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终于怀上了
腊月二十四,小年。
江大冒着寒风利落的把庭院扫洒干净,小年也是年,该做的要做好。
陈氏在厨房准备早午饭,天冷活不多,起晚点,一天吃两顿足够了,农家人能省则省。
“当家的扫完没有,吃饭了。”陈氏做好了饭,转头朝院里的江大喊道。
“好了好了,就来。”江大放好扫帚,不顾冰冷用手掬起一捧水,快速的搓了搓手,再用布巾擦干,手就洗好了。
陈氏对他的行为非常不满:“灶上有热水,说了多少次了,干嘛用冷水洗,不嫌冻手啊。”
“嘿嘿,这不是方便吗,吃饭吃饭,我饿了。”江大赶紧坐下,再说下去怕挨打。
早饭是小米粥配咸菜,一人一个鸡蛋,一人一个大红薯,简简单单是一餐。
江大“呼噜呼噜”半碗米粥下肚,才觉得身上暖和一点,然后就一大口粥一小筷咸菜配着吃,抬头想跟自己婆娘说话,却见她连续空口吃了两筷咸菜。
在她第三口也准备下筷的趋势,瞬间瞪大了双眼。
她自己腌的咸菜不咸吗?喝了一口粥,正准备继续夹咸菜吃的陈氏被江大震惊的话停止了动作:“你今儿咋了,这咸菜都能当盐吃了,你咋哐哐往嘴里塞呢,不知道咸啊,我两口咸菜一碗粥,我看你一碗粥都能干两碗咸菜。”
陈氏赧然,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见着这小咸菜尤其可口,连鸡蛋都不是很想吃。
她咂咂嘴,喝了一大口粥,见碗里咸菜确实不多了才拿起另一个碗里的鸡蛋,先给江大剥了一个,再给自己剥一个。
她先吃了一口鸡蛋,刚想开口说话,忽然觉得嘴巴里的鸡蛋腥气十足,然后恶心呕吐的感觉从胃里翻涌,上升至喉咙。
接着江大就看到陈氏眉头一皱,嘴巴鼓起,起身快速往门外跑去,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江大吓得碗筷一扔,快速来到陈氏身边,边拍背边颤抖出声:“阿宁你咋了,哪不舒服啊,怎么就吐了呢,啊。”
“我没呕!”江大此时脸色比她还难看,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一瞬,忙把吐完的陈氏扶进房间,说了一句“我去请大夫”就急急忙忙出门去,衣裳也忘了多穿一件。
陈氏吐完好受了一些,对比江大冷静不少,怔愣了一阵,心里算算日子,随后心头一跳,脸上浮现激动的喜悦。
不过已经失望了太久,眼下自己也不敢确定,只等大夫来过再看。
一个时辰后。
“小胡大夫,麻烦你快点了,我媳妇不舒服,这会儿一个人在家呢。”江大催了大夫一路,脑门冒汗,快到家门口了更是忍不住催促。
被叫小胡大夫的人不算小,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青布长衫棉裳跟大多数农村人不同,他头戴棉帽,气质儒雅,背着药箱步伐急切却不失稳重。
小胡大夫是邻边落霞村人,他家从他太祖父那辈做赤脚大夫开始就给附近的村民看病,医术算不上高超,能治些头疼脑热的疾病。
因为收费公道,对穷苦人家有怜悯之心,很受周边村子的尊敬。
江大来时他正在跟他爹救治那些受寒又没钱的孤寡老人,原本想请他爹老胡大夫的,毕竟在外人眼里,还是老爹比较厉害。
不过他爹没空,退而求其次只能他来了。
路上碰上了不少村民,见江大带着大夫着急忙慌的样子心里讶异,不过江大这时候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时间一一理会他们的寒暄。
“阿宁!媳妇!我把小胡大夫请来了!”江大一把推开院门,先一步进去。
“我在这呢,我没事。”陈氏从房间稳稳的走出来,脸色看着也没那么差了。
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不过江大不敢大意,小胡大夫慢他一步进门,气还没喘匀就被他一把拉过,让他给陈氏把脉。
堂厅内,小胡大夫双眸微眯,气定神闲的把脉。
江大陈氏则是一个害怕,一个若有所思,有所期待。
屋内三人神情各异。
终是陈氏先忍不住,忐忑开口:“小胡大夫,我这是有什么毛病吗?”
