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挥麈清谈
次日一早,伏儿照常送了一碗药过来,小勤开门道谢接过来。
元之见到又送药来了,嘟囔道:“我都好了,不要再送了。”
宏哥儿放声回击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小勤对哥儿笑了笑,对元之道:“哥儿都发话了,可不是我说的。”
元之怨怼的眼神飘过去。
宏哥儿鼓着嘴,努力憋着不笑,向日每每病了,他俱收到了这句良药苦口的话。
“那先搁着吧。”元之道。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梁姑娘在吗?我家夫人找你。”
小勤搁下碗,跑过去迎门。
元之见她走出去,正要把药汁往痰盂里面倒出去一点点,不曾想,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抓着元之。
“姐姐,快进来,娘要把药汁倒了。”宏哥儿大声嚷道。
小勤折身回来,听到刚才的话儿,和宏哥儿用大人看小孩的眼神对着元之。
元之知道这事儿不对,端起碗一口气闷干了药汁,连渣子都吃进去了,完后,把碗反倒过来给两位看看。
小勤夺过碗,对哥儿道:“你娘是大人,大人不吃药也能好的。”
元之一听,忙接道:“你勤姐姐说得对。”
宏哥儿横着嘴,憋着气不说话。
元之翻来翻去,没有厚袄子,穿了三四件颜色、材料不一的衣裳套在外面。
小勤尽力克制不笑,说道:“不如穿我的袄子。”
“不用了,你要是又病了,家里又多了一个吃药的。”元之道。
须臾,伏儿领着元之去了一个陌生的舱室门首,伏儿停了脚步,请入内。
元之稍起了狐疑,及至屋内,穿过两道梅花暖帘后面,旦见庄苏安穿了簇新的暗紫红绣花道袍,外套银鼠褂子。
庄苏安见元之红蓝青绿绫罗麻葛俱裹在身上,尽显滑稽,皱了一回眉,复又嗤笑。
元之发愣立在一边,抠着手指头。
庄苏安笑完,忙请元之坐下。
元之一壁坐下,一壁四处张望,问道:“夫人在哪里?”
庄苏安道:“是我叫人请你来的。”
元之神色复杂,不知说什么,回道:“侯爷有什么话儿就直接说的?我病着,在外面吹不了风的。”
“你知道骊龙之珠的典故吗?”庄苏安问道。
元之幼时读过《庄子》,知其意,微微恼道:“不知道。”
庄苏安拿出一个芙蓉香囊,说道:“这能算是你送给我的吗?”
元之定睛一看,那是她半月前丢的香囊,道:“如果可以,请还给我。”
“我是真心实意的,这好像也是你的意思。”庄苏安道。
“我没有送你这种物件的意思,如果你想要,街上到处都是卖的。”元之伸过手要拿回的意思。
“粱元之,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希望你成为我的人。”庄苏安明说。
元之深吸一口气,吐道:“绝无可能。”
庄苏安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将香囊推过去了,说道:“如果你一天后悔了今天的决定,可以回来找我。”
元之袖了香囊,平静地说道:“除非我死了。”
“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庄苏安坚决道。
元之起身,跑了出去。
几天后,元之和宏哥儿携小勤突然出现齐家门首,敲门半晌后,舅母慢悠悠开了门,揉了揉眼,再细看,还是三人。
“舅母,是我,元之,哥儿,小勤。”元之道。
“京城和湖州,来回起码两个月,这才一个月。”舅舅一面说,一面把三人迎了进来。
“那边发生了不好的事儿,我只好先回来了。”元之道。
“回来就好。”舅母说着,斟茶摆果子。
元之忙推了,说:“舅母,不要如此客气,我们又不是客人。”忙伸头往里探了探,又道:“舅舅去哪里了?”
