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寻找答案之路
“好了，三位评审员都已经解决了。”
看完一色慧传来的消息，沈一清合上了手机，把刚才办公室里的事情说给早津田充听，只见他的嘴巴越张越大，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说什么？不光中华料理部门的主任讲师林老师答应了担任评审员，还有营养学理论的梵妮莎·德雷老师自告奋勇来当我食戟的评审员？”
“嗯，你没听错，就是这样，而且一色前辈刚才传了短信告诉我，他已经说服了最后一位评审员，现在你只要专注在料理上就好了，不用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聊的小事上了。”
“啊啊啊这哪里是无聊的小事！林老师可是有着「中国特一级厨师」荣誉的男人，刀工火候无一不出类拔萃，光是粤菜奖项他就拿过足足几十项！还有德雷老师，她也是从远月个位数的毕业率脱颖而出的天才厨师，曾任81期十杰第七席，人称「岩浆的领舞者」！菜品艳丽，调味大胆，其背后所隐藏的是作为厨师对于所有食材和调味高超的平衡感……”
这家伙一旦说起这些明星主厨的事情就滔滔不绝个没完没了，沈一清揪住他的领子，往自己脸前带了带，这招倒是好使，早津田充一下子就红着脸安静了下来。
“冷静了吗？还记得现在是要去图书馆找中国料理的食谱看吗？”
“是……我、我知道了……”
沈一清轻轻松手，重新交叠起双臂。
“带路。”
下课后的图书馆里有许多学生，大家都很安静，早津田充去值日的同学那里查询中华料理食谱的书架号码，沈一清则沿着书架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随手抽出一本有关怀石料理的书，她抱在怀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慢慢翻阅着。
光是简介，她就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尾。怀石料理原为在日本茶道中，主人请客人品尝的饭菜。但现已不限于茶道，成为日本常见的高档菜色。“怀石”指的是以圣人被褐怀玉的意思。其形式为“一汁三菜”或“一汁二菜”。怀石料理极端讲求精致，无论餐具还是食物的摆放都要求很高。食物的份量很少，被一些人视为艺术品。高档怀石料理也耗费不菲。
这倒是和淮扬菜的选料严谨、因材施艺；制作精细、风格雅丽；追求本味、清鲜平和的理念不谋而合，也让她燃起了浓厚的兴趣。
刚看了两三道菜，早津田充就抱着一大堆中华料理的书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一清同学，我找到好多中华料理的食谱哦！你看这里有《二十四节气养生食谱》、《中国家庭的餐桌》，最厉害的是这本《随息居饮食谱》，它居然是中国清代就流传下来的食谱哎！”
沈一清叹了口气，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便抽出几本随便翻了翻。
“这本《二十四节气养生食谱》看起来倒是不错，融合了不少中医食补的养生理念，跟今天上课学习的营养学理论不谋而合。而这本《中国家庭的餐桌》实用性则更强些，基本都是很常见的家常菜和饭店里相对来说制作比较容易的菜肴。至于这本清代的《随息居饮食谱》太过晦涩难懂，参考意义也不大，有些理念在现代的眼光看来是有些落后了，不用浪费时间看这本了。”
早津田充很听话，乖乖开始翻阅《中国家庭的餐桌》这本食谱，看他安静下来，沈一清也重新阅读起刚才拿的那本《怀石料理的基础与应用》。
这本书很厚，一时半会是肯定看不完的，她打算借阅回去，好好研究一番。而在旁边刻苦用功的早津田充，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发现。
“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发现，原来中华料理里面也有许多炸物料理，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
“你能找到方向是最好的，但是刀工也不许懈怠。”
沈一清淡淡地翻着书，她正在看一道名为「椀物」的怀石料理。
