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独裁者的食谱
沈一清在闹钟响起之前就睁开了眼睛，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繁复的花纹，才想起来现在正躺在远月的度假村酒店里。
“从现在起还有五天四夜呢……第一天就累成这样，很难想象后面都是什么难题。”
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护肤，把自己的长发梳理一番，一切都保证在最佳状态。按照手册指示的时间与地点，提前十五分钟到达了料理教室。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那天与堂岛银走在一起的冷面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黑板前，一丝不苟地抄写着食谱。
幸亏她来得早，赶紧仔仔细细确认了一番黑板上的字迹。正读到一半的时候，早津田充也到了，他像没事人似的，快步跑过来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一清同学！”说完，顺着沈一清的目光，他也看到了黑板上的食谱。“诶……辣椒奶油红菜汤，这节课做这个？”
沈一清看得认真，早津田充也安静下来，没有打扰她的思绪，只告诉她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他。
研究了一会儿菜谱，沈一清觉出端倪来了。虽然把做法与食材的用量都写得一清二楚，但最关键的火候与炖煮时间，全都没有写上。
看来这位主厨想要考验的，就是学生对素材特性的理解与经验了。
他写完了最后一笔，将马克笔放好，转过身来环视了一圈。
“虽然还有五分钟，但是人已经到齐了……都来得很早，各位年轻的学徒们。”他一把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收进了胸前的西装口袋里。“我是赫勒洛·弗德，远月学园68期毕业生，将担任本次课题的客座讲师。我课题上的菜品是「辣椒奶油红菜汤」，所有材料都已经摆放在教室后面的桌上，请各位严格按照我的菜谱制作出让我觉得满意的料理。时间限定3小时，材料充足，在时间结束之前重做多少次都没问题。”
台下发出了小小的惊呼，早津田充也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他是「pan」的赫勒洛·弗德主厨！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本人……他这个人低调神秘，从来不在杂志上露面，独自一人在柏林市中心经营着完全预约制的俄式料理店，一年开店时间加起来不到一百天。想吃到他的料理只有金钱远远不够，听说他只接受熟客推荐，筛选出合格的客人才会接待！”
沈一清也打起了精神，她没做过这道菜，想要成功通过，就必须得完美把控食材的特性才行。
随着赫勒洛·弗德一声令下，不少人都已经冲到了教室后排去挑选材料，因为素材充足，品质也很新鲜，所以倒是没有发生任何争抢的情况。但沈一清依旧站在料理台前，专注地看着黑板上的每一个字。
这道菜的前身明显是东欧的奶油红菜汤，他在某些细节之处做了改良。奶油红菜汤，通常以红色的甜菜根为基础，包括肉类、胡萝卜等多种原料。在东欧地区，这道传统美食备受欢迎，各国都有自己的版本和特色。
需要准备的主要食材，除了甜菜根之外，就是牛肉了。他没有在菜谱上注明需要哪个部分的牛肉，沈一清垂下眼帘，静静思考了一会儿。
既然是炖汤用的牛肉，最好是能够带点筋，更经得起炖煮。肉最好是要肥瘦相间的，肥肉的油脂融入汤里，能够增加香气。
这么看来，使用牛腩或者肋条肉是最好的。她终于开始行动，抬起手腕利落地绑起头发，卷起袖子大步朝着后面的料理台走去。
选取了适宜的牛腩，再拿取甜菜根、土豆、胡萝卜、洋葱、芹菜和圆白菜。调味料也都一应俱全，摆在料理台与教室后面的柜子里。
她决定先按照菜谱所说的方法，先把食材预处理一番。牛腩切小块，放进锅里大火焯水，这一步是为了先去除肉中的血沫，她选择用冷水下锅煮到沸腾，待牛肉全部变色后用漏勺捞出，再用冷水仔细清洗了几遍，洗去多余的杂质。
这一步和平日炖肉都不同，一般来说焯水后的肉是不会使用冷水来清洗的，容易造成肉回性变硬，口感不佳。但现在只是初期的处理过程，用冷水清洗能够洗得更干净一些。
