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章 最后旋律
我们曾经在异度深渊中失散，他曾经保存着这枚戒指，等待了我二十余年——这枚翡翠戒指，会不会勾起那些被诅咒中断的回忆？！
“兰若，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早下决心，”苏珊妮叹了口气，“我为什么不在最有价值的时候敢于牺牲呢？……那样的话，至少我会更看得起自己，人的一生，又能做得出几件真正让自己自豪的事情？”
高炎的伤势未必能支持多久，况且，就算到了冰魔堡，就算雪儿和雷值得信任并全力施救……他们也未必就有解开诅咒的办法啊。
“我没有事！——我只是在努力‘回忆’的时候有些头疼而已！”高炎吃力地靠在一棵松树脚下，他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坚定。“琴！兰若，给我银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我的思维一时停滞，高炎的喊声让我如梦方醒，我连忙亮出那枚翡翠戒指，让那绿得耀眼的光华把我们三个人同时罩住。
可现在的她，如果不选择逃避还能选择什么呢？
高炎“回忆”起了那最后的旋律，他不计后果地“回忆”，终于遭受到诅咒的惩罚！
※※※
“而且，我的力量也已经不可能挽回了，”苏珊妮苦笑道，“其实，刚才高炎虽然救了我的命，但以他的能力，也仅仅能延缓我魔力的流逝罢了……”
苏珊妮说，只有牺牲掉阿玛迪罗家世传的所有力量，她才能完成这真正的最后一曲！
其实这戒指已经有好久黯淡无光，这个虚无缥缈中的灯神，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度显灵？
“他做不到的，叫这个傻瓜停止！”苏珊妮气急败坏地朝着我喊，而她自己却无力爬起。“兰若你知不知道，高炎身上的诅咒是封禁回忆的！——刚才那枚戒指多半就是牵动了他的‘回忆’，这时候诅咒的力量就会增加他的痛苦，直到他的神经彻底毁掉！……”
她一定是感到痛苦，不但是精神上，而且是肉体上——那种强大的遗传了上千年的魔力此刻正在被一点点地从苏珊妮的躯壳中剥离出去……她真地感觉到一种莫名地痛，这种痛甚至超过剜肉挖心……
“哎，你先不要操心我了，”苏珊妮提高一些声音打断我说，“还是继续关心你的高炎吧，虽然他应该已经没事，但有些东西，我还是要提醒你！”
“当心！”幸好，高炎伸过来的手臂如铁一般稳定。
“我要在这一曲中，注入阿玛迪罗家所有的力量。”苏珊妮淡淡一笑，“其实，‘最后的旋律’就可以解得开失忆的诅咒，但是……你是对的，兰若——我们不能凭空地奢望什么：希望越昂贵，代价也越昂贵……”
我不了解阿玛迪罗家的魔法和银琴的秘密，我不能肯定骤然失去全部的魔力，会不会对苏珊妮的身体带来其他伤害？——就算苏珊妮安然无恙，今后她能够应付接踵而来的危险么？——就算她侥幸躲过了所有灾祸，她是不是能够习惯做这样一个角色：仅仅做一个女孩，一个手无寸铁的普普通通的女孩？
“难道，这里也成了诅咒之地？”不、诅咒之地应该寸草不生，怎么可能隐藏在这样一片茂密的松林中间？
那个时候苏珊妮对琼斯菲尔的命令已逐渐产生怀疑，所以她想留下高炎，她想唤起高炎的回忆，在执行法王的格杀令之前，她想听这个精灵亲口告诉自己，他和银琴究竟有怎样的渊源……
“不，高炎现在并不是没有救！”苏珊妮说，“在你决心牺牲之前，先让我试一试好么？”
“高炎？！……”叮地一声轻响，闪亮的银光正从他怀抱里缓缓滑落。
那琴声美妙而短暂，在我能够阻止它以前，它就已戛然而止。
她不可能轻易地付出这样的代价，她不可能牺牲所有魔力去弹这“最后一曲”。她也试图寻找那种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教高炎使用银琴的技巧，她知道这样有些冒险，但运气好的话，高炎的回忆能被自己的琴声一点一滴的唤起……
可是，苏珊妮还能带我们去哪里呢？——我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感到足底的魔纱微微晃动。
不论法王还是不是原来的法王，苏珊妮终于和银琴的主人彻底决裂！在她被禁咒所控制，生死悬于一发的时候，是高炎不顾一切地救她！
“天啊，我们该为她做点什么！”高炎用力扑住苏珊妮，他简直是用尽了全力，才能限制住苏珊妮的自残式地挣扎。“我们该为她做点什么，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卸下那翡翠戒指，狠狠地掷在地上。不论雪儿当时为什么留下它，这戒指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离开雪儿，回到高炎身边的时候，那一整支冰魔大军也早已撤去。
