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8）
她刚刚在门口站定，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一个看起来非常有亲和力的女士，约莫四十岁左右，一见到简初眼里就绽开笑意，伸出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简初哪想到会是这个阵仗，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她还是没有挣扎，反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露出一个微笑。
“徐姨，我回来了。”
简初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办公室空间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待客沙发一侧的橱柜里摆满了手工和一些奖杯奖状，可惜落了点灰，不过里面东西错落有致，打扫起来颇有难度，也能够理解，毕竟简初以前家里的柜子八百年开不了一次，里面也落了不少灰。
办公位后面的柜子都是实木的，看不见里面的东西，桌上很干净，除了办公用具之外，只有一台电脑，一个相框。
“在外面还是要多交交朋友，学习压力别太大。”徐灿华将杯子搁在简初面前，带着笑容嗔怪道。
简初收回打量屋子的视线，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对面人絮絮叨叨，时不时点头应和着。
“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困难一定要跟说啊。”温柔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徐姨好歹也这么大岁数，多少能帮你想想办法。”
“好。”
紧接着，徐灿华沉默了两秒，才又开口：“肚子饿不饿，我带你去食堂吃饭，这两天就在这好好休息，有空跟大家聊聊，有几个孩子明年就成年了，也该提前做做功课了。”
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带着笑意拿起桌上的相框转向简初：“你看你以前，现在也长这么大，能独当一面了。”
简初看过去，有些反光的照片里赫然是徐灿华跟自己的合影，里头的她跟现在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看起来有些许青涩懵懂。
她们的关系居然好到这种地步，能让对方一直在桌面上放着两人的照片，这让简初有些意外。
但这也代表着对方很了解她的过往，她可以顺便套点信息了。
……
救助中心的占地面积不算大，中间有两栋小洋楼，用一条连廊连接了起来，外立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约莫是因为常常翻新，倒也不破旧，反而多了几分复古的美感。
洋楼前后都是比较开阔的草地和花园，花草树木都长得很茂盛，走在其中能感受到异常的阴凉。
这里的工作人员不多，但从楼里贴的须知和人员明细来看，都是些无家可归、或者身有残疾的中老年人，他们都住在中心，照顾着年幼的孩子们。
工作人员们看起来都很满意这里的生活，他们行动就可以感受到闲适自如，而年纪不大的孩子看起来更是无忧无虑，只有年长些的孩子面容上会常常出现沉思的表情，但比之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因为等到成年，他们就会正式离开这里，追寻外面五光十色的风景，他们对此充满了热情。
简初正站在三楼的办公室前，透过走廊里的窗子看向外面，她身后的徐灿华锁上了房门，回过身来喊她。
“小简，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经费不足，只能用这个来防止一些捣蛋鬼进来搞破坏了。”
跟简初想象中不同的是，这里的人行动非常自由，没有什么统一的日程安排，一楼的墙面上贴有每周的安排，上面写着今天在某间教室有手工课，另一间教室有厨艺培训，食堂每日三餐定时供应，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关灯休息。
这些规则更多是用来参考，而不是约束。
简初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已经酸得冒泡泡。
“现在有点晚，有些菜可能已经没了，你将就吃，明天我请厨师做你最喜欢的炖鸡。”女人笑呵呵地朝她说道。
简初并不挑食，以前在医院紧张的时间安排让她习惯了有啥吃啥，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对此表示感谢。
“有没有一点怀念？”
徐灿华注意到简初四处看的眼神，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手在胸口比划了两下，“我还记得你刚到这里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身上还有伤口，见到人就躲，后来跟我熟了，做什么都必须要我来。”
“你那时候已经十来岁了，但是跟那些几岁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以前吃了太多苦，没有人教你是非对错……啊，我是不是有点唠叨，你每次回来看我都要说这些。”
