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速度与美味的竞演
乾日向子的课题结束后，一行人坐着大巴回了酒店。刚一进大厅，沈一清就迎面被竹内桂子热情地抱住，不断抚摸着她的头发。
“哎呀，这课题真是累死人了——瞧瞧，连人偶般高雅的一清同学都乱了头发，真是的！”
“你们的课题也是要自行筹措食材吗？”沈一清看着活力十足的竹内桂子，感觉她完全不像是在山里跑了半天的样子。“接下来是什么安排，好像手册上没有写呢。”
“应该是休息时间了。”朝露草花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附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我累了，想睡觉。”
早津田充双手交叠，像怀春的少女那般，双眼闪闪发光。
“这可是远月度假村的客房、淋浴还有晚餐料理……肯定都是超级豪华高档的！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他们站得略微有些靠后，人群的最前方传来了一阵骚动。沈一清想踮起脚尖看看前面的情况，却被竹内桂子按住了脑袋。
“一清同学不必垫脚，我能看到！”她高昂着头，露出纤细优美如同天鹅般的脖颈。“哎呀哎呀！好多好多肌肉男！”
学生们议论纷纷，好奇着到底是什么人。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银座「日轮」的关守厨师长，他清清嗓子，又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们是在附近集训的，上腕大学健美部的人，等下橄榄球部和摔跤部的人也会过来。今天的晚餐内容是牛排饭。”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面前的餐盘上罩着的盖子。“这是按照标准制作出来的，需要有味增汤、沙拉、小菜和牛排，你们每个人都按照这个做五十份。”
他们可是刚刚才从山里千辛万苦地完成课题回来，就要面临这样的难题。虽然这牛排饭看起来简单，但五十份也实在太多了。
哀嚎声不绝于耳，狩野千穗理也高高举起了手。
“关守前辈！我们的晚餐怎么办！”
“只有做完这五十人份以后，才可以自行解决自己的晚餐。”
听到这句自行解决，有学生差点晕过去，但在他彻底晕倒之前，关守厨师长残忍的话语还在继续！
“顺带一提，集训期间的早餐和晚餐，全部都由你们自己做，请牢记这一点。”说完，他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最后，六十分钟内没有做完五十份晚餐的人，当场退学。好了，现在开始！”
所有人都急吼吼地往前冲，这里已经不是厨房，而是地狱。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手臂把长发绑好，卷起袖子快步走向空闲的料理台。
必须把时间全部利用起来，先把昆布放到汤锅内炖煮高汤，再把泡发好的裙带菜与切成小块的豆腐焯水。趁着炖煮昆布的间隙切好小菜，码在大盘子里。蔬菜也是一次性洗干净一大批，再把它们全部切碎，在大盆里拌匀，等到要用的时候就夹出一份，淋上沙拉酱。
早津田充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沈一清看不下去，提醒他做好事前准备。
“先煮高汤，把裙带菜与豆腐焯水，再趁着间隙尽可能多切一些蔬菜与小菜，最后再煎牛排。”
她的指令简单明确，早津田充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老老实实照着她的话去做。
远月学园为学生们这场课题准备的牛排是西冷牛排，其风味独特，且质嫩汁多，口感丰富。一般来说，西冷牛排五分熟口感最好，大约每面煎30秒就够了，这样才能保留牛排的鲜嫩。
如果不是用西冷牛排，估计就算是她也很难在一个小时内做完五十份。沈一清一次性煎好五片，放在盘内用盖子盖住醒肉，让牛排表面温度慢慢渗透至中心，内外温度更加均匀，同时也可以保留更多肉汁。
刚才焯水煮熟的裙带菜与豆腐块都已经码在了小碗里，再加上赤味噌与名门卷。她把锅上依旧在沸腾的昆布高汤舀起，转眼间就兑好了五份味增汤。
搅匀味增汤，切好的蔬菜放在沙拉碗中，淋上沙拉酱。再用小碟配上几片切好的黄萝卜小菜，盛好米饭。
牛排饭五人份，完成。她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不断简化流程，就在她做好了四十份的时候，却听到了关守厨师长的声音。
“武尾叶，五十份达成！”
她抬起头看去，发现武尾叶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漆黑的长发在脑后编成一条发辫，还挑染了几缕红色。
他漫不经心从兜里摸出指环，慢条斯理地戴上，刚才似乎是为了方便做菜，才从手上摘了下来。