苏珊妮拾起高炎遗落的银琴，手指一颤，那闪亮的银光就跃动在魔纱的四角。
可她的脸色决不象她的话语那么轻松，我总觉得她在隐瞒什么，不愿对我细说。
“你看，你自己看啊！……”她仍然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她甚至没有力气多说一字。
是他似曾相识的语气让我迟疑了那要命的片刻么？我希望高炎变回记忆中那个高炎，所以我宁愿他冒险尝试也没有更果断地阻挠他！？……是的，苏珊妮刚才的提醒，我其实只是将信将疑；我有私心、我有幻想，我以为奇迹会没有理由地出现，所以我迟疑了一个瞬间，可正是我的迟疑害了高炎！……
翡翠戒指、生命之环、奇迹之铠！——现在有多少神奇的宝物环绕着我，可我一时间竟找不到一把钥匙，能解开这锁死了的命运么？！
“这段时间苏珊妮一直在教我奏琴，”高炎淡然道，“而我好象感觉得到，在我的心底深处，原本就有一种相似的旋律……”
是的，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做转移。哈德和雪儿都能找到这里，我们必须先找另一个安全所在，才好从长计议。
“苏珊妮……”她已经开始弹奏，她这最后一曲，似乎比暗杀者们请出的琴曲更加悱恻绵长。
高炎……你为我牺牲过那么多，我却何尝为你付出过一点呢？——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把一切想得太美好呢。”苏珊妮意味深长地说，“高炎是一个精灵，他的生命很长，属于他的回忆也很长。”
“你要做什么，苏珊妮？”我感到迷惑不解。
“我没有力量再飞了！”苏珊妮叹了口气说，“我的力量再消失，消失得好快……”
“你看着我，你还在看么高炎？！”我疯一般扑在他的身上，可他的双眼紧闭，他听不到我近在咫尺的呼声，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不，不是靠他！”生命之环无非需要生命来维持它的能量，凌可以给它的东西，我难道就不可以给？！
苏珊妮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地守护着高炎，生怕那诅咒的破坏力也被高炎的回忆激起——但直到今天以前，她的计划似乎是成功的。高炎的回忆被琴声逐渐唤起，至少，这个精灵自己也已经看到希望，他开始了解这张银琴会有怎样的效用，并正在自己摸索着。
※※※
“好啦……兰若。”苏珊妮忽然按住我持剑的手，刚才她还在痛苦挣扎，现在她却有力量按住我的手臂？！
难道雪儿真在这枚戒指上做了手脚？难道她刚才骗了我，她留下这枚戒指，就是想伤害苏珊妮甚至高炎，而不是真心要帮助我们？……
“刷——”魔纱勉强挂落在一丛松树枝上，无数松针拍在我的身上，被奇迹之铠格住，如同雨点一般啪啪作响。
“高炎……”银光闪过，那一团薄雾般的魔纱竟然也象薄雾一般消失；我忙不迭地扶起高炎，从裸|露的冰冷的土地之上，他的身体仍然温暖，他的呼吸在均匀地起伏，他仿佛只是在做一个香甜的好梦，我甚至不敢大声地喊，生怕不合时宜地把他惊醒……
“算啦……”苏珊妮看了我一眼，但闪亮的旋律并未中止。“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可法王为什么要用这样凶狠的手段迫害高炎呢？……高炎身上发现的银琴，让苏珊妮感到一种莫名地震动。
所以，即使是最高法师苏珊妮，也无法轻松破解这样的诅咒。
或许，苏珊妮起初教高炎奏银琴，也是想试探和研究高炎“心底的旋律”？！……如果我推断得不错，索默尔·凌曾经在回忆之地传授给高炎的东西，多半和阿玛迪罗家时代相传的秘密大有渊源呢！
这一阵发作之后，苏珊妮仿佛完全虚脱。她再没有挣扎的动作，而只是瑟瑟发抖。
“或许这正好是个机会呢？”苏珊妮仍然故作轻松地说，“不做什么见鬼的最高法师，我也不用再对那冰冷的人偶俯首贴耳，我会找一个离布拉卡达很远的地方，我还会继续弹琴，虽然琴上不会再有魔力……”
是高炎和无数勒穆利亚人珍贵的鲜血和友情延续着我的生命，我已经奢求太多，我早该偿还我自己欠下的债务。
思虑未定，苏珊妮的魔纱就把我和高炎带到了空中。
“什么事情？”我不由得一怔。
“说真的，我不知道。”苏珊妮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从很小时候，我就被要求着、被命令着——这样的我并不快乐，但我根本已经不知道，怎样的我能够快乐……”
