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无痕与苏婉清（六）
“真的？”婉儿和婉清一同惊喜地低呼。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她们不必再流浪，不必再卖粥，也不必再进他人府里当厨娘了。
男人看着婉清，眸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转向婉儿时，脸上的宠溺笑容更加明显。“是真的。这老头自称美食家，四处寻找厨娘助他写本食馔，想要挤上这百年来美食家的名号，却不知道失传的食记就藏在他的库房里，他连翻都未曾翻过。”
“谢天谢地，大师兄，你有没有受伤？”婉儿关切地问道，她的眼中满是担忧。
男人轻笑一声，轻轻将婉儿拉了过来，“这里的护院都是三脚猫功夫，怎能发现我呢？”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铁盒，递给婉清和婉儿看。
“师父临终前说过，食记由盒装，外有漆金刻百鸟呈祥，这漆已剥落，大师兄确定是这小铁盒吗？”婉清仔细观察着铁盒，轻声问道。
“正是。”男人肯定地点点头，转向婉儿说道：“既然找到了食记，留在刘府的意义也就没有了。婉儿，你去收拾包袱，咱们趁夜离开。”
“我去收拾好了……”婉清刚想接过话头。
“不，婉清，我有话要跟你说。”男人打断了她，等婉儿进屋之后，他拉着婉清往竹林走去。
竹林深处，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男人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婉清，你该知道师父要咱们偷这本食记的原因。”
“嗯。”婉清点了点头，她知道师父一直对婉儿的厨艺天赋不抱希望，所以临终前才让他们去偷食记，希望借助食记的力量，让婉儿成为一代厨艺高手。这是师父为婉儿安排的最后一条路，虽然有些不光彩，但师父的用心良苦，婉清是理解的。
“据传食记是数百年前一位厨艺鬼才遗留给后世的宝贵财富，详细记载了食概、食味、食技等多方面的厨艺知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本食记或许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籍，但对于我们厨子来说，它却是无价之宝。”男人缓缓说道，眼中闪烁着对食记的敬重和渴望。
“师父是盼这本食记能让婉儿从此一跃成为厨娘之最，留名百世。”婉清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我们找到食记，也算是完成了师父的心愿。”
男人点了点头，半垂着眼，动了动粗厚的手指，“师父收养我们，也是为了婉儿。现在，是时候我们报恩了。”
“是的，每次有宴会，婉儿作为厨娘都会领赏，她的厨艺已经逐渐在南京城传开。”婉清补充道。
“但还不够。”男人忽然顿住，上下打量了婉清一眼，“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先前我眼里只有食记和婉儿，没注意到你也是一身的单衣。”
婉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刚刚有人想要……冒犯婉儿……”
“什么？”男人瞬间怒气横生，“是谁？是谁敢冒犯婉儿？”他愤怒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充满了杀意。
“没事没事，已经给他打退了。”婉清急忙安抚他，不愿让他过于激动。
“真没事吗？你这个师姐是怎么做的？”男人怒气未消，质疑道。
“我尽力了……”婉清有些委屈地回答。
“尽力？你真尽力了吗？”男人忽然提高了音量，“我们当日在师父面前许下什么誓言，你还记得吗？不管自身如何，先护婉儿。你真记得了吗？你毕竟是女人，若有什么不测，你还是会舍了婉儿。”
婉清被他的话说得无言以对，只能低头不语。她知道男人说得对，她作为师姐，确实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地保护婉儿。
“大师兄，你今晚怎么了？”婉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她并不是多疑，也并未因伤势而看错了，今晚的他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行为古怪得让人难以理解。
她清楚记得，他自入门之日起，就深深地爱上了婉儿，将她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然而，现在婉儿明明安然无恙，他却对她产生了莫名的怪罪和敌意，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恐惧。
正当她思考之际，一股剧痛突然袭来，她的肩膀仿佛被重击，整个人瞬间被击飞，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大师兄出手打伤了她。
她惊愕地抬起头，试图开口询问原因，但鲜血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你想问我为什么？”他走近几步，声音低沉而冷酷。见婉清痛苦地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不要怪我，婉清。你应该知道，师父收留你，是因为他想让你成为永远帮助婉儿的人。”
婉清心中一痛，她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地保护婉儿，教她做菜，甚至让她以自己的名义出现在外界。然而，她不明白，为何现在要杀她？
“但是，你太有天赋了。”男人冷冷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你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厨艺天赋，无论做什么都比婉儿强。师父教你厨艺，并不是想让你成为一代名厨，而是要你辅助婉儿，永远地辅助她。然而，他临终前却后悔了，后悔收留了你这个厨子之女。他担心你的天赋会让你变得野心勃勃，最终会自立门户，离开婉儿……”
“不！我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婉清急切地打断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名厨，更没想过要自立门户。我只想和婉儿一起，过上简单快乐的生活。就算给我千两黄金，我也不愿离开她，去做一个孤独的厨子。”
“婉清的未来，谁也无法预料。”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中透露出复杂的情绪，“师父的遗愿，是要我确保婉儿的安全和幸福。他明白我对婉儿的深情，所以临终前将保护她的重任托付给了我。”
婉清听着，心中早已明了答案，她闭上双眼，声音颤抖：“师父……要你除掉我吗？”
男人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师父担心你的厨艺天赋会威胁到婉儿的地位。他怕你会因为追求厨艺的极致而忘记了对婉儿的承诺。他曾经说过，‘莫怪师父，要怪就怪我有个太过出色的徒弟’。婉清，这是师父的决定，我无法改变。”
说着，男人猛地举起了手掌，但突然停在空中，他听到婉儿正从屋内走出来的声音。他心中挣扎，最终狠下心来，一脚将婉清踢进了旁边的竹林里。
那一脚重得让人无法相信，几乎夺走了婉清半条命。她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鲜血流满了她的身体，分不清是头上的伤口还是口中呕出的血。她只能在那里痛苦地挣扎，心中充满了不解和绝望。
“婉清呢？”婉儿从屋内走出，看到师兄独自一人站在夜色中，她不解地问道。
婉儿心中充满了对师父的感激和敬仰，她从未想过师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二十年的养育之恩，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虚无的天下第一的名号吗？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婉清已经先行离开了刘府，我们分头行动，这样更安全。”大师兄的声音渐渐远去，留下婉清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夜色中。
她回想起自己年幼时，虽不爱杀生，但为了婉儿和师父的期望，不得不学习那些血腥的技艺。每当大师兄陪伴在婉儿身边时，她总是默默地承受着杀鱼切肉的痛苦，干呕不已。她从未有过怨言，因为她知道，这是她的责任，是她对婉儿和师父的承诺。
然而，为什么现在，她要被这样对待？
“可是婉清不会武功，万一……”婉儿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充满了担忧。
婉清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名状的悲凉。她不明白，她尽心尽力地教导婉儿做菜，从未有过自立门户的念头，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难道就是因为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厨艺天赋吗？
大师兄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她孤苦伶仃地坐在竹林里，看着最后的夜色缓缓消失在眼眸里。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吗？被遗弃在这片竹林里，孤独地等待死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