味增汤算是椀物的一种，但又不能完全概括，它是一道能激活味蕾的汤菜，通常制作椀物的用料都是当季的蔬菜与贝类用漆器装盛。由四个部分组成，分别是「汤汁」、「椀种」、「椀妻」和「香料」。
汤汁很好解释，顾名思义，用高汤作为基础，加入盐、酱油、味噌等一轮功夫而调制出来的汤底，配合季节而生，在夏季会做出清爽，而到了冬季则会酝出浓郁，突显的是“香味”。
椀种作为椀物中的主菜，优雅独立、富有内涵，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却有着千变万化的可能。主角可能是贝类、鱼类、肉类、蔬菜或干货，通过煮、烤、蒸、炸的任意方式呈现，每一款都让人充满期待。
椀妻指的是椀物的配料，用以搭配主菜的配菜。在一般高级料理亭，会选用当季蔬菜作为椀妻，有着画龙点睛的作用。
香料便是增添香味的作用，虽然存在感不强，但能够在不经意间吸引客人的注意力。打开未知的漆器芳香扑鼻，有很多香料是看不见的，也有很多是客人会忽视掉的，如以为是装饰的山椒叶，增添色彩的柚子碎等，其也有存在的意义。
看完关于「椀物」的这篇，沈一清合上了书。
“我打算把这本书借阅回去慢慢看，充研究得如何了？”
早津田充把头从书里抬了起来，朝她点了点头。
“我也借阅回去慢慢看吧，另外我现在稍微有了一些想法……回去的路上再跟你说吧。”
办完了借阅手续，二人分别骑着车，慢慢往极星寮的方向走。
“刚才看了半天食谱，有什么想法了吗？”
“我在想，也许我可以尝试做中华料理里的炸物，再按照我的想法改良改良，其实我还挺擅长炸天妇罗的呢！”
沈一清对日本料理的了解不多，其实在在日式菜点中，用面糊炸的菜统称天妇罗。但听了早津田充的话，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炸虾。
“中国料理中确实有炸丸子，炸虾球之类的菜品，你想试试吗？我可以把这几道菜的做法讲给你听，演示一遍也可以。”
“如果能够演示的话，实在是感激不尽！”
……
枯燥的刀工练习开始了，但充也没有抱怨，依旧安安静静地在一旁默默切菜。趁他练习的功夫，沈一清检查了一番极星寮的厨房。
“你先切，我去买点食材回来。”
“啊，既然是演示给我看的，请让我也出一份吧。”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是早津田充的零用钱真是少得可怜……沈一清也没驳他的面子，也没说够不够，从他的手中抽走了一张一千日元，就塞进了自己的钱包。
“行了，这些就够了。”
实际上肯定是不够的，但沈一清出身名门，自然是不缺钱，也懒得与他计较掰扯这些，便象征性地拿了一些，以免他又唠叨个没完。
沈一清走出厨房，打开手机导航，搜索着附近的菜市场，她低着头只顾着看手机，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人。
“啊……对不起，我没看路。”
她走得慢，只是轻轻撞了一下，扎着白色高马尾的少女往后微微撤了两步，表情淡漠看不出情绪。
沈一清依稀记得这是住在她隔壁304的朝露草花，便主动打了声招呼。
“你好，朝露同学。”
“……在找菜市场？”
朝露草花没搭理她的问候，而是看向她发出导航声音的手机。
“对，买些烹饪的材料，我对这附近还不太熟悉。”
对方听完，淡淡地点了点头，先一步往大门口走去。沈一清还站在原地摆弄着手机，却听到她一句极轻的招呼。
“走吧，我也要买东西。”
朝露草花的话很少，一路上两人沉默着骑着车，就像陌生的路人似的，但她又很细心，每个路段前都会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走。
菜市场不远，骑车十五分钟就到了，这里离远月学园很近，来购买的也基本都是学生，不少人都穿着校服，站在摊位前挑挑选选。
“那么，你要买什么？”
朝露草花抱着双臂，一副完全不打算买东西的样子，沈一清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原来她是为了带自己过来，才说有东西要买。
“我想想，买些青虾、鸡腿肉之类的吧。”沈一清在水产摊位前左看右看，礼貌地跟摊主要了个抄网。“朝露同学等下有空吗，我想拜托你来试吃。”
“你不是每天都跟早津田在一起吗，让他试吃不就好了？”
“那就当做是你带我来菜市场的报酬？”说话间，她已经抄了不少活蹦乱跳的青虾，装进篮子里沥水，交给摊主称重。“就当作是寮友之间的料理交流好了，我也很想吃吃看朝露同学的料理。”
