命的冒失鬼，多半就是在这个时候撞进池塘来的吧……”维蒂斯冷冷说道，“现在轮到你，你要趁九头蛇怪来到池塘的这个季节，在它们当中，找到九头蛇怪的蛇王！……”
“特定的仪式，就在这个季节，就在这几日，是吗？”高炎似乎很能揣测维蒂斯的言外之意。
因为这个感觉让她意识到了，高炎的行动即将失败的原因！
这难道是弓弦的声音？！高炎的神箭竟然会有这样的声势？！
但她绝不会出手帮他的，让这个顽固的精灵自作自受吧！他本来有机会同她分享永恒的，但他既然执迷不悟，那末就看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是什么原因，令你这样做？”维蒂斯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已经有很久很久，她再没有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可以在不朽中同她平等对话的人，一个值得她期待和重视的人……她无法重视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她无法投入注定化作灰烬的感情……永恒是孤独的，有许久许久，维蒂斯生存在孤寂的永恒中，在这个苍白的世界里，何时能多有一个声音才好啊……
维蒂斯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然而那却是一种残忍的笑意。她任凭清冷的秋雨穿过树枝和黄叶之间的缝隙，一点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喜欢这种冰凉冰凉的感觉……
九头蛇怪号称九头，事实上它们有几个脑袋，可没几个人会有闲情逸致去数，那么，怎知道哪一个头颅是“第六颗”呢……
许德拉池塘边上有不少适合藏身的林木，魔法高强的维蒂斯甚至不需要隐身术的帮助，也不会惊动到正在塘水中沐浴的九头蛇王。这个正在自得其乐的大怪物在塘水中翻滚着灰绿色的身躯，伸缩着无数个盘根错节着的丑陋头颅，借着雨天中昏暗的天光和湖光，维蒂斯已经能看到那枚灵珠在它的哪颗头颅上闪耀……
这场雨很大，真的很大。它大得连她都没有料到，那么，有一些后果，高炎本人更不会料到……
天意，规则……维蒂斯望着手上的七彩指环，心中忽然有些悲哀。
传言，她原本曾以为那只是一种传说啊——维蒂斯听说过，在这个沼泽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存在着这样一种精灵的群落，他们有酷似人类的外貌，亦有人类的思想和感情，但他们绝不是人类——或许，他们比卑微的人类要更接近神吧……
是的，第二重试炼，第二个考验！
维蒂斯没有同高炎一同启程，然而她自然有赶在高炎前边的本领。按照规则，当高炎即将接近蛇王之时，维蒂斯会以她极具媚惑的琴声助试炼者一臂之力，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或许能，或许不能吧……”高炎叹了口气，“可无论如何，我想试一下！”
“送你去许德拉塘！”在这个国家的人群当中，经常用来代替“让你下地狱”来做诅咒骂人之用，把第二重试炼定在那里，那同让人送死又有多大区别？
“那么，我该怎样去做，才能让自己同那些送命的冒失鬼不一样啊？”高炎问道。
“来了，那个笨蛋还是如期赶来了！”维蒂斯心念一动，她已经窥测到高炎隐蔽的所在了！
“在你做到之前，我不会告诉你同不朽有关的任何秘密了。”维蒂斯滴水不漏地说。
琴声已经响起，蛇王逐渐入睡，高炎开始行动！
“告诉我，你想救的人是谁？”维蒂斯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阴郁。
过多的雨水，会造成许德拉池塘上游溪流的泛滥，泛滥的溪水会把大量的淤泥从沼泽冲入池塘，塘水将不再清澈，而蛇王也不会快乐。——它将呼唤它的臣民，赶到塘边为塘水疏通淤堵，沐浴的仪式，也就提前结束……
高炎已经迫近蛇王，蛇王并没有醒。然而高炎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叱，随后维蒂斯听到了一连串悉悉梭梭的怪鸣！
还是按“规则”继续吧……维蒂斯暗自叹了口气。
“不，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高炎郑重地说，“我们为什么需要蛇王的头颅，第六颗头颅？”