“啊啊……那个就是武尾家的……”
“不愧是名门之后，沉寂了这么多年还能有这么出色的家伙……”
唉，她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学校里随便拎出一个人，其背后都是日本的料理世家。
沈一清没再注意周围的议论声，继续专注在自己的料理上。
“沈一清，五十份达成！”
“竹内桂子，五十份达成！”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做好，站在她旁边的竹内桂子像长辈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夸奖她做得很棒。
“总之，今天也辛苦了！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吧。”
沈一清点了点头，快步回到料理台，收拾残局。她现在得赶紧去洗个澡，头发缠在一起的感觉就已经让她相当不快，这五十份的课题更是忙得她一身是汗。
“朝露草花，五十份达成！”
紧随其后完成的是朝露草花，她打了个哈欠，把手中不小心多煎的一份牛排装盒，打包带走。
“狩野千穗理，五十份达成！”
“哎呀，累死我了——”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指尖卷着自己绿色的发尾。“理织，我先回房间等你了哦！”
“远山理织，五十份达成！”听到这话，远山理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拿干净的布仔细擦了擦再收好。“辛苦您审查，关守前辈。”
“早津田充，五十份达成！”早津田充体力耗尽，险些跪倒在地上。“好恐怖……这就是‘地狱’吧，一定是……”
……
她来到浴室的时候，已经有一些学生稀稀拉拉走了进去，直到泡在温暖的浴池里，她才觉得身体松缓了些许。
“难得你也有露出疲态的时候。”
就在她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时，身侧的池水泛起一股涟漪，她不用睁眼，就听出了朝露草花的声音。
“我又不是神，当然也会有累的时候。倒是朝露同学，似乎总是很困，你有好好休息吗？”
在极星寮时，她就发现朝露草花总是昼伏夜出，几乎没有能够碰面的时候。
“我习惯了。”
她白皙的肌肤显得眼下的乌青更为明显，沈一清叹了口气，略微思索。
“中华料理讲究‘药食同源’，朝露同学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写几个治疗失眠的药膳。”
她好像有点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收起了眼中的情绪。
“……不用了，对我没用的。”
身疾易治，心病难医。看她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沈一清也不便去打探对方的隐私，只好告诉她若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问自己。
澡也泡得差不多了，她从浴池里站起来，去淋浴下面擦洗身体。温热的水淋湿了每一根发丝，她将洗发露搓出泡沫，仔仔细细地涂抹在头发上。
今天她跳进水潭里面，就算那水看起来再清澈，皮肤还是有些干涩。沈一清把沐浴露涂满了全身，再与洗发水的泡沫一同冲掉，最后的步骤是仔细涂抹一层发膜包好，再等个十五分钟。
就在她裹上浴巾坐在小凳子上等候的时候，有个人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旁边。
“哎呀——真是累死了，六十分钟内做五十份，也未免太赶了一些。”
她顺着声音望去，浅绿色的头发，小麦色的肌肤……这个女孩子的名字是，狩野千穗理。
“狩野同学，辛苦了。”
“你真的很厉害呢，保证质量的时候还能做那么快。我有看到你煎好牛排之后是先醒肉哦，细节处理得很不错。本来在乾主厨的课题上，见识了你那样细致的料理，还以为我肯定会比你做得快呢！”她露出一副十分欣赏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一番沈一清。“而且，你还是个大美人……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九天仙女」？”
沈一清一愣，随后掩着嘴小声笑了起来。见她笑出声音，狩野千穗理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你说得有些夸张了，狩野同学。我觉得你也很可爱啊，不管是从长相还是个性，连名字都很可爱。”
“名字……啊，说起来，你是叫沈一清？是这么念吗？能不能教教我用中文怎么读？”
她点点头，把自己的名字用中文念了一遍。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狩野千穗理怎么都念不明白“沈”字的卷舌音，忍不住露出了有些气馁的神色。