沈一清把冲洗干净的牛肉放进了高压锅中，再倒进没过食材的清水。放上两片月桂叶，再用研磨瓶，磨一些粗粒的黑胡椒撒进去。密封好高压锅的盖子，放到一旁加热炖煮，这一步是为了能够节省时间，如果是用普通的炖锅，恐怕要炖上足足一个半小时才能做好，而高压锅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够了。她是第一次做这道菜，不敢贸然尝试，只好尽可能在各种步骤上节省时间，提高自己的容错率。
在等候牛肉汤炖好的同时，她继续处理其他食材。剥去皮的大蒜用菜刀拍碎，激发香味，再切成蒜末。圆白菜和甜椒都切碎，甜椒的辣椒籽放到石臼捣蒜缸里碾碎。胡萝卜、土豆与芹菜都切成均匀大小的丁，洋葱则切成短丝，她提前用水洗了一遍菜刀，减少切洋葱时，刺激性气体的挥发，避免流泪。
最后则是重中之重，赋予这道菜风味与颜色的甜菜根。她拿出擦丝器，将甜菜根擦成细丝备用，用擦丝器能够破坏它的纤维，流出更多的汁水来，只是稍不注意，她的厨师服上都沾染了它的红色。
牛肉这时已经炖煮完成，她小心地用铲子拨动高压锅的气阀，放掉多余的气体，打开锅盖。把刚才切好的土豆丁、胡萝卜丁一齐加进锅里，芹菜容易熟透软烂，便先不加进去，把高压锅放在一旁的火上，不盖锅盖继续炖煮。
沈一清另起一锅，来炒刚才处理好的甜菜根丝。她先用小火，加入一整块黄油来润锅，这里不能大火，否则黄油会烧糊。她单手举起锅子，小幅度地转动着，让黄油慢慢融化。首先加进去的是蒜末，黄油煸出香味后，马上加入洋葱丝。
而赫勒洛·弗德给的菜单里，这一步只写了——融化黄油，加入蒜末、洋葱丝、甜菜根丝翻炒均匀。
不禁苦笑了一下，远月学园的毕业生果然没有一个好对付的。煸香洋葱这一步要慎之又慎，不能急于求成，把控好火候慢慢炒制，让它的香味完全释放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在等一会儿煮汤时，让洋葱的香气完美融合在汤里。
洋葱的香味出来之后，把刚才擦丝的甜菜根加进去翻炒，让颜色慢慢出来。沈一清倒是想到了制作南瓜汤的时候，所谓的“金汤”也是需要炒制的，否则它就没有那么漂亮的颜色。在料理上，许多事情都是有共通之处的，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安心了很多。
以她的经验和对食材的把控，就算是从来没有做过的料理，也不足以成为拦住她的一座大山。
等到甜菜根丝炒出颜色，再把番茄膏加进去搅匀。番茄膏与番茄酱不同，它是使用成熟红番茄经破碎、打浆、去除皮和籽后，做成的酱状浓缩制品，一般是铁罐装的。
锅里加一片月桂叶，磨碎的黑胡椒，这时候再加芹菜丁简单翻炒均匀后，就立刻把放在旁边加热的牛肉汤倒进去。
把汤最上面漂着的一层油用勺子小心地撇去，看到锅中油红光亮的色泽，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按照菜谱上写着的调料用量，加入三勺白砂糖、一勺盐，再挤几滴柠檬汁进去，赋予菜品柑橘系的酸味。
等到煮开锅之后，她把切碎的圆白菜、甜椒和磨好的辣椒籽一道加进去，大火盖锅盖焖煮十分钟。
揭开盖子，撒上欧芹碎与海盐调味，小心地盛到汤碗里。给学生使用的酸奶油是赫勒洛·弗德主厨提前准备好的，沈一清舀起一勺酸奶油来，轻轻倒在汤碗中心，再撒上一些干的莳萝碎装饰。
“我是沈一清，这道「辣椒奶油红菜汤」完成了，请审查。”
赫勒洛·弗德低头看了一眼她端过来的餐盘，摸出自己口袋里的金丝眼镜戴上。即使戴着眼镜，那双金色瞳孔里的威压依旧不减分毫，他没有立刻品尝，而是先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是第一个做好的，虽然我刚刚看你没有着急去争抢食材，反而落后于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是的……因为我发现，弗德主厨真正想要考验我们的，是对食材特性的理解与经验。您没有写明牛肉到底需要什么部位，也没有写每一步应该使用什么火候去炖煮，炖煮多长时间，全凭学生自己判断。说实话，给人的感觉不亚于在做一道填空题，我认为，比起去抢夺食材，更重要的是做出正确的判断。”
听完这一席话，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可以算作是赞许的微笑。
