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五章 宿命之弦
苏珊妮咬着嘴唇，她已经在怀疑，虽然这怀疑之前，她已经付出太沉痛的代价。
不，我并没有怨恨她，尤其在听过刚才那番对话之后。阿玛迪罗家世代都遵守着某种严格的“密令”，真正要害我的并不是苏珊妮，而是那支配密令的主人吧。
“是你——索默尔·凌！？”
“究竟是谁、谁在奏琴？！”苏珊妮的声音流露着明显地不安。意外的琴声让她分心，那琴声本身或许没有杀伤力，但它却打乱了苏珊妮的方寸，让她失衡了的力量把自己的琴弦冲断！
我来不及细想，来不及回味他刚才那番话的涵义——眼前的局面，正在发生急转直下的改变。
虽然认识达斯并没有多久，而他留给我的，却有一些永远不可磨灭的东西……
“这个，就靠它了……”苏珊妮的眼光投向那张断弦的银琴：“这种银琴来自我们的英雄祖先，据说布拉卡达的先辈法王中曾经有人习得它的全部奥妙——银琴能奏出一种具有特殊力量的旋律，这种旋律只在能够支配天使联盟的几个英雄后裔家族中传承下来……”
“当心！”苏珊妮忽然大声提醒。
我甚至不能肯定，忽然现形的奇迹之铠什么时候又会“压迫”我，现在我必须尽量利用它，更利用暗杀者对达斯的忌惮。
“谁？……”这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仿佛是在我的躯壳里说话，这个声音除非我自己更无人听见，毫无心理准备的我惊得凝住了动作，好不容易，我才压抑住心底的激动不至于暴露自己：
一击不中，暗杀者们很快就消失了，连同那张银琴，消失得无影无踪。
※※※
“杀！”暗杀者再一次向残存的钻石傀儡下令！傀儡们已经欺近苏珊妮的身体，可这个本领高强的最高法师竟不作任何反抗。
“达斯？”苏珊妮本人将信将疑，她熟悉达斯——奇迹之铠可以遮住我的原貌，但身形动作却不会同达斯一样……
“布拉卡达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的领导者，很久以前就没有了。”苏珊妮说，“魔法学院选举法王只是无奈之举！因为在好几代以前，我们就已经失去支配‘天使联盟’的力量……”
“你应该向我复仇！”苏珊妮吸口气说道，“你应该记得我对你做过什么！是我把你打下深渊，你应该恨我、亲手向我报复啊！”
——然而那几个英雄家族都早已绝嗣。阿玛迪罗家只是其中的一系远门旁支，苏珊妮继承的魔琴虽然威力仍然强大得超越寻常魔法，能够不受禁魔诅咒的限制……但苏珊妮的琴声，比起那种真正的传自王者的旋律，已不能同日而语。
“如果你不出现，我应该已经死了。”踏着一地钻石傀儡的碎片，苏珊妮慢慢向我走近，“他们要杀我，我却宁死不能反抗！——现在我的命是你的，你可以拿去，我一样不会反抗的。”
魔纱用比雷鸟更快的速度穿过阴云与星光之间的夜空，仿佛并没有用太久时间，我们就回到那片清冷苍凉的沙地之上。我以为我们能看到泉水漾动的一鳞鳞光线，可现在这里只剩下黑沉沉的静寂。
“刚才你也说了，我是来救你的，”我微微一笑道，“既然我救了你，就不会再‘拿走’你的命。”
“哎？……”我这才留意到自己的身体——在刚才全力砍杀的时候，隐形的“奇迹之铠”竟然又显现在我的身上！
“那么，先带我去见达斯！”苏珊妮猛地捉住我的手臂急切无比地说，“达斯·索兰！——现在他究竟在哪里？！”
“在布拉卡达，了解银琴奥妙的只剩下我们阿玛迪罗家！”苏珊妮咬了咬嘴唇道，“……除非他是，除非他确实是！……”
※※※
“就算银琴可以假冒，那神谕之冠的力量又怎么会被假冒者支配着？！——不是说，只有真正的王才能支配它么？！”我忽然想起同我交锋的哈德，据说他已经背离亡灵巫师的组织，我曾经猜测，现在同哈德勾结的人应该是光——可达斯·索兰却告诉我，黑爵士的背后有“神谕之冠”的力量，而神谕之冠的保有者，只能是号称已经失踪的琼斯菲尔。
黑爵士和达斯前不久的那场恶战，看来这些暗杀者还没那么快知道，他们并不知道达斯后来受伤，但他们一定早听说过达斯·索兰的威名。在克鲁罗德，达斯就曾经深入光的城堡解救艾克斯，剑术大师的本领这几个暗杀者说不定也曾经领教呢！
“叮”地一声，那张闪亮的银琴被抛弃在干涸的池塘中，这段的银弦还在一连串回音中瑟瑟颤动。
