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赌注的重量
下了课，沈一清一丝不苟地收拾好自己的厨具，取下发圈。
“辛苦了，充同学。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问你哪里能够买到……”
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姓藤田的家伙又来大吵大闹了。
“喂，你们俩！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轻易放过你们！”
“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藤田翔太。”早津田充难得露出了有些生气的表情，紧紧盯着藤田翔太，两眼几乎能冒出火来。“我们什么都没做，一直惹事的人是你吧，你打翻了自己的料理和一清同学有什么关系？”
“嘁……真无聊，居然还要靠女人，真是废物一个。”
“我刚才的话您似乎没有听明白呢，藤田同学。”沈一清个子本就很高，此时走近了些，压迫感更足。“我不觉得你这种人的料理水平在充同学之上，还请不要说大话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比不过这个废物，嘿，早津田，敢不敢跟我比一场食戟？你最崇拜的幸平创真不是说了，每个人都有自由提出食戟的权利吗？”
食戟？沈一清眨了眨眼睛，看向早津田充。
“什么是食戟？”
“诶——？”藤田翔太和早津田充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经过早津田充的一番解释，沈一清才搞清楚了食戟到底是什么。
远月茶寮料理学园传统的料理单挑比试，是为了解决学生之间的争端而制定出来的竞赛项目。想要顺利举行，需要满足三项条件：第一，要有可以证明这场对决是正式比试的公证员；第二，要有人数为奇数的判定员；第三，比试双方都必须认可比试的相关条件。
“好啊，那就跟他比吧，充。”沈一清抱起手臂，毫无惧色。“充是努力又善良的男人，才不会输给这么讨厌的家伙呢。”
“怎样，你敢不敢？早津田！”
早津田充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掌，不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好啊……那就比，赌注是什么？”
“你输了的话，就要在早津田同学负责的报纸上公开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行为骚扰早津田同学。”不等早津田充发话，沈一清就提出了相应的条件。“你的条件呢？快说，我不想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真嚣张啊，哼，假如早津田输了的话，我要你下跪道歉！”
他看着的人是——沈一清。
“别胡说八道了，我们之间的对决为什么要一清同学给你下跪道歉啊！”
“怎样，你敢不敢？”藤田翔太挑衅地扬了扬眉毛，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你不是说相信这个家伙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承认那家伙是个没天赋的废物就行了。”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冷冽的气息，沈一清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了几度，末了，她低低地笑了。
“好啊，充要是输给你的话，我就下跪道歉。还有，既然是中华料理课堂上起了冲突，那题目就规定为「中华料理」如何？菜品的类别不限。”
“哼哼……食戟成立了啊。”
……
直到走出了料理大楼，早津田充还是抱着脑袋哀嚎个没完。
“啊啊啊对不起一清同学，都是我不好……要不然我去找藤田，取消食戟吧。”
“你就这么没信心吗？你想追随的人不是站在这座学园顶点的幸平创真前辈吗？连这种讨厌的家伙都没办法战胜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待在极星寮外面碍眼了。”
早津田充愣了愣，脸上情不自禁地浮起笑容。
“对不起……一清同学训斥我的样子，好帅气……”
“喂！给我认真点啊你这家伙！”
跟着早津田充到了车库，沈一清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想要问什么了。
“都是那个叫藤田的家伙不好，搞得我连正事都给忘了……我要去哪里才能买到自行车啊？”
极星寮离教学区域实在是太远了，没有交通工具真的不行。
“啊，这样的话，我骑着电车载你去买吧！”早津田充推出了自己的小电车，拍了拍座椅。“我能做的事情不多，这阵子我会努力磨炼手艺，争取不输给他……”
越说越小声，自己先泄了气，沈一清眼神一凛，抬起手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可是男人，给我打起精神来。从现在开始，距离食戟还有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评审员的话我会让前辈们帮忙联系，至于你，准备接受我的特训吧。”
骑着车的早津田充狠狠晃了一下，差点没把沈一清摔下来。
“真的？我可以跟着一清同学学习正宗的中华料理了吗！好开心好荣幸，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喂喂你想摔死我吗？给我好好骑车啊！”
早津田充载着她来到了东京的街头，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了一家自行车店。
“这里的自行车质量都挺不错的，你选个喜欢的吧？”
沈一清身材高挑，选自行车的时候也格外注意，思虑了半天，她决定了一辆银色的山地自行车。
刷卡付费，一气呵成，骑车回去的路上，早津田充还感慨个不停。
“哇……好帅的山地车，跟一清同学一样帅气……”
“哪有人拿自行车来夸女孩子的。”
……
征得了文绪阿姨的同意，放学后她都可以带着早津田充使用宿舍的厨房，只要打扫干净，并且不偷偷在宿舍里留宿即可。
“好吧，在开始之前，能告诉我你最擅长的料理方向吗？”
“嗯……我的料理方向是和风，比较擅长炸物一类的，比如炸猪排、炸天妇罗之类。”
“明白了，首先，我会先训练你的基本功，等过两天，我会教你一些油炸类的中华料理，请你务必仔细认真地学习。”
分别取出了两人的菜刀，早津田充忍不住偷偷往她的厨具箱子里看了一眼，有一把半截的刀，十分惹人注目。
“诶……这把刀看起来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呢，只有一半，而且距离把手的地方好短啊。”
“嗯，这是我的第一把菜刀，已经跟着我有十年了，居然都磨成了这副样子。”沈一清拿起这把只剩下半截的刀，微笑着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现在已经变成了我的护身符了，大部分的菜已经用不到它了。”
早津田充惊讶地说不出话，一把正常的中式切片刀，能够磨损成这个程度，可见其功夫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够造就的。
“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自我介绍过，中国的八大菜系中，我擅长的是淮扬菜，这类菜系十分讲究刀工。菜品形态精致，滋味醇和；在烹饪上则善用火候，讲究火功，擅长炖、焖、煨、焐、蒸、烧、炒；原料多以水产为主，注重鲜活，口味平和，清鲜而略带甜味。”
“那你能讲讲，你都是怎么练习刀工的吗？”
某人的职业病又犯了，居然掏出了笔记本和笔，开始认真记录。
“练刀工，首先是练空刀，刀举到一个高度，保持10分钟。听上去简单，一般人都做不了。能够保持住之后，再试着用右手端一把刀，在大水缸里抄起一点水，然后运到左手边另一个小盆里倒下，训练的是’稳’。空刀练好，先练切脆性原料，比如冬瓜、马铃薯、胡萝卜，再然后是韧性原料，比如方干，也就是豆腐干。而方干这关过了，才能够开始切肉切鱼，再然后则是花刀……”
沈一清介绍了一番后，拿起了菜刀与一颗新鲜的白萝卜。
“现在用常规的方法训练你一定是来不及了，只能临时抱佛脚了，注意看好我下刀的样子。切蔬菜讲究的是左右手之间的配合，左手送料要巧，右手则要迅速落刀。”她将白萝卜拦腰斩了一半下来，轻松地片成薄片，再细细切成丝。“而在淮扬菜刀工的标准里，如何才算合格呢，你看好了。”
沈一清拧开水龙头，用手粗略地接取一些，撒在墙上。随后用另一只干燥的手抓起一把白萝卜丝，往墙上一撒，萝卜丝全部轻盈地沾在墙上，没有一根落下，早津田充几乎看呆了。
“好厉害……