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9）
太阳落山的余晖映射在扶手上，反射出一个巨大的光晕，将周围的一切映衬得如梦似幻。
简初趴在顶楼天台的栏杆上，因为中午吃的太多，所以她晚上并没有去食堂。那张来路不明的纸条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至此她才对系统的话有了一点实感。
这家救助中心给她的感觉太过平和、太过美好，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消磨了她的警惕。
这很不对劲。
她没几天就要开学，也就是说排除最后一天返校，算上今天她最多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因此，简初索性带着小触手，在整个救助中心里逛了一下午，大概摸清了里面的排布，以防万一。
既然神秘人给她递了纸条，就一定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只要简初按兵不动，对方一定还会来找她。
正当她如此思考着，突然，有两个人走进了她的视线。
一个是徐灿华，另一个是今天中午在食堂见到的那个女孩，她们俩一前一后，从洋楼出来，走进花园的小亭子，消失在绿叶掩映中。
她们要做什么？
简初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
此时的花园亭中，两人一左一右坐着，晚风吹散些许燥热，徐灿华抢先开了口。
“小枫，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别闷在心里，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她的语气饱含担忧，而在她的对面，女孩垂着脑袋不作声。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交流的，你这样一直封闭自己，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又怎么来帮你呢？”女人依旧很温和，“我知道你不喜欢办公室的环境，所以这次特地换了个地方聊天，你感觉怎么样？”
女孩匆忙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但依旧不说话。
“唉，你明年就要成年了，像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出去。许阿姨告诉我，你跟其他的孩子还是不交流，我知道你岁数大些，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一直封闭自己是不行的。”
徐灿华絮絮叨叨，奈何女孩就是没有反应，少女垂下的脸庞闪过挣扎，又下定了决心般紧紧闭着嘴。
“今天跟我一起的那个姐姐你也看到了吧，她以前过得很苦的，但是她有一颗乐观积极的心，我也用心帮助她，”女人声音放低，像哄孩子一样跟女孩说话，“她现在念了好学校，以后会有一份好工作，一直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不想出去之后过上好日子吗？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我会帮助你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帮你。”
晚风吹得树叶沙沙轻响，衬得女人劝说的声音分外柔和。
女孩嘴唇终于颤抖了两下，她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徐灿华鼓励地看着她，却不曾想，她仅仅是再次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抿嘴低下头，不作声了。
“时枫。”
徐灿华的声音终于变了，但她并没有生气，“唉，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有什么……随时可以来找我，天黑了，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女人离开了，留下时枫一人枯坐在亭子里，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扭头看向徐灿华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眼前。
夜幕终于降临，沉重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时枫留在原地沉默地坐了一会，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来人踩在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声，让她有些紧张起来。
“徐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下一秒，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她面前，时枫表情凛了凛，这是今天在食堂见到的，和徐灿华一起来吃饭的女孩子。
不过几秒，简初已经走到亭子跟前，她一脸疑惑：“咦，徐姨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她当然知道徐灿华已经走了，毕竟看见这两人去小树林说悄悄话之后，她就一直在天台盯着，吹了不少夜风。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套套对方的话。
这个女孩身上的倔劲放在这里太过与众不同了，其他人都是软绵绵的棉花，只有她像个不锈钢的铁坨坨，说不定是个突破点。
果不其然，简初在女孩脸上看到了戒备，紧接着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是戒备。
好家伙，搁这四川变脸呢。
所以她起初是把自己当成了谁，徐灿华吗？
简初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随即一脸和气地开口：“是你啊，我们今天见过，在食堂，你有印象吗？”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女孩却又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简初无奈地耸耸肩：“好吧，那你知道徐姨去哪儿了吗？”
回答她的除了夜晚的风声，就只有草丛里的虫鸣。
简初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徐灿华要喊这孩子过来说小话了，叛逆期的小孩，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行吧，我先走了，你请便。”
简初转过身就打算离开，就在此刻，身后却传来女孩的声音。