“苏珊妮……”我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的心正象热火一般燃烧，可她的手好冷，出奇地冷。
“法王的禁咒怎能那样轻松破解呢？”苏珊妮幽然道，“我是一个失去方向的人，我的力量迟早都会瓦解——高炎对我，付出的是真正的牺牲；而我？只是使用这终归不属于我的魔力，做最后一次的顺水人情。”
苏珊妮望着我，只是摇了摇头，“……你还是留下来了，你们俩个都留了下来……”
银色的琴声在最高处散作一连串闪亮的余音，余音更随林风荡起，在松枝间、在斑驳的日光里跃动不绝。
“现在一切小心翼翼的办法都不会有效！”苏珊妮肃然道，“他怎样救我，我也只有怎样去救回他！……再迟片刻，即使我还愿意这样做也毫无意义了！”
“其实就算我不这样做，我又怎能不去‘回忆’呢？”高炎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却象透过我的身体照向太虚深处。“琴的旋律会让我‘回忆’，你手上的戒指会让我‘回忆’——其实在你出现在松林的那一刻起，这奇妙的‘回忆’好象就已经开始了——不论这‘回忆’会多么痛苦，我却宁愿这种痛苦。”
我们好歹是安全着陆——刚才我们只是飞行了短短一段路程，甚至还没能离开最初栖身的这片树林。
“这没有什么，”苏珊妮笑了笑，“失去魔力不等于失去所有——比起你和他之间那种要死要活的状况，我现在这样算得了什么？”
“停止！你在做什么？！”苏珊妮却猛地挣扎起身，双手按在了翡翠戒指之上。
“怎么会这样？”望着痛苦无状的高炎和苏珊妮，我也已经手足无措。
我想，苏珊妮的心其实并没有放下。
高炎在看翡翠戒指！——他是不是认出了这枚戒指？！
“让他睡吧……他很快会醒。”苏珊妮轻声说道，“放心吧兰若，那个诅咒再不会纠缠着他……”
然后魔纱重新开始下降，此刻苏珊妮的脸色，甚至比方才更加苍白。
不选择逃避，就只有自杀式地面对毁灭……苏珊妮一再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以她的性情为高炎这样付出，代价尤其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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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你不要阻止我。”高炎的手却已经拨动旋律，“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即使这样做会引起‘回忆’。”
赶快……赶快去冰魔城堡，那可能是救苏珊妮唯一的机会。
“苏珊妮，或许这还不是唯一办法？！”我连忙喊道，“我们可以去冰魔堡，刚才雪儿确实告诉过我——是她请我们去冰魔堡啊！”
“琼斯菲尔！……”此刻的苏珊妮终于丧失了最后的冷静，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她仆倒在松林间的冻土地上，在一片冰冷和泥泞中挣扎着，翻滚着。
“苏姗妮！……怎么回事？！”魔纱尚未升到高空，就如同一只被吹破的风筝左右打摆！
“其实，在我刚刚把高炎救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苏珊妮沉吟道，“那个攻击高炎的人、那个可以施展如此可怕的诅咒的人——他就算不是法王本人，也同法王有极大关联……”
从很小时候，她就已经有最高法师的要求，有阿玛迪罗家的使命。现在法王的状况仍然成谜，而她与雪儿之间的仇怨仍然未解，这个时候，苏珊妮一定不会甘心示弱逃避。
可苏珊妮现在还好么？——她说过，要奏完这救命的曲子，需要付出阿玛迪罗家所有的力量……
“有些回忆或许是美好的，但那些回忆，不一定象你想的那么重要。”
我的剑刺在自己身上，却只有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
“如果我能象你说的那样生活，我或许会感到非常快乐呢。”我说，“……不过，你自己真是这么想的么？”
“这是什么？”高炎的声音打断了我默念的咒语，他的声音略略颤抖，他的目光正投在我手指之间。
烈火已熄，风雪已散，但这片好端端的僻静松林，已经是满目狼藉。
“不会的，这只是意外！……”我连忙把这个念头从我脑海中摈除出去，如果我怀疑雪儿，也就会怀疑到雷，如果甚至连雷都不再可靠，现在的我们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刚才高炎的琴声真地破除了她身上的禁咒么？……高炎正是因为“回忆”起了这最后的旋律，身上的诅咒才会发作，发作得那样快速，让苏珊妮和我都始料未及。