江大在一旁一脸严肃。
小胡大夫收好脉枕, 面上不见急色,合上药箱含着笑意缓缓开口:“可喜可贺呀,两位要当父母了。”
话音落下,周围环境都安静了。
江大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夫说的话,双唇抖动,眼睛直愣愣看向他媳妇。
陈氏更是眼眶发红,鼻头发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下了。
孩子是陈氏的心病,何尝不是江大的心病。
但他要表现得比妻子更不在意才行,甚至都做好这辈子没有孩子的准备了。
也不是不失望,但要江大休妻再娶也不愿意。
他跟陈氏是有感情的。
因为家庭缘故,江大为了妹妹一直不愿意将就,而随意找一个传宗接代的妻子,怕对妹妹不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从小父母双亡,妹妹又是这么个情况,明眼人都知道他不会放弃他妹妹,那些年他们家什么情况都还历历在目,小偷无赖都不愿意上门,所以哪怕江大人再好再能干,那时候却过着看不到头的日子,在意女儿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跟妻子陈宁的相遇狗血又意外。
那天他在镇上帮工,下工后不敢耽误急忙赶路回家,半路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骂骂咧咧拖着一个二十岁左右哭喊着的女子,往县城的方向走。
男人穿着一般,女子穿的更是破烂,拉扯间知道那两人是父女的关系,如今这般是要将女儿送去县城一户富户去做填房,但这架势明显跟卖女儿也差不多了。
男人骂骂咧咧,一路上对女儿拳脚相加。
他已经收了定金,女儿年纪是大了点,十九岁还未嫁的不多见,但胜在容貌还过得去,有得是那死了婆娘的鳏夫愿意要。
女儿养大了本就是要嫁人赚点彩礼的,前几年是为了留她给家里多干几年活,也想持着一点好颜色待价而沽,没想到会砸手里,现在有人出五两银子娶她,未免夜长梦多,赶紧将她送去,就当嫁了。
陈宁当然是死活不肯的,她爹看中的是钱而不是人,她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听说那男人是个喜欢打媳妇的,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儿子,父子俩都不是个好相处的。
她要真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在家干活累死累活的还不够吗,非得逼她跳进另一个火坑不给一条活路。
受压榨这些年她知道家里打什么主意,可她已经很努力干活了,饭也不敢多吃一口,就希望父母能给她找个过得去的婆家。
她不怕日子苦,就怕是自己一个人苦而别人觉得理所应当,那日子是真的没盼头了。
所以今天她爹拉她去那个鳏夫家,她踢踢打打,又哭又叫的不肯,可没人帮她,路上看热闹的那些人对她面露不忍,但也没能力帮她。
这年头谁不是勒紧裤腰带吃了上顿难吃下顿的,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费时费力。
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去管只会是吃力不讨好。
陈宁突然安静了,内心的绝望让她痛苦且不甘,她不想再任人宰割了。
三岁开始干活到现在,十几年的活计辛劳没有压垮她,爹娘的谩骂没有让她抬不起头,可她幻想的长大嫁人就能脱离苦海,至少应该不会过比现在更差的日子快要变成泡沫,她真的绝望了。
内心涌起强烈的恨意和决绝,她突然暴起一口咬上她爹抓着她的手,她爹“啊”的一声大叫,疼痛让他放开了抓人的动作,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宁猛地朝一边的树撞去。
她料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江大反应迅速的抱住了她,只是额角被擦伤破了点皮。
江大本不想多管闲事的,他常在镇上和县城做工,见过的卖儿卖女之事不少,自知没有能力帮不了他人,所以他都尽量不沾染因果。
但真看到一条生命差点在自己面前死去时,他也有点做不到。
他没有做菩萨的心肠,下意识救了人就赶紧放开,他还要回家接妹妹呢。
不过这次换他被抱住了,抬头见刚刚还一脸灰败一心求死的人,眼眶泛红,看着他的脸上有希冀。
