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强子
“妈妈，那个老爷爷真臭啊，臭死了！”
“一看就是捡垃圾的，小心被他传染啥病，咱离远点”
坐在地铁座椅上的刘二柱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布衫，没闻出来什么味道。
这已经是他衣服里最干净体面的衣服了，只有逢年过节才穿。他前天还特意委托同是收垃圾的冯婶帮他熨了熨，毕竟今天要来城里托人办事，还是干净些好。
可是那对原本坐在他身边的母女还是站了起来，去了别的车厢。
地铁很挤，刘二柱面前那些干净体面的城里人们都快挤成一团浆糊了，可是却依然没人在刘二强的身旁坐下。
咋的？这铁板凳烫屁股？刘二强在心里如此嘲讽道。他当然明白人们为什么不坐过来，但他需要这种冷幽默来安慰自己。
不坐拉到，老子正好背酸的很。刘二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躺在了铁板凳上，把装着钱的挎包枕在了头底下。不过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因为这“枕头”有些矮了，刘二柱的脖子又开始酸了。
这下，座位上剩下的几个人也撇了撇嘴，露出鄙夷的眼神，站了起来。
地铁外，风声呼啸；地铁内，人潮涌动。
六十岁的刘二柱已经很久没来过城里了，这次是为了去城里给小强子打听幼儿园的事。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他揪着那地铁口的工作人员问了好久才明白怎么买票，怎么进站。
“地铁即将到达东湖西站，请前往东湖西站的乘客做好准备”
地铁到站了。
“东湖西站那娃儿是说东湖西站还是西湖东站来着？”刘二强挠着脸回想着。
“管他娘的！下了再说！”
刘二柱赶在车门关上前，跑出了地铁。当然，他绝对不会忘了他的小挎包。那里面装了他这几年攒下的积蓄。
刘二柱摸索着走出了地铁站。他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城市，有些眼花缭乱。
“变化真大嘞！”
他想起了冯婶说的话。冯婶知道刘二柱要给小强子选城里的幼儿园后，先是臭骂了他一顿，说他人小脸大，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刘二柱就站在冯婶家门前应着，一句话也不说。
骂完了，最后，冯婶还是找人帮他牵了线。告诉他，今天去东湖的百货大厦底下，找个脸上有两道疤的男人，那人会帮忙介绍。
刘二柱问了好几个路人，转了好几个街头，才找到了百货大厦，这楼高的他都快仰断脖子也看不到头。
他看了又看，却怎么也没有看见脸上有疤的人，这城里人，不管男娃女娃，一个个都光洁水灵，咋脸上都抹粉嘞？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背着身正在抽烟的人，他走过去拉着那人的肩膀就把他转了过来。
“咦！正是恁嘞！两道疤！”刘二柱激动地说道。
“不，老头你谁啊？”
“俺刘二柱！莲花村嘞！冯婶托恁给俺家小强子找幼儿园嘞！”
男人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熄了烟，说道：
“两万块，钱带够了没？”
刘二柱有些心虚地笑了笑，从挎包里掏出了钱，递给了男人。
那男人点了点，说道：“咋才七千？我不是说过要两万吗？”
刘二柱笑着说道：“七千还是东拼西凑的嘞！没事，俺去和校长谈谈，让他缓俺几天，俺有钱了就给他补上！”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笑呵呵的刘二柱，随后用极其难听的城里方言大骂了他一顿，最后抽出了从那七千里抽出了两百块，走了。
“诶！恁还没告诉俺哪家幼儿园嘞？”
男人头也没回。
“走就走呗，不办就不办，临走还捞些油水！呸！”
刘二柱骂骂咧咧地走了。他在这令人炫目的大城市里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手里也没闲着，捡了不少空瓶子。
终于，他在城郊的一家小幼儿园门口停下了。因为他透过护栏看见了一套给小孩子玩的滑滑梯。
“小强子可爱玩这个嘞！”
于是，刘二强靠着几根烟，说服了门卫，把他引到了院长办公室前。
正在看书的女院长看见了门口的刘二柱，不由得摘下了老花眼镜，请了他进来。办公室有些局促，不过很多书籍，书卷气很浓。刘二强扛着一袋大蛇皮袋，站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您坐啊，站着干嘛？”院长给刘二柱端了一杯茶水，指了指一旁的布料沙发，示意他坐下。
可是刘二柱摆了摆手，双手接过了茶水，没有坐下。他怕弄脏了院长的沙发。
“俺就来问问，敢问恁这学费得要个多少钱？”
院长见刘二柱如此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就直说了：
“一年一万二，三年三万六。按年收费。”
刘二柱听完，手里的茶水抖了抖。他皱着个脸，把茶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茶几上，取下了自己的小挎包，小心地取出了那六千八百块钱。递到了院长面前。
“这个院长啊，俺是农村嘞，就靠捡垃圾混口饭吃。平时也没啥积蓄，这点钱先给恁，剩下的俺一定补给恁！绝对不带差的！不信恁去莲花村打听打听，俺刘二柱从来没差过谁嘞钱”
刘二柱越说越激动，而院长则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掏出了一份表格，戴上了眼镜，提起了笔。
“入学的，是男孩女孩？”
“男娃！”
“几岁？”
“4岁！”
“您是他爷爷吗？”
刘二柱挠了挠头，笑了笑，说道：“恁说爷爷也行，说是爸爸也行”
“嗯？”院长疑惑地抬起了头。
“那小强子他其实是俺捡嘞”刘二柱显得有些局促，比这房间还要局促些。
院长叹了口气，摘下了眼镜。放下了笔，摇了摇头。
刘二柱一直在城里捡瓶子，捡了两大袋子，然后去换了十四块钱。他回去时没有选择坐地铁，而是直接走回去的。
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不知道是城市的空气要比村里沉重些还是咋的。
路上，他买了两个刚出炉的韭菜鸡蛋烧饼，揣在怀里。四元。
又买了两个白馒头。两元。就着凉水喝了，当是晚餐。
回到莲花村的烂屋棚时，天已经黑了。小强子已经煮好了面条，坐在门口等着刘二柱。蚊子很多，所以他必须不停拍来拍去。
“小强子！”
听到刘二柱喊他，小强子立刻冲了过去，扑到了刘二柱怀里。
“恁咋煮了面条嘞，俺都吃过了！”
“你咋知道俺煮了面条？”
“俺闻着嘞！”
“俺也闻着你给俺带了吃的嘞！”
刘二柱从怀里掏出了那两个依然热气腾腾的烧饼，递给了小强子。
“慢点吃嘞！别噎着！瞅你那熊样子！”
刘二柱摸着小强子短短的头发，缓缓说道：
“小强子，你以后就跟着俺去捡垃圾吧？中不中？”
“中！只要你在，去哪都中。”
刘二柱哈哈大笑了起来。
“咱以后就去城里捡！那些城里娃子嫌俺们臭！俺们偏要臭，臭死那些娃子！”
“中！”
从此，小强子便跟着刘二柱在城市的一个个街头，翻着一个个垃圾箱，捡着一个个水瓶子。
夏天去了，冬天又来。
直到，直到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