“你，不惜冒受到伤害的大风险，冒着失去不老的生命的危险，来探求‘长生不老’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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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德拉”，便是九头蛇怪的意思，九头蛇怪并不是一般的蛇虫兽类，而是同传说中的龙并称的庞然大物，它也是这个沼泽国家里最为可怕的野外生物了……传说在许德拉池塘里，栖息着无数力大无穷的九头蛇怪。没人能确定这些怪物对一般人等是恶意还是友善，因为这几百年来，少数几个误入池塘地域的冒失鬼，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安全出来。
“需要的，其实就是那颗珠子是吗？”高炎点头道，“莫非，这便是你‘普渡众生’的药引子吗？”
一道金属的闪光忽然飞起，那是高炎的尖刀已经脱手而出！
“第二重试炼，便是活生生地斩下九头蛇王项上的第六颗头颅！”
“第一重试炼，考验的是你的耐心和毅力……”维蒂斯迅速恢复了她漠然矜持的口吻，“而第二重试炼，更要考验你的勇气和智慧……”
维蒂斯摇了摇头，念动“隐身”咒语保护自己。即使是她本人，也绝不该小看这一大群九头蛇怪的力量！
“你决定放弃了？”维蒂斯挖苦道。
在这片幽灵沼泽的西侧，约莫只是几天的路程，有一片清澈的池塘，沼泽居民称之为“许德拉之塘”。其实，真正到过那个池塘边上的人，比到过幽灵沼泽的人更少。只因为，那里被称作“许德拉”。
现在一切都是天意！望着靠岸的蛇王，望着蛇王徘徊在一棵苍老的大橡树下，维蒂斯扶起了六弦琴。
“女人，是为了一个女人对么……”维蒂斯淡然问道。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规则吧！维蒂斯望着那些向高炎围拢过去的九头蛇怪，它们如同一座座小山一般，即使只是挤压，也足够把那个桀骜的神箭手撞成碎片了……
这样做，岂不是太过愚昧？
如果高炎没有按时赶到，计划便不会进行，那末，他或许会失败，但还不至于丧命……
看到高炎的目光里燃烧起来的热情，维蒂斯忽然感到莫名的恚恨：“不过，别指望这种东西能轻易到手，除非你能做到我要求的事情！不然，你永远不要指望！……”
现在九头蛇王已经结束了水中的嬉戏，正在一摇一晃地移动着它山一般的身躯向湖边靠去。按照计划，维蒂斯将在蛇王上岸之后奏响银琴，然后，高炎该做些什么看起来是多么地简单啊……
可是他败定了！因为计划未变，可实情早就变了……
维蒂斯叹了口气，高炎是出色的，非常非常出色……
“你同他们一样！”维蒂斯飞快地说道，“不过，你多知道一件事情罢了……”
她已经感到有些无聊，她正在后悔自己来得太早。自从高炎出发之后，秋雨已经连绵地下了数日，看来这场该死的雨让她对高炎的行程有了错误的计算。
维蒂斯有些明白了过来：“你是想救人，想救一个濒死甚至已死的人吧……你认为，我所拥有的那个秘密能帮得上你么？……”
维蒂斯的话已经说完。让她意外的是，高炎回应她的，不是踊跃，而是片刻的沉默。
高炎抬高了手，让那翡翠的光芒与煜耀的星光融汇，幻化为夺目的晕轮：“我曾经有一位朋友，她曾经拥有这一枚戒指……我发誓，我一定要把这枚戒指，重新戴在她的手指上……”
“区别就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池塘的一些底细，那些无知世人，不可能知道的一些东西……”维蒂斯感到，现在这个神箭手终于在她的指导摆布之下了，这让她多少开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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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底细，高炎当然不会知道。在出发之前，按照规则，维蒂斯也没有向他预先解释的必要！
维蒂斯无法不承认。一种深深的困惑浮现在她的脸上：“你，你究竟为什么要向我探听‘不朽’的秘密？你，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试一下！你说得好轻松啊……”维蒂斯苦笑，“你这样执着于不朽，竟然是为了成全他人！”难道这个精灵当真这么高尚无私，想普渡众生不成？
而此刻，高炎出现！他漫不经心地出现在维蒂斯的世界里，因为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原因！
好啊，这个神通广大的神箭手，原来也会被区区一场秋雨绊住行期……维蒂斯暗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