他突然有点不忍心,他想到了他在家的小妹妹,每次他出去做工,把她送去大伯家的时候,她就会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
江大还在纠结的时候,陈宁她爹陈老汉终于反应过来,面露狰狞一把抓起女儿扇了一巴掌,也不管周围人的惊呼声,又使劲踹了一脚。
“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家里养你那么大白养的吗,你个不孝女还敢咬我。”陈老汉气狠了又是一巴掌过去,直把人扇的鼻青脸肿。
许多路人同情的看着,有些忍不住终于开口劝阻:“娃她爹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陈老汉呲了他们一声:“我生她养她到那么大,给她吃给她穿,如今还给她寻摸了一处好人家,十九岁的老姑娘了不嫁人难道还要我继续供着啊,我是她爹她还敢忤逆我,我不打死她就不错了!”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没办法了,这是人家家事,人家子女,真打死了他们也不敢管啊。
陈老汉还在继续谩骂殴打,陈宁头埋着朝下,却一句声音也没发出来过。
被她爹踢到了肚子,她才难忍着佝偻身子,随后露出一双眼睛,却不经意间对上了江大的眼神。
之后,一切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江大用八两银子将陈宁“买”了回家,做了媳妇。
陈宁也终于如愿以偿的离开了从小生活的火炉牢笼。
来到江家,她成了江陈氏,没有公婆长辈,她尽心尽力伺候丈夫,全心全意照顾小姑子,家里家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男人对她尊重爱护,小姑子对她也愈发亲赖,江家的亲戚也很和善。
她觉得,她的幻想成真了,她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幸福生活。
唯一遗憾和愧疚的,就是一直没能为江家、为丈夫诞下一儿半女,这是她心里唯一的裂痕,如今,这条裂痕终于可以修复了吗?
陈氏双手用力捂住嘴,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啪啦滴落,打湿了衣角,半晌过后终于呜咽哭出声。
江大也差不多,只不过他比他媳妇坚强,只是眼眶也红红的,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谢谢谢小胡大夫,对不住,我们只只是太高兴了。”
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他也开始呜咽不停了。
小胡大夫表示理解,他对江家算比较熟悉,好多年前就跟随他爹给江家婶子看过病,还有他那个稍微有点特殊的小妹妹。
夫妻两人也找他爹看过身体,除了陈氏身体早年有点亏空外没其他问题,只是迟迟没有孩子。
都劝她放宽心,跟孩子的缘分没到而已。
但子嗣问题,怎能放宽心,怎能不心焦。
如今如愿以偿,欣喜激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心里也为他们高兴。
等他们发泄好心情,整理好情绪,才不紧不慢的进行一些安胎上的叮嘱。
“陈娘子这些年身体康健无大碍,注意别伤风感冒,别干重活和太过劳累,尤其是情绪一定要稳定,忌大悲大喜,饮食上也不用忌口什么,哦,还有。”
小胡大夫想了想又道:“不能吃山楂马齿苋这种性寒和活血之物,有滑胎风险。”
听到滑胎,小两口心头害怕狂跳,忙拉住大夫仔仔细细问清楚,还有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小胡大夫也一一好声作答,没有不耐。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不好再耽搁小胡大夫其他的时间,江大才感激的将他送走。
回来就对着媳妇傻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哎呀!我江浩终于有儿子了,不对,也许是女儿呢,管他呢,儿子女儿都好,都是我江浩的孩子,嘿嘿嘿。
陈氏也是一脸喜色,还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放松。
终于,她跟丈夫有自己的孩子了,不必再羡慕他人,也不用再听其他人的嘲笑和承担同情她的眼神。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过年好啊过年好。
