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执柯作伐
齐氏七拐八绕地说来说去,见那人一句不接茬。
元之见表姐绕来绕去,和舅母是一条心,定是要配了这段姻缘。
两人来回交锋,齐氏暗说不行,只能走明路了。
“听娘说,近来有人有意与妹妹,你可是有什么想法?”齐氏一面说,一面细看元之的面色。
元之泰然自若,粘着线做活,完全不顺着齐氏的话儿走。“金宝,前边开布匹店铺金大爷的长子。今早说了一通子闲话就走了。”
齐氏见元之面色如常,不喜不嗔,因问道:“你是个什么想法?”
“姐姐,这根本就不重要,我是不会点头的。”元之说。
齐氏得到如此坚决的答复,心中不悦,但仍不弃,道:“为什么?万事总得有个缘由,人家求娶你做大娘子,照顾你的孩子,有衣有食的,还要求什么?”
“我的好姐姐儿,有些事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元之道。
“你是不是嫌弃宝儿是商贾出身,而今谁还管你什么出身,有钱的才是大爷,就算是你神仙,没有钱照样是现世宝。宝儿目今独身,又无子息,你过去了,生个一儿半女,全家都要高看你一眼。”齐氏道。
“我这种人,哪有什么身份瞧不上他。我就是不想,我就是一辈子吃糠咽菜也不想那人。”
“人家家资百万,良田千亩,屋子连片,长得也好,年纪大你两岁,未婚娶过,。你说说,哪一点儿配不上你?”
“姐儿别说了,是我配不上他。”
“你也别说这种赌气话,是,你以前是官家的小姐,父亲是六部堂官,母亲出身好。今时不同往日,你父亲那边没人,母亲这边的家业让你舅舅三两下子倒腾个精光,你要不为自己谋算,可是要吃一辈子的苦了。”齐氏说。
“我乐意吃苦,起码不用仰人鼻息。”元之道。
齐氏气得倒过背,若不是看在她是娘的摇钱树的份上,真想给她一顿果子吃。
“好好好,那你就慢慢吃苦。”说完,齐氏拂袖而去。
元之在背后说:“姐,我会做快点,下个月给你送过去。”
来到堂屋,舅母见舅舅不在,便问齐氏:“闺女,那死脑筋说动了吗?”、
“甭说了,人家说了,情愿一辈子吃糠咽菜。”齐氏道。
舅母跺脚道:“她这是一条道走到黑。”
两人叙谈了几句后,齐氏告别。
掌灯时分,舅舅在灯下读书写字。
舅母进门,见房里燃了三支蜡烛,掐灭了两支。
舅舅抱怨道:“干什么,没见到我在看书吗?”
舅母骂道:“你还当是以前,咱们现在是破落户,烂乞丐,住的房子都是别人的,除了身上的烂皮是自己的,你说还有什么是自己的?”
舅舅缄口,搁了毛笔,收拢笔墨纸砚放入行箧。
“也别整天的把钱花在这些没用的烂东西上,你一个败家子,也不是做官的那块材料,有时间想想怎么挣钱,别去赌坊,想着一步升天的破事。咱俩就一个闺女,她还自顾不暇,看将来谁给你养老?”舅母咄咄逼人。
“看着宏哥儿是块好料。”
舅舅话未说完,舅母抢白道:“他姓万,你姓什么?搞清楚了,你姓齐。”
“润姐儿今儿过来做什么?饭也不吃就走了。”舅舅问。
“给你外甥女找汉子。”舅母道。
“说亲就说亲,说汉子多难听。谁家的公子有福气?”
“我大弟的儿子,金宝。”
“宝儿不错,我看着长大的,可惜是个商贾,怕是会耽误宏哥儿科举,再说,他那势利眼娘,怕是行不通的。”舅舅枕在床上,说道。
“你一个饭都快吃不上的人,还在讨论用金碗还是银碗去讨饭。”舅母啐道。
舅舅畏葸道:“你今儿怎么吃了火药一般,一点就炸。”
“还有什么,还不是你的好外甥女不同意。”舅母嚷道。
“怕什么,好闺女也不止她一个,再说别个就行了。”舅舅道。
“宝儿也是个死脑筋,就要你家的。”舅母无奈道。
“这也怪不得宝儿。论样貌,这周围哪儿挑的出比元之还标致的,论人品,元之从小儿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样样好,论家世,虽说是不行了,可姐夫当年任过侍郎的人儿。”舅舅细细说来。
“你没人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没听人说死知府,不如一个死老鼠,再了不起有什么用,还不是和咱们一样,住在城郊外,为钱发愁。”舅母道。
是晚,齐氏匆匆忙忙家去。
忙忙碌碌一天儿的全大业见妻子家来,没好气地说:“贵人终于舍得家来了?”
