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子轩与李瑾瑜（八）
瑾瑜连忙抽起毛巾重新折叠后开始为他擦拭脸庞。虽然她从未替人擦过脸，但她能感受到他俊朗的轮廓。抛开他凶神恶煞的一面不谈，他其实长得很好看。
宋子轩任由她摆布着脸庞，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腰身。在近距离之下他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那是书纸的味道柔和而熟悉——这味道让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静悄无声的上古园，风拂过树梢，鸟鸣悠扬，而园内却仿佛与世隔绝。不知过了多久，楚朝生忽然打破了这片宁静：“可以了。”
瑾瑜轻声应了声“喔”，缓缓收回已经有些发干的毛巾，完全没有注意到宋子轩的目光正紧紧锁着她。她端起水盆，恭敬地福了福身，“瑾瑜先退下了。”说完，她走向一旁的柳儿，只见柳儿一脸疲惫，瞪大着眼睛看着她。
一出上古园，吴柳儿像是虚脱了一般，差点跌倒在阶梯上。“我没力了……瑾瑜姊，你是存心的吗？”她喘着气，带着一丝哭腔。
瑾瑜回头，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哭了？”
“呜……还不是因为瑾瑜姊你！”吴柳儿红着脸，吸了吸鼻子，“你刚才给三少爷擦脸，那哪是擦脸啊？简直像是要把他的脸给刮下来似的！我还以为三少爷要发火了，吓死我了……”
瑾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太熟练。”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三少爷让我们给他擦脸呢。”柳儿叹了口气，“以往他连让我靠近他一步都会生气的。”
“可能他今天心情不错吧。”瑾瑜试图安慰她，“下次我会更加注意的。”
“还有下次？”柳儿苦着脸，但看到瑾瑜眯起眼睛，像是在享受夏风的吹拂，她也不禁尝试闭上眼睛去感受。微风拂过，带来一丝丝清凉，但柳儿却觉得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她们来到凉亭，发现宋子轩正悠闲地坐在那里看书。柳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生怕瑾瑜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然而，瑾瑜却像是被瞌睡虫缠上了似的，打起了瞌睡。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嗤。”宋子轩自言自语地合上手中的《玉楼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他皱眉，“你在鬼叫什么？”
瑾瑜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道：“少爷不是在叫我？”
宋子轩瞪了她一眼，“你给我站到前头来！”
瑾瑜慢慢走到他面前，她的身形虽瘦小，但站得笔直。宋子轩看着她，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明明是个丫鬟，为何总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怎么！宋府是虐待你了吗？成天到晚净看见你在睡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瑾瑜如实回答：“瑾瑜无事可作……自然就想睡了。”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少爷允许，请让奴婢整理博古斋。”
宋子轩听她称自己为“奴婢”，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注意到，只有有求于他时，她才会如此自称。他皱了皱眉，“怎么我有种感觉，你宁愿与书作伴，也不愿服侍我这个主子？”
她正欲开口，却瞥见柳儿在他身后拼命摇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了哀求，示意她别再激怒宋子轩。
“奴婢……不敢。”她叹了口气，低垂眼睑，声音中透出一丝无奈。
“又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宋子轩瞥了她一眼，见她与昨日为书而争执时的倔强模样判若两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愤然将手中的书摔在地上。
她微微一怔，随即弯身去捡那本书。
“别用你的脏手碰它！”宋子轩怒喝道，他视那本书比自己的尊严还要重要，若是他自己倒在地上，恐怕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三少爷若是不想要这本书了，就请赐给奴婢吧。”她平静地回应。
“你当自己是收破烂的吗？是不是我每摔一本书，你就要捡回去？”宋子轩的怒火愈发旺盛。