周承和江渺刚吃完早饭,正打算烧水洗个头,天气太冷了,洗头都得白天洗。
周承才将一根木柴放进灶膛,点燃一小把干草引火,忽然听到院门被急促敲响。
他们夫妻两人习惯关着门做事,不像村里其他人家时常大开着。
江渺正把两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出来放进木盆里,等水烧热了再洗,听到敲门声就先去开了。
打开门就见周玲嫂子挎着菜篮,看样子是刚从菜地摘菜回来,见到开门的是江渺,不过没有往日的爽朗劲,神情带点不安和着急。
“弟妹,阿承在家吗,刚我从沙坡地摘菜回来,看到你大哥拉着小胡大夫匆匆忙忙往家赶呢,不知道是不是你嫂子生病了,你赶紧叫阿承跟你回去看看。”
沙坡地是村西尾的一片旱地,村里有些人家家里人多地挤的,都把菜种那一片,去那里要经过村里不少人家,包括江大家。
周承听到说话声早一步就退了火,将刚点燃的木柴往灰里一插,回屋拿上装着银钱的袋子,再出来谢过周玲嫂子,然后带着听到“嫂子生病”的消息正无措的江渺赶去江家。
两人一刻不停,平时走着半个时辰的路程,这次仅一刻多钟就到了。
来到江家见院门大开,周承带着江渺直接进去,来到堂厅喊了声不见人应,正准备去敲卧室的门,厨房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江大夫妇正欢喜新生儿的到来呢,也忘了去给亲戚报喜,看到妹妹妹夫两人神情凝重的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江渺一看到陈氏二话不说就上去抱抱,一边拍背一边嘴里轻哄:“嫂子是不是痛痛,喝苦苦,要乖乖。”
这下轮到周承傻眼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江渺真正的“犯傻”。
还是陈氏最先反应过来,轻轻拉开江渺,带她坐到火塘前烤火,神情慈爱,轻声细语的。
“渺渺乖孩子,嫂子没事了,是谁告诉你嫂子要喝苦苦的?”她以前劝生病的江渺喝药就是这么哄的,苦苦就是药,生病则是痛痛。
周承回过神来回话:“是周玲嫂子看到大哥去请了小胡大夫来,看着挺着急的,担心有什么事就去叫我们来看看。”
江大悻然,他那副样子看着就像是家里出了大事一样,不怪看见的人担心,心里也对周玲感激了一番。
周承跟林家交好,他对待林家的态度也自然跟别家不一样。
陈氏也是如此,知晓由来便也不打马虎眼了,连忙把家中添丁的喜事说出来,解释安慰了一下江渺。
陈氏怀孕两个多月,一般来说有孕前三个月不宜向外宣布,不过妹妹妹夫不算外人,现在也不差这几日时间,而且他们这次也跟着着急,说出来也安他们的心。
两人高兴变为四人高兴,江渺不用说,脑子里只能装一件事的她现在想着最爱的嫂嫂有小娃娃了,她以后要天天回来帮忙带娃才行。
了却一番心事,陈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年的大石头没了,整个人放松下来都散发着柔和的光。
有孕的人饿得快且口味多变,早上还哐哐炫小咸菜,现在饿了又想吃酸的,像鸡蛋就觉得有些腥了。
江大乐呵呵给媳妇准备吃的,还留了妹妹妹夫用饭。
江渺正跟嫂子亲热着说小娃娃的话题,看样子也是不想走。
江家一派祥和喜气,外头却传陈氏突然病重,命不久矣,惹得交好的人家争相上门探望。
陈氏憋了那么多年,也想争一口气,大夫说快到三个月了,胎像很不错,索性就宣布了有孕的消息。
恭喜有之,不爽亦有之。
冯春梅就是那个不爽的,前几天她一直在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她婆婆对她好说话了不少,还想着不顺的事情都没了。
没心顺几天呢,死对头陈氏居然有孕了,被明里暗里嘲讽不下蛋的母鸡那么多年,一朝得愿,可想而知她有多春风满面。
一想到陈氏得意,她就不开心。
可不管她开不开心,陈氏现在是做梦都带笑的,春天还没到她就已经如沐春风了。
自己男人脏活重活现在都舍不得让她干,过年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其他杂七杂八的不需要累人,陈氏整天乐的自在。
外面再也没人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她现在就想孩子健健康康的生下来,以后也经常带出门晃悠去,跟各位婶子大娘也多一个养娃育儿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