“光是你说的这段话，我就想直接给你合格了，但是对于食客而言，料理的味道才是一切的关键……不过我相信，拥有这般眼界的你，应该不会端出让人失望的作品。”
他终于拿起勺子，将她烹煮的红菜汤送入了口中。牛肉软烂、汤汁鲜美、浓而不腻的口感，正是这道料理的精髓。她完成得无可挑剔，又一眼洞穿了他的用意，假以时日，想必也会成为远月新的传奇。
他不苟言笑，在她的成绩单上印上「合格」的印章，还对她说了一段意味不明的话。
“沈一清……是吗？我很期待，不知你的肖像，是否也能够有资格悬挂在「月天之间」。”
直到很久之后，沈一清站在「月天之间」与其他人激烈对抗之时，才明白他这句话的重量。
……
她收拾好东西，洗干净手，把自己的长发解开，静静地抱着肩膀观看别人做菜。因为课题完成后，要统一回去的缘故，所以她没有提前离场。虽然赫勒洛·弗德没有说禁止交头接耳，但看到他那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就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噪音，教室内除了烹饪的声音外安静得要命。有不少人听到她的回答后，才反应过来赫勒洛·弗德的用意，又赶紧去后面的料理台找材料重新制作。
“不行，重新做。”
哀嚎声不绝于耳，能够一次性在他手中通过的人寥寥无几，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早津田充已经重做了第三次了。
“还是不行，再重新做。”
那家伙没问题吗……沈一清忍不住盯着他看，发现他失败了三次之后也没有气馁，而是抱着汤回到自己的料理台前，丝毫不介意是弗德主厨尝过的，自己又拿起一个勺子连喝了几口，低着头仔细思考着。
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小时了，真让人捏了一把汗。早津田充又跑到教室后面，拿了不少蔬菜回来。但他似乎提前制作了大量的高汤，此刻倒是不需要重新炖煮牛肉了，为他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增加了试错的机会。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他小声地为自己打气，认真地把蔬菜都切好，重新制作。身边不断有人重做之后合格，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也有人失败了两三次之后就不愿意再尝试，呆立在料理台前，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锅。
“完成了！弗德前辈，请您审查！”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如果这次再不通过，可就只剩下十分钟了，就算是让沈一清来做，她也做不出来。
赫勒洛·弗德十分耐心，虽然他没有给失败的学生指点，但也不会贬低对方的料理，不管对方端来几次，他都会耐心地品尝。
“你……终于发现问题的关键了啊。”
早津田充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赫勒洛·弗德难得在品尝之前就说了这样一句话，能面对面跟这样世界级主厨对话的机会不多，早津田充激动得都有点发抖了。
“是的……我自己品尝的时候才发现，洋葱的香气没有很好地融进汤里，所以重新选择了更成熟的洋葱，在煸炒出香味的时候调整了火候，尽量激发出食材的香气。”
“说实话，虽然前面几次都做得不好，但是能够坚持下来也算是你的优点。这里还有不少失败了两三次就逃避料理的懦夫，远月学园是不需要这种人的。”
品尝了早津田充第四次制作的红菜汤之后，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整个人的神态都显得松弛了些。
“早津田充，合格了。你不必为失败沮丧，在料理这条路上，任何人都是学生。”
这算是……在鼓励他吗？早津田充感动得眼泪汪汪，朝着他郑重地鞠了一躬。
“是！我会更加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厨师的！”
沈一清对他的这句话深感赞同，不禁侧目，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