齐氏瞧见他的怂样,道:“我要是不家来,你是不是现时就饿死了?”
“八九不离十了。”全大业挺着浑圆的大肚子,“你看,肚子瘪了。”
齐氏轻拍了一下,“几时产啊?到时讨杯满月酒。”
两人哈哈大笑。
齐氏把母亲下午来的事儿说了一遍,隐去了给吃的部分。
全大业一听到这话,脑瓜子登时飞转,好好的一个金菩萨别人不要,自己不知还好,既知道了,也要去摸一摸,万一够着了呢。现下了主意,明儿一早家去母亲家,谈谈妹子婚嫁的事儿。
次日上午,舅母满心欢喜地去市场买了许多上好的尖货,穿得整整齐齐地去拜访大嫂。金家的门子禀报后,欢欢喜喜地款步迈入金家后院,喜气洋洋地迈入了上房。顿时,心就灰了一半,亲家全大娘带着闺女大妞坐在里面吃茶。
金太太头不抬,眼不望,脚不动,两片嘴唇张了张,请小姑子坐。
舅母悻悻然,憋屈地做在一张小杌子上,亲家和闺女亦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只金太太一人坐在炕上。
舅母搜肠刮肚,想说一些逢场作戏的好话,想了半天道:“大嫂,想着宝儿生日到了,拿了一点子礼物送过来,来孝敬你老人家。”
金太太抬头瞥了一眼,收回目光,说道:“天底下哪里有长辈给晚辈过生日的,忒不像话了。”对丫环说道:“快把爷叫来,没眼力见的死囚根子,逞着自己那点子本是就干指挥起长辈给他过生日了。”
舅母忙劝住:“嫂子别气,是我自个儿跑来的,不管爷的事儿。”
少停,金宝走来,给各位行了礼。
“死囚根子,你才多大?就赶着让你姑妈给你拜寿了,到了明儿,你是不是想翻天了。”金夫人大声喝令道。
“我没……”金宝低声低头辩道。
不待说完,“我和你姑妈说话儿,有你这烂了根子,坏了祖宗规矩的畜生甚么事儿?”金太太骂道。
舅母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恨不能钻地缝,今天过来说点亲事,又见到了亲家携女而来,结果好一顿羞辱,死了那亲上加亲的心儿了。
“嫂子,你老别气了,大不了,我把东西带回去就是了。”舅母道。
“宝儿,你姑妈给你个小辈送了贺礼,还不快收了磕头道谢。”金太太又骂道。
金宝依言照行。
舅母的心都快疼死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平时看着说话行事稳妥的侄子,到了他娘面前就和蔫茄子一般,登时没了留下来的心。忙马虎眼哈哈的几句话,喝了两杯茶,两手空空往回走。
刚出门几步路,亲家全大娘在后边追上来,说道:“又想来打秋风了。”
舅母啐道:“铁公鸡挦毛,我怕是双手扣烂了。”又揶揄道:“你老人家想是攀亲的吧?”
“呸呸呸,胡说八道。”全大娘牵强笑道,怕是瞒不过,把今早全大业的话说了一通。
舅母笑成一团,似是在笑亲家攀高枝,又似在想自个儿痴心妄想,笑着笑着,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禁落泪了。
一个爹一个娘生的,怎么偏生只她落在了粪坑里,两位大哥落在席垫上。
间壁的老妪收了元之的肉酒后,给了几个桃子。此后,隔三差五过来送点吃的喝的玩的,虽是一些小恩小惠,但人心是肉长的,难免不动情。
老妪说:“我家八口人,那年黄河发大水,全家死了六口,就剩我和三哥,三哥在万年县给丁老爷做伙计,混口饭吃。我呀,年轻时,为了有口饭吃,嫁给了这个死老头子,哪曾想,家道是一日不如一日。有人给老头子说了个事儿,我和老头子就帮来了这附近。”
元之认真听着,问道:“周大娘的孩子呢?”
“饿死了,鼎新十年,那年发了蝗灾,整个县没一滴米,我儿活活饿死了。”老妪说着,啪嗒啪嗒流眼泪了,“等到朝廷救济到的时候,我闺女也没了。整个村庄,就剩了十几口人。”愈说愈激动,“顶好的村庄,几百口人,愣是剩了几十口人。”
元之动容,想着她,又看看自己的近况,不禁心心相系,两人跟着流泪婆娑。
这之后,元之和老妪往来更加频繁,时常做些小物件,或是有吃的,送给老妪老叟。
老妪老叟起始推辞,但想着,人家给什么就还差不多的回去,收下给的东西也就没所惭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