“别管他,你坐着,我去做点好吃的。”舅母说着,去厨房好一顿忙活。
元之等人去了后院小屋,哥儿把行李丢下,就往前院跑去了。
小勤一路看着,只见门首几十盆小花,大多枯萎了。站在门口,阴风袭来,冷不防一个冷战,打了一个喷嚏,小勤拢了拢衣领。进入屋内,虽然是大白天,但內间半亮半暗,元之赶忙点燃了油灯。
烛光照耀中,见那一张小炕上面落了些灰尘,上面一张小桌子,底下三把小杌子,几个半旧的小箱子,墙上的石灰早已脱了一部分。小勤仍觉有寒风扑来,抬首望去,那糊了纱的窗子破了老大一个洞。
小勤道:“姑娘这几年就是住在这茅坑里?”泪水没止不住流了下来。
元之不介意道:“要是怕了,现在回湖州也不迟。”
小勤道:“我不是怕,我是心疼姑娘……和哥儿。”
元之笑道:“我是还有一笔银子,等过几天,我们去城内看看有什么好宅子。”
小勤笑了,点了点头。
“娘,姐姐,吃饭了。”宏哥儿在前院嚷道。
两人来到堂屋,宏哥儿一板一眼地在搬椅子摆筷子。
舅母拿了齐氏前两日送来的两坛子茉莉花酒,三个大人边喝边谈,一直到酒酣耳热之际方散。
次日,元之醒后,口干舌燥,脑袋晕晕,踉踉跄跄走到厨房找水喝,咕嘟咕嘟两杯水下肚,瞬间清醒多了。
走出来,见舅母房门打开,想起昨日舅舅未归,便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舅母擦了擦泪水,转头看到元之,便道:“起那么早?”
元之走近,问道:“舅母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哭了?”
舅母道:“没哭,没睡饱,眼睛难受。”
元之道:“我昨日回来就看见舅母眼睛,又肿又红,家里发生了什么吗?”
舅母一闻此言,伏在元之的肩上,流水不住。半晌后说道:“那次从衙门回来后,你舅舅老实了一阵子。半月前,他和一个什么老乡学着倒卖古董,就是帮那些家业破败的人家卖家中的古董,几天就挣了五百多两银子。”说着,泪水如珍珠,身体一颤一颤。
元之轻拍舅母的后背。
舅母接着说道:“不想,前两天,倒卖卖了一个唐朝的琉璃花瓶,结果被衙门的人抓了。说那花瓶是假货,卖主和老乡都跑了,只他被抓了。衙门判你舅舅交八百两银子,还那买主,拿着之前挣的五百两,我这边凑了三百两交上去,结果又有一个人冒出来说被骗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我是没法了,要杀要剐管不着了。”
元之的脑海飞速远转,一时拿不了主意。
舅母擦干了泪水,起身说道:“我在李婶家买了许多过冬的蔬菜,等会儿送过来,还要做腌菜。”说完,走出去了。
元之恍恍惚惚,心里空落落地回房了。
小勤刚醒,用篦子在抿头,对镜左摇右摆地端详。
元之上回大方地给舅母二百两银子不心疼,因为那不是自己的钱。而今,要从她的身上剜肉了,砍下去,就是一百五十刀,刀刀心痛。
小勤抿头完,出门打水洗漱,洗漱完,还看见元之怔怔的,在她面前猛地拍了一下。
元之吓了一个激灵,啐道:“干什么,?想吓死人啊。”
小勤道:“你都坐了半个时辰,又不说话又不动,我才是要被你吓死呢。”
“小勤,我说如果,如果你只剩下二两银子,有一个很亲的人想拿走一两五钱银子,你会给吗?”元之一字一顿道。
“想屁吃呢,都给了,我直接上街要饭了。”小勤道。坐在元之的边上,低声问道:“舅母是要拿多少钱啊?”
“一百五十两。”元之道。
“你疯啦?”小勤道。
元之把早上舅母说的事儿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小勤想了想,说道:“咱才刚回来,那话儿未必真,不如等几天。”叹息一声,环视房间一周,又道:“苦啊,哥儿十八年寒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