“居然背着我两个人聊得这么开心，一清同学！”
她从水池的雾气中冒出来，调皮地往沈一清身上弹了几下水珠，这个声音腻歪得像法式甜点的人是——竹内桂子。
“她是谁？”
狩野千穗理似乎不认识她，倒也正常，毕竟她和竹内桂子都是刚插班过来没多久的转学生。
“我是竹内桂子，很高兴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也很正常，毕竟我和一清同学都是今年才转学过来的插班生嘛。”
“听说插班生考试都是十杰主持，能通过的人寥寥无几。这么说，你也是个厉害的家伙了？”
她如同猫眼般的金瞳微妙地眯起，“腾”得一声从板凳上站起，大步流星地朝着竹内桂子走过去。
“我是狩野千穗理，厉害的家伙我都很感兴趣，希望有机会能见识你的料理。”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这是作为职业料理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若是这一刻围在狩野千穗理身上的浴巾没有掉下来就好了。虽然她本人看起来不甚在意，但沈一清还是立刻冲了过来帮她捡起来围上。
“哎呀……大家都是女人没关系的啦。”
作为一个南方人，她很介意！沈一清暗自腹诽，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只是把浴巾的一角交到她手里，才慢慢松开。
跟她们聊了半天，她也该去把发膜洗干净了。等到她彻底冲洗干净出来后，更衣室围得是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排到一个吹风机，勉强吹了十五分钟，把发根全部吹干，就赶紧让了出来。
没办法，大家都等着用，她总不能慢条斯理地全部吹干。沈一清换好浴衣，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长柄梳子，决定一边走一边梳理，到了自己的房间再用吹风机继续吹。
从女宾部出来没多久，就碰上了早津田充。
“啊，一清同学！”他急匆匆跑了过来，身上还穿着浴衣，头发也湿漉漉的。“刚才的课题……十分感谢你！”
他又是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差点没把她吓得叫出声来。
“人来人往的，你这是干嘛啊……别做这么奇怪的事情！”
她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她穿着木屐走不了太快，早津田充几步便追了上来，像条小狗似的在她身边左摇右晃。
“我是真心实意的嘛，那个时候我忙得大脑一片空白，如果不是一清同学指挥我，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打包滚出远月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感谢的话，突然又注意到沈一清还未彻底干透的长发，让他想起她今天从水潭里游出来之后，海藻般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一副出尘脱俗的模样。“……一清同学的头发好漂亮，像三月三的「雏人形」。”
[注：雏即人偶，每年阴历三月初三即日本“女儿节”，来源是中国的上巳节。]
漆黑如绸缎般的长发，白里透粉的肌肤，总让人想到盛放着樱花的夜晚。她长相温柔，但眉眼之间隐有冷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从沈一清小时候起，料理就已经变成了一种修行。被人误解也无所谓，她从不解释。
她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就算你夸我也没用，你也得学着自己判断了。”她停下脚步，用那双微微泛着灰色的瞳孔看着他。“在必要的时候，我会拉你一把，但我不会永远都在。”
早津田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下一秒他就抬起手紧紧捂住了鼻子。就算他再怎么努力遮掩，一抹殷红还是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出。
“一清同学今天也英姿焕发……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那你去死吧。”
沈一清隐隐有些动气，在回房间的路上，脚下的木屐被她踩得哒哒响。真是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被她说教之后兴奋到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