“如果三少爷愿意的话……”她小声嘀咕，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宋子轩的身体仿佛要燃烧起来，那股怒火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噬。柳儿站在他身后，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喘什么喘？再喘，我就让你学狗叫！”宋子轩转过头，瞪了柳儿一眼。
“不，奴婢不敢……”柳儿顿时吓得泪水夺眶而出。
瑾瑜见状，眉头紧蹙。“三少爷，若有什么不满，请直接对瑾瑜发泄，不要迁怒于柳儿。”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你也知道我在迁怒？那你就不该惹我生气！”宋子轩冷冷地回应。
她何时惹他生气了？他的脾气总是如此难以捉摸，时而温和，时而暴躁。“少爷若是不喜，就将奴婢调回博古斋吧，省得在这碍您的眼。”她淡淡地说。
“你想走？没那么容易！”宋子轩咬牙切齿。
“哟，谁在说要许愿啊？我走到拱门这儿就听到了。”这时，宋子墨带着笑脸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他随意地看了一眼退到宋子轩身后的瑾瑜，然后悠然地走上凉亭。“三哥好兴致啊，难得见你出来……哦？在看《玉楼春》吗？那正好，我正好有东西给你看看。”他坐下后，环顾四周空无一物的石桌，笑道：“没酒怎么行？朝生，快去拿酒来。”
“你倒是清闲。”宋子轩冷冷地回应。
“我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宋子墨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有些疲惫。“三哥不知我平日里有多忙，身体都快累垮了。”他继续说道，见宋子轩没有回应，也不以为意，直接吩咐道：“大武，把手稿本拿上来。”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看手稿本了。”宋子轩提醒道。
“你是不看了，但这一本你不得不看。”宋子墨说着，将厚厚一叠的手稿本放在石桌上。他的笑容中透露出一丝别有深意的意味。
封澐书肆除了售卖书籍、纸张及相关物品外，还承接了几所书院的刻印工作。此外，在大明朝里，许多文人以刻书为荣，他们时常刻印自己的诗文或祖谱以传颂美名；然而也有许多文人虽文采斐然却不会刻书，甚至刻出的书纸质粗劣不堪入目。因此，他们往往私下请封澐书肆代为刻印并隐瞒此事。
但这并非封澐书肆在南京城独占鳌头的原因。它还自行编写、刻印了许多演义小说。换句话说，宋子轩曾经培养了一些作者，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再过问这些事务了。自从他双腿受伤后，书肆的所有工作都交给了宋子墨。而宋子轩也不再阅读手稿本，不再对任何书籍进行评论。在他腿伤之后，经他之手审阅的仅有一本手稿本，而那本书经过刻印后，成为了当代极富盛名的小说。
“你一定得看。”见宋子轩仍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宋子墨无辜地微笑，轻轻展开手中的扇子，轻轻摇曳。“这是林昊交给我的手稿本，我粗略看了一回，怕出版之后反响不大。你若不看，我就只能让它退回去了。”
“林昊？”听到这个名字，宋子轩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回来。
“正是。林昊是你培养出的得力助手，当初我刚接手书肆时，也多亏了他在一旁辅助……”宋子墨开始慢慢展开话题。
“好了，你可以归回正题了。”宋子轩不耐烦地打断他，转头对瑾瑜说：“瑾瑜，把手稿本拿过来。”
瑾瑜上前，默默地将一叠手稿本推到了宋子轩的面前。手稿本的首页是工整的楷书，熟悉的字体让宋子轩微微吃惊，他迅速翻了几页。
“是他？”宋子轩的语气中满是惊讶。
“我就说三哥好眼力嘛。”宋子墨轻笑一声，“这可是你期盼已久的手稿本呢。”
“林昊现在在哪？”宋子轩抬头，目光炯炯地问道。
“他不敢来，怕你又严刑拷打他，所以我让他去北京的书肆一趟。何苦呢？”宋子墨半开玩笑地说着，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思。
宋子轩的脸色依然冷冷清清，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这本手稿本写的是纯情的才子佳人故事，与慕如初之前的《桃花劫》可谓是天差地别。”宋子墨继续说着，但心思似乎已经飘到了别处，特别是当他注意到瑾瑜时。
三年来，宋子轩在上古园里深居简出，除了朝生外，几乎没有哪个仆人能心甘情愿地来上古园服侍他。瑾瑜是第一个，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原本他还以为宋子轩是在折磨这丫鬟，但现在看来，她却是健健康康的，没有半点惊惧或泪水。
她的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目光乖顺地垂下，这是丫鬟应有的本分。刚才靠近他拿手稿本时，他还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纸香味，这应是长年待在书堆里才会有的味道。这样一个丫鬟，确实比其他丫头要复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