甜甜的，却带着沙哑干涩，似乎是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等等，你……”
简初闻言转过身，歪了歪脑袋，等她继续说下去。
只见女孩深深吸一口气，仿佛给自己打了打气：“我叫时枫，你……是谁？”
简初瞳孔缩了缩，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碰到这三个字。
小触手躁动地探出，绕过简初的肩膀高高竖起，好像一只警惕的狐獴。
“我是简初，徐姨没有跟你提过吗？”简初面上不动声色，试探着对方，“我以前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时枫的表情有点怪异，似乎并没有听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又不知道如果继续开口。
简初眯了眯眼，她其实不太相信这小小的救助中心会有人知道她穿越的秘密，除非这个问题所对应的答案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简初想起了系统的任务，如果是这样，那就合理了。
所以时枫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是根据什么问出这个问题？
下一秒，她瞧见面前刚刚还平静的女孩突然脸色大变，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紧接着匆忙往后退了两步，未曾想被身后的长椅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简初正准备走上前，看到这一幕却不禁停下了脚步，陷入自我怀疑。
她这样，真的会知道什么秘辛吗？
“你怎么了？”简初面上疑惑，谨慎开口。
谁知道这次，时枫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简初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眼神从自己脑袋上反复滑过，似乎在确定什么。
“我头上有什么东西？”简初冷不丁开口。
“没有！”时枫下意识否认，这也许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嗓门最大的一次。
简初抱胸勾唇冷笑一声，一脸“我看你继续编”的表情看着对方。
“下午也是你？”
刚刚露出破绽的时枫已经放弃，闻言肩膀一垮，又陷入了自闭。
简初现在已经确定，时枫的问题并不是指向自己的穿越，不过这也提醒了她。
这个世界的异能五花八门，指不定真的会有人能够看出来她的异常，但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已知的穿越者，那没有人能确定她的异常来自何处。
她完全可以编造一个借口，来转移视线。
但时枫又是根据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简初看出女孩此刻正天人交战，不过她并没有太多耐心等对方考虑完毕，她想了想开口道：“那我换个问法，我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这次，她满意地看到了时枫脸上露出宛如见了鬼的表情，紧接着眼里透出光芒，仿佛变了一个人。
“你和他们，不一样。”
简初挑眉侧头，意思请她继续说。
“我可以相信你嘛？”时枫嗫嚅出声，简初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出来，对方这句话并不是问她，而是在问自己。
“我可以相信你。”
这次是陈述句。
时枫终于下定了决心，坚定目光看了过来：“这家救助中心，没有一个好人。”
简初挑挑眉，“没有好人”这种听上去颇有些幼稚的形容，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你这话说的，你有证据吗？”
“我……我有，我的异能。”时枫咽了咽口水，紧盯着简初的头顶，看得小触手都忍不住伸过去摸了摸。
嗯，啥都没有。
这一次，时枫没有等简初再问，非常自觉地接着说了下去。
“我的异能，每天攻击可以使用三分钟，能够看到周围两米以内的人，对我的……喜恶，白色是中立，这一般是陌生人的颜色，绿色是善意，红色是防范，而黑色是……”时枫艰难开口，“黑色是恶意。”
她急促地深吸了两口气，再次开口：“这里所有人都是黑色或者灰色的，只有你是白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期待地看向简初，似乎是希望她做出什么反应。
简初回想起对方此前的一系列反应，看来是自己的颜色从白色变成了红色甚至是黑色，之后由于自己明白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因此又变成了其他颜色。
“唔，虽然你这么说，可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呢？”
简初摸摸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进行一个套话的大动作，“再退一步说，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但我怎么知道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让大家都厌恶你呢？”
时枫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她结结巴巴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不，不是的……”
“嗯？那你有别的证据吗？”
“我……”时枫面露为难，看起来正在努力思考。
“嗯？”简初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比如，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黑色的呢？”
时枫豁然抬头，看了过来。
“徐姨……徐灿华从一开始就是黑色的，其他人，比我先来的都是灰色，而在我之后来的，从白色变成了灰色。”
简初点点头，却发现女孩不再继续，而是将期待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自己。
怎么，你指望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小姑娘似乎也发现自己这样不合适，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除了这些以外，你有什么证据吗？我是说，不依赖你的异能的话。”简初耐心补充。
“徐灿华说，只要听她的，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这种一听上去就像骗小孩的话从时枫嘴里吐出来，带着几分好笑，“就像你一样。”
“但是，我在这里待了大半年，只见过你一个人，我是说，以前从救助中心离开的人里，除了你之外，没人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