徐灿华摇了摇头，看上去十分懊恼。
简初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出身这么凄惨，不过这些正是她想知道的：“没有，您说我都爱听。”
“你这孩子，每次都说这些好话来哄我。”嘴上这么说，女人脸上却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你在这坐，最近有些新菜，我去弄给你尝尝。”
简初坐在位置上，看着女人乐呵呵地走向流水台。
下一秒，她收起笑容，转过了头。
隔了几桌，有一个女孩子正一个人吃饭，小姑娘穿着中心统一的制服，白色底蓝色装饰，露出的手肘有些瘦，但眼神很有力，能看出骨子里透着个倔。
不知道是不是异能的缘故，自打来到这个世界，简初的第六感就变得十分敏锐，从她们走进食堂开始，对方打量的视线就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见简初看过来，她连忙低下头，吭哧吭哧往嘴里刨饭。
“看什么呢？”
徐灿华端着盘子走过来，上面的饭菜堆得尖尖的，几乎快要倒下来，她的身影从面前经过，等简初拿起筷子再去看，那个女孩已经端着盘子走了。
“徐姨，你这也盛得太多了。”简初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捏着筷子表情为难，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不多不多，都尝尝，看看喜欢哪个，爱吃我再去给你盛。”徐灿华笑眯眯地坐在对面，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吃饭。
“我见过最能吃的孩子就是你了，而且每次吃饭看起来都很幸福，让人忍不住要多吃一碗。”
简初：“……”谢谢夸奖？
却未曾想，对面的人脸上露出伤感之色。
“能吃是福，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在这儿吃饭，没吃多少就被送去了医院，医生说你长期吃不饱饭，一下子吃了太多，身体受不了。”徐灿华眼角弯了弯，“回来之后，只能给你一点点加量，所以你每次都先盯着其他孩子的饭碗，又来瞧我，可怜巴巴的，呵呵。”
简初没有打扰对方追念往昔，这不是属于她的过往，无法感同身受，只能选择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食堂的饭菜不出所料的美味，两人从食堂出来又散了会步，直到简初差不多消完食，徐灿华这才提出分别。
她毕竟是救助中心的总负责人，内部许多事务都要她把关，更不用说对外的协调工作，平时还是挺忙的。简初也从对方嘴里了解到不少事，正需要好好整理消化一下，于是两人就此分开，一人回到办公室，一人去往临时安排的房间。
简初住的房间就在第一栋楼，这边住的都是工作人员，另一栋则都是孩子们。
她回到房间，打开终端，开始根据徐灿华的只言片语，来梳理自己的过往经历。
亲生父母不详，幼年从福利院被人领养，不过养父母家庭条件不好，领养孩子更多是家里需要一个劳动力，但好歹还有她一口饭吃。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她的养父开始沉迷赌博，欠债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被债主找上门来。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在某一天杀害妻子后自杀，而简初因为出门捡垃圾而逃过一劫。
原本债主试图让简初负担这笔债务，但被联邦判决，双方不存在血缘关系，且养父母未尽到抚养义务，因此驳回了债主的诉求。
于是在不足十三岁的时候，她选择改回原名，被送到了救助中心，由徐灿华教导长大。
由此也能看出来，虽然这个世界的科技高度发达，但底层人似乎并没有享受到其中的好处，幼儿还是会被抛弃，还是会有人沉迷低级趣味，还有人要靠捡垃圾讨生活。
如果说前十二年的生活是一出悲剧，那自打进入救助中心之后，她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她吃饱穿暖，有机会读书学习，被人细心呵护，甚至还被发现精神力潜能而破格录取了联邦军校。
这也太戏剧化了，如果没有那个神秘组织的存在威胁着她，那这简直是咸鱼翻身的经典案例。
这足以让徐灿华深刻记住她，甚至可能会跟以后的孩子们说，看，那个姐姐以前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你们要以她为榜样，如何如何。
成年人不可避免会喜欢乖巧有出息的孩子，也许这就是她一直保留合影的原因。
正当她在思索着，耳畔突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点细微的动静，类似纸张摩擦的声音，她循着声音看向房门，却看到门缝下面被塞进一张薄薄的小纸条。
简初走了过去捡起了纸条，却没有开门，小触手贴着门缝钻了出去，可惜在它的行动范围内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她垂头看向手里折叠了一下的纸条，举起来对着头顶的灯光看了一眼，里面好像写了什么。
简初将它展开，看到了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字——
你是谁。
一瞬间，巨大的阴冷爬上了简初的后背。
她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