朝露草花眼神飘忽，末了才浅浅地“嗯”了一声。这应该算是同意了吧？沈一清挑了挑眉，拿出钱包递过去一张福泽谕吉，另一只手接过打包好青虾的袋子。（注：一万日元日币上，印的是福泽谕吉的头像。日本人基本上也将1万日元直接叫作“福泽谕吉”或者“谕吉”）
此时已经过了八点，不少今日的鸡腿肉已经贴上了特价的标签，沈一清左看右看，拿起两盒仔细对比着。
“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会买特价的肉类……右边那份比较好。”
灯光是有些暖色调的，她只是这样微微扫了一眼，就能够辨别出肉类的好坏吗？
她用指尖隔着保鲜膜分别按压了一下，发现果然如同朝露草花所说，右边的弹性要好上一些。
“好厉害的眼力啊，朝露同学。”
“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沈一清投过来的目光。“买完就回去吧，极星寮的厨房里还有人在等你。”
沈一清又查漏补缺了一番，买了些自己惯用的调味品与食材，拎着大包小包回了极星寮。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一清同学，哎你买了好多东西……嗯？朝露同学也在，啊，你好……”
朝露草花朝着早津田充冷淡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把帮忙拎着的食材袋子交给她，坦然地坐在了餐桌前。
“不是说要我试味的吗？开始吧。”
沈一清话也不多，把刚才买回来的鲜活青虾处理了一番，去头剥壳去虾线，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早津田充停下了手上切菜的动作，他的职业病又犯了。
“好优美……我能拍下来吗？”
“不能，在我处理完虾之前，继续练你的刀工。等我处理完虾后，你可以稍事休息，我教你如何制作虾滑。”
虾滑是近些年由某著名连锁火锅店发明的菜品，作为一种虾泥制品，虾滑健康营养、爽滑弹牙，深受大众喜爱。一经面市，便很快传遍了中国大陆各个火锅店，稳稳坐上了火锅界的霸主地位。
但虾滑的做法可不只有涮火锅这一样，无论是做汤还是煎烤油炸，它都有很出色的表现。
“你可以稍微休息会了，认真点看着我做，拿笔记下来也可以。”
沈一清手里的虾肉全部处理好后，先叫停了练习刀工的早津田充，对方放好了菜刀，摸出自己的笔记本，认真地边看边记录。
“因为是新鲜的活虾去壳取出的虾仁，所以就不需要额外的步骤，直接把它剁碎就可以。颗粒的大小影响着口感，有人喜欢颗粒感，会选择直接用菜刀切碎，有人喜欢细腻的口感，则会用料理机将它打成肉泥。”
沈一清拿出了两个碗，把虾仁分成了两等份。
“而我给你的建议是，制作时将它分成两等份，一份菜刀剁碎，保留颗粒感，另一份则放进料理机打成更为细滑的虾肉泥。这样一来，在品尝的时候，就能体会到不同的口感变化。”
把一份虾仁放进料理机，她设定好时间与转速，按下开关。趁着料理机工作时，她则用菜刀粗略地将剩余的一份虾仁剁成颗粒感十足的虾仁馅。
取出料理机中顺滑的虾肉泥，将两份虾仁放在了一起，又依次拿起旁边的调料瓶。
“这个地方的用量你可以记一下，不过我一般是不会称重，做多了料理对用量都有个把握。一斤虾仁里，加生粉50克、澄面10克、盐7克、味精5克、胡椒粉和鸡精适量就好，再加入20克花生油，打入一个蛋清。”
沈一清将调料抓匀后，顺着一个方向不断地搅打上劲。
“把这些调料与原材料混合之后，要一直顺着一个方向搅拌、摔打。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有盐存在，被切割的肉类会渗出水分，而它本身所含有的一部分蛋白质也会溶解到水中，把脂肪颗粒、未溶解的蛋白质颗粒以及空气颗粒包裹住，而持续搅拌的过程也会让溶解出来的蛋白质之间互相交联形成网状，此时整个体系粘性增大，这就是烹饪理论书上所说的，构成了稳定的「水包油」乳化体系，也就是中餐里经常提到的所谓「上劲」的概念。要注意的是，必须一直按照同一个方向，不然会破坏蛋白质的网状结构，导致肉泥松散，失去口感。”
“啊啊啊我应该把录音笔打开的，一清同学真的好厉害，连原理都讲解了！”