黑暗中，我们终究看到那鹅卵石的堤岸！——我们并没有找错地点，但现在石堤环绕着的中央，只有黑暗，没有一丝一纹的水光。
虽然我十足戒备，可一声悦耳的琴声，和着夺目的光线！却还是从一个我完全预料不到的角度向我攻来！
我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我不愿看到这个少女魔法师就这样血溅当场。
难道是他，难道是高炎！……我冲动地想跃出藏身之地，我想上前看个究竟，除了那个精灵男子，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琴声……
看来，他们并不想在这个场合，同拥有奇迹之铠的“达斯·索兰”对抗。
苏珊妮有些心灰意懒地坐倒在石堤上，她沉默了很久，她似乎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我该怎么办？！”苏珊妮忽然仰天大喊，“父亲？爷爷？法王陛下？！……现在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杀他们！我的剑已砍到暗杀者身边，他们忙于招架，顿时乱了阵脚。
苏珊妮口中的“他”显然不是光，“他”同阿玛迪罗家一样知道银琴的奥妙，而银琴的奥妙除了苏珊妮和高炎，还有谁可能得过传授？——难道真地是至高的法王、难道这把银琴真是代表什么“法王的密令”？……但布拉卡达法王的密令，又怎么会落到了光·奥德丽的部下手中呢？
如果我不告诉苏珊妮，我根本摆脱不了她的。雷鸟筑已经罹难，我一个人只能在这陌生的危机四伏的荒原上踟蹰下去；我也正在寻找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我宁愿相信苏珊妮，她毕竟是汝斯和达斯久已认识的朋友。
我不知道……或许，苏珊妮原本并不想对我说什么，她所面临的难题本不想向我求得解决——但现在这里只有我，我是她唯一的听众，而神情失落的苏珊妮，正好需要一个听众。
苏珊妮扭过头望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惊讶，但她仍然没有任何自卫的动作——一只钻石的手臂忽地一声扫向她的后脑，“不！”同一瞬间，我已条件反射地扑了过去。
“既然你已经了解，你还不愿意服从吗？！”一个暗杀者陡然提高了声音说。
苏珊妮只是摇头，她没有等待魔纱落稳，就已经匆匆地奔向那片黑暗之中。
根据古老的法律，布拉卡达“真正的王者”，应该是神谕之冠的支配者！——可是在许多世代之前，一系列的意外已经使神谕之冠的秘密失传。由魔法学院选举的法王一个又一个的轮换，但他们都只是神谕之冠的保管人而已——布拉卡达的魔法师费尽心力，想重新开启神谕之冠的力量，但他们的诸多努力都宣告失败。
重剑划破空气，带着刺耳的呜鸣！那自动发声的银琴不觉间已中断声音，那笼罩着暗杀者们的银亮光线也黯然失色。
“第一、先告诉我，是不是汝斯……”苏珊妮问，“是不是汝斯·沃文告诉你奇迹之铠的秘密？”
“啪！”那条钻石手臂被沉重的剑刃硬生生斫断，断肢砸在水晶化的地面上，发出玻璃一般地碎裂声。不容多想，我继续用力挥剑，在那些钻石傀儡反应过来之前，它们已尽数被拦腰截断！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得喃喃自语。
“……你真地还没有死。”苏珊妮轻轻叹息，“……而且是你救我，竟然是你来救我！……”
我良久地保持着警戒，终于确定那些阴险的家伙已经走远。我这才松了口气，随着达斯的剑缓缓垂下，我身上的铠甲又重新化作无形。
“你说的天使联盟，莫非是‘神谕之冠’？！”我不禁心念一动。
“你还不明白吗，兰若？！”一个飘荡荡的声音挡住了我的脚步，“这是我传下来的琴声，高炎是从我手里得到银琴，先是布拉卡达、然后是勒穆利亚……得到我传授的并不止一人！……”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苏珊妮。不仅仅是关于“密令”和暗杀者的关系——我现在回忆起方才索默尔·凌的声音……如果那银琴，如果高炎的、苏珊妮的，还有暗杀者们手中的银琴，都有着相同的来源！——那末问清楚银琴的渊源，问清楚这张琴同法王密令的关联！……只要问清楚这个！我预感得到，只要问清楚这个，许多盘根错节的困难或许就迎刃而解了。