阿玛迪罗家的魔力世代相传，但这种力量却不能违背“法王密令”——现在那些邪恶的敌人掌握了银琴的秘密，就可以把“不听话”的苏珊妮的力量瓦解掉么！
此刻高炎已经松开了苏珊妮，他有些茫然地望着我的手，可我手上的戒指，正被苏珊妮紧紧捂住。“高炎……”这个精灵忽然用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此刻他的脸色甚至比苏珊妮更加糟糕。
——高炎！
※※※
“生命之环！”我望着留在手上的另一只戒指，这是我沉没在绝望之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眼前仿佛有一道绿色的闪电晃过，然后所有光线都隐没无迹。苏珊妮阻止了我的传送术，已经到这个地步，她何苦还要阻止我？……
苏珊妮收回魔纱，再一次把它展开。失去知觉的高炎，被我们移到魔纱之上。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苏珊妮说，“若不是我，你和高炎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所以你什么也不用说，我很高兴、这一次我只服从自己的意愿而不必服从命令，这是我早就期待的一天……”
但看苏珊妮现在的表情，那张因为有过极度激动而显露苍白的脸……我知道她的心情还没有真正恢复平静。
“啊……”现在是什么时候，苏珊妮只是想转移话题吧？——难道现在她真地有讨论这个的心情？
高炎的手指调了调弦音，看来这张琴并没有在刚才的迫降中摔坏——难道，正在剥夺苏珊妮魔力的那双“无形的手”，也可以用琴声破解？——可是，就算我猜测得不错，高炎难道真能奏出那样的琴声？
“是这个戒指刺|激他的！”苏珊妮咬着牙关说道，“这戒指……是雪儿刚给你的对不对？！”
身上的痛楚让苏珊妮松开了我的手，但我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试这翡翠戒指。——可现在，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救高炎和苏珊妮？
现在如果是考虑苏珊妮的安全，唯一的选择仍然是冰魔城堡，只有在那里，在雷、雪儿和冰魔大军的保护之下，哈德和暗杀者这样的强敌才伤不到她，而关于法王之谜的线索，才可能得到有力地调查；但是……让苏珊妮苟全在雪儿的檐下，内心倔强的她会同意么？
“你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应该也关心他在意你多少对吗？”苏珊妮有些诡谲地笑了笑，“你或许想知道，在一个人的回忆当中，哪些回忆会被他最先想到？！”
被达斯·索兰用泉水濯洗过的铠甲似乎比先前更加地顽固，我脱不掉它，刺不透它，就算能勉强弄破指尖，伤口也会在滴血之前迅速愈合……不，就算有几滴血，那也远远不够。
银琴？……这个失忆的精灵难道有什么好办法么？我在披落的魔纱边匆忙地摸索，还好，高炎的琴并没有失落太远。
……是因为，因为银琴？……我很快明白了苏珊妮的处境。
高炎的另一只手，拦腰扶住同样摇摇欲坠的苏珊妮。
该不该立刻告诉苏珊妮，雪儿的真实想法？——只要劝她和雪儿之间暂时放下怨恨，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冰魔堡，或许真到了那里，一切的“误会”都会消失……
凌留在戒指上的能量似乎已经消耗殆尽，现在的我如果还想向戒指索取些什么，该轮到自己付出代价。
※※※
我哭不出声音，可泪水却不住流出。
然而一段时间的相处，苏珊妮对高炎逐渐有了好感，后来她或许是真心想治好他，可她也清楚：真正要想让高炎复原，需要怎样的代价！
为什么……刚才我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我没有更坚决地阻止他，为什么我没有用剑或魔法强行毁掉他怀里的琴，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我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他冒险，看着他死……
可是在我出现之后，一切情形急转直下！
“你要做什么，兰若？”苏珊妮在我身后高喊。
该死……是奇迹之铠！这件铠甲奇特的防护能力，现在却成了让我求死不得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