早津田充奋笔疾书，巴不得自己能够一分钟写二百个字出来。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沈一清拿出一根筷子插在打好的虾滑上，筷子直挺挺地立着，没有倒下。“你制作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个方法来判断是否搅打上劲了。顺带一提，今天买菜比较匆忙，你自己制作的时候，也可以尝试在里面加入切碎马蹄、猪背油等等食材，来提升口感，有时间的话可以试试。”
她用手抓起虾滑，握拳，虎口处挤出丸子，牢牢裹上在市场就买好的脆花粒，以防炸的时候脱落。
“你擅长炸物，炸虾的要点应该不用我重复了吧？”
沈一清起锅烧油，将油温控制在一百八十度左右。
“嘿嘿……一清同学再给我讲讲也不是不行。”
“好吧，首先是油温要控制在两百度以下，我一般会控制在一百八十度左右。”一颗颗如同荔枝般的虾球下进了锅中，很快就浮了起来，沈一清眼疾手快地用漏勺捞起，放在铺了油纸的盘子上控油。“虾肉浮起即熟，这个你应该知道，所以捞起来的时候要又稳又快，避免炸老了或者受伤。”
一道荔枝虾仁很快就上了桌，沈一清拿起一个小酱碟，挤了些甜辣酱在里头。
“炸物配的酱汁也是千变万化，今天时间匆忙，先用这个成品甜辣酱吧，充自己做的时候，也可以在酱汁和面衣上下点功夫，我只是展示了一种做法。”
朝露草花就静静地坐在桌子边上看沈一清做菜，几乎毫无存在感，直到菜品端上桌，早津田充才想起来厨房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别人。
“这道料理名为「荔枝虾球」，请用。”
壳如红缯，内里虾肉则如雪般莹润粉白。一口下去，外酥里弹，唇齿留香，早津田充连喊好吃，眼泪汪汪地看着沈一清。
“好吃，太感动了……明天我也要试着做一下炸虾球看看！”
与他相比起来，朝露草花则显得淡定许多，她用筷子插起一颗虾球吹了吹，沾上甜辣酱，塞进了口中。
“你这道菜做得不错，不过……”她话音停顿，又夹起一颗虾球，这次她没有蘸酱，直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他不行的吧。”
早津田充有些受打击的样子，连面前的料理都没兴趣吃了。沈一清垂下了眼帘，也品尝了一下自己的菜肴，今天做得仓促，她自己也只能勉强打个八十分。
“就算资质平庸，也有着不管失败多少次都能够重新来过的气魄。”
她话音刚落，早津田充就猛地抬起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朝露草花依旧不太看好，忍不住摇头嗟叹。
“这种话就只能骗骗……”
“不是的！幸平前辈就是不断这样努力过来的，我也要和他一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失败多少次我都要重新来过！”
一盘子荔枝虾球很快就被瓜分干净，朝露草花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便先一步打着哈欠回了房间。沈一清也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早津田充的肩膀。
“回去吧，既然你已经决定在食戟上要做炸虾球了，以后每天就切一小时的蔬菜就好，剩余的时间用来练习制作虾滑，思考如何在酱汁与面衣上下功夫。先把手上的功夫做好，再思考清楚你想要呈现出怎样的料理，就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食戟的输赢也好，别人的态度也好，你只要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尽人事而待天命，不论结果如何，你都好好努力过了。”
早津田充拉开椅子，站起身来，朝向沈一清九十度鞠躬，把她吓了一跳。
“喂……你在做什么啊？”
“这代表了特别的感谢……如果没有沈一清同学的教导与鼓励，我觉得我一辈子也不会找到料理的方向了，请允许我向你，我料理路上的引路人致以最高的敬意。”
沈一清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冷淡地把脸扭到一边，看着砧板上堆成小山的蔬菜丝。
“……赢了食戟再回来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