“他并没有亲自来，他还是、还是不愿见我们阿玛迪罗家的人吗？……”苏珊妮叹了口气。
“达斯……真地‘走了’！？”尽管我已经在飞行中一点点告诉了苏珊妮，但她好象直到现在才打算相信。
“是的……”苏珊妮脸色惨白地说，“不论你们是什么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阿玛迪罗的传人绝对服从密令。”
离开只是几个时辰，那充溢着神奇泉水的池塘已完全干涸！……而达斯·索兰，他的形体早已神秘地消失在泉水中，现在就连泉水也已经消失，任何东西都没有留存下来。
※※※
银琴！那竟然也是一张银琴，同高炎和苏珊妮一模一样的银琴——不同的是，这一张琴焕发着更加夺目的光彩，那流动着的银光在闪亮的琴弦上轻轻辗转，竟然自动地发出那美妙的乐曲声！
暗杀者手中的银琴仍然在自发地弹奏，苏珊妮着魔似地垂下了头，双膝跪倒在暗杀者跟前。
“第二、救你的是不是达斯？”苏珊妮紧接着问，“是不是达斯·索兰把你从悬崖底下救起来？”
苏珊妮的魔纱把我带到了空中，我已经经历过好几次风中的飞行，我尝试着努力辨认筑曾经飞行的方向和路线，而苏珊妮本人也约摸知道，那一泓神秘泉水深藏在沙漠中的大概位置。
阿玛迪罗家等待的“真正的王”，应该是布拉卡达的复兴者而不是毁灭者！这个王者怎么会同光的暗杀者勾结，同最高法师反戈相向？！
不，这琴声已经改变，变得更加哀怨、更加缠绵……这决不是苏珊妮刚才奏响的充满破坏力的魔曲，这只是一曲平常的音乐，淡淡的挽歌。
“……可如果说他不是……”如果现在银琴的背后只是一个冒名顶替者，苏珊妮真地会那样容易被蒙蔽么？——
“谁？”这一次，轮到那些暗杀者感到意外。
“快，先带我见达斯·索兰！”苏珊妮催促道，“汝斯现在可能有危险——其他事情我们稍后再说！”
我心念一闪，索性不再发声，达斯的剑横在我的手中，这时候，如果让他们认为我是达斯，或许敌人会感到更多的压力。
“这话怎么说？！”苏珊妮话外有话，显然另有所指？
如果布拉卡达以外的国家知道这个消息，如果他们知道以魔法力量著称的布拉卡达不再象想象中那样强大，如果他们知道，原本人少兵弱的布拉卡达也已失去天使联盟力量做后盾，那末布拉卡达就会遭遇接踵而来的危险……
“……凌？——”他仿佛只是匆匆“路过”，他怎么能这样，凭空丢下一句话，随即又凭空消失呢？！
可是，既然神谕之冠的秘密久已失传，阿玛迪罗家又怎么能够判定，这个“真正的王者”一定能够出现、又在何时何地出现呢？
银琴就此成为了真正王族血统和力量的证明。
“我们……弄错地方了么？……”
“什么人？！”暗杀者们也被我的突袭震慑，他们的口气如临大敌，即使是面对最高法师苏珊妮，她也远远没受到我这样的“礼遇”。
究竟该不该，就这样把一切都告诉苏珊妮？我不禁心生踌躇。
“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弄清楚其他一些事情……”这样，苏珊妮终于决定告诉我，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阿玛迪罗家所秉受的先代法王的密令，就是甄别和拥戴后世出现的‘真正的王’。”苏珊妮说，“密令说真王会把失传的旋律带回人间，而阿玛迪罗家所了解的知识，能够读懂真正的领袖通过银琴传递的光与声音……到那个时刻，阿玛迪罗家将绝对听从持有银琴的真王的任何指令，而那一刻，才是布拉卡达真正复兴的时候……”
“……达斯·索兰？！”一个暗杀者戒意深重地发问。
“谁？”苏珊妮放下了断弦的银琴，可银色的琴声仍不绝入耳！
“你不杀我，我不一定就会感激你的。”可苏珊妮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在我决定告诉你一些事情之前，你必须先告诉我其他一些事！”
好家伙……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剑，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我自己的力量，而是汝斯的铠甲和达斯的剑，是他们的帮助让我的攻击看上去凛凛生威。
“什么事情？”苏珊妮莫名郑重而紧张的神态让我暗暗吃惊。
“达斯……”我望着手中的剑，我的泪水一点一滴地洒落在剑刃上。这是达斯的剑，我这才想起，自从同苏珊妮一战之后，我的剑或许已失落在那片悬崖上下，现在帮助和支持着我的，完全是达斯，是他带给我的力量和意志。
银琴的偷袭虽然击中了我，但由于奇迹之铠的保护，它并不能伤我分毫。
我发现，其实我并没有选择。
“你去了哪里？现在……你回来了么？……”我压低着声音，可我的话终究还是显出语无伦次。我抬起手掌，凝视那久已沉寂的“生命之环”，可生命之环仍然如一段白铁黯淡无光。
“但是我们阿玛迪罗家的先祖早已在担忧这个局面，”苏珊妮接着说道，“我们的前辈传下遗训：阿玛迪罗家真正效忠的，决不是魔法学院的法王，而是能够支配天使联盟的真王——阿玛迪罗家，一直在等待这个真正的王者出现……”
※※※
“退！”不知哪个家伙呼喝一声，那些灰色的人影就象被撞散的烟雾，尽数消逝在四际的黑暗中。
从头到脚包裹的甲胄遮住了我的面貌，所以这些家伙才会把我当作达斯·索兰么！？
“——这个琼斯菲尔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追问苏珊妮，从她的表情里，我相信她一定了解这个失踪法王更多的真相。
“看来，汝斯的问题不得不先放下来，”苏珊妮泄了口气，“现在就算我们确定他的下落，以你我的力量……即使你有奇迹之铠，也没那么轻易救他出来……”
“可你以前就不怀疑过吗？！——如果发布这个命令的并非你们真正的王？！”我抢辩着问她，“会不会，银琴的秘密已经泄露——在真正的法王出现之前，布拉卡达的敌人却抢先掌握了它？！”
“现在，你是不是服从？！”暗杀者只是加重语气逼迫苏珊妮，他们根本不想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可那张银琴呢？混乱之中我并没看到谁移动那张银琴……那张迫使苏珊妮跪伏的乐器这时却突然失踪了——它会不会有什么古怪的作用？——领教过苏珊妮的反戈一击，我再不敢对“银琴的奥妙”掉以轻心。
“是你！”苏珊妮这才看清楚我的相貌，现在的她要比看到“达斯”现身更惊愕百倍。
所以在很久之前，布拉卡达就变得越来越封闭和孤立，他们要垄断自己魔法知识上的优势，并且尽量让外人看来莫测高深——千百年来，布拉卡达实际上不再是靠真正的实力、而是靠闭关自守的政策维持着暂时的平静。
苏珊妮的表情，显出一丝困惑和痛苦：“法王的密令是无条件的，我们只有服从，不然，就只有死！……”苏珊妮欲言又止，但我猜测，这个“密令”之所以能够约束她，决不仅仅是一个口头的誓言……
“这么说……你们现在已经等到真王了么？！”我回想着苏珊妮此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她在悬崖边攻击我，她把最高法师们引入末日绝地，她面对暗杀者的攻击毫不反抗——难道都是因为那个“真王”通过银琴命令她，而她祖祖辈辈，都一直在等待这样的命令！？
“奇迹之铠！”幽暗之中，一个声音恚恨地大叫，“果然是……奇迹之铠！”
一道银色的光辉正被他徐徐举过头顶，灰甲的暗杀者们纷纷拜倒在这片银色的光辉中。
不能等那些家伙也觉察出来！我必须抢攻，趁着身上还有力量！
“可以说是……”确实是汝斯王子给铠甲悄悄地交托给我，尽管那“奇迹之铠的秘密”实在一言难尽……
仓促间我用剑拦截，但坚韧的剑却拦不住声音和光线，“嗤”地一击！我忽然感到整个身躯被微微震荡。
“达斯或许不是布拉卡达最有‘知识’的法师，但这样的难题只有他能了解……”苏珊妮忧郁地说，“我曾经无比期待和相信的一些东西，可当它们出现的时候，情况却已经改变——现在我真地很矛盾，我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那是我们家族的宿命！”苏珊妮望着怀中的银琴淡淡苦笑，“布拉卡达早已不是过去的布拉卡达……可阿玛迪罗家，却同布拉卡达的‘过去’联在一起……”
“是——”
苏珊妮点头证明了我的猜测：“是的，‘神谕之冠’！——天使联盟的六大部件之一，千百年来，它一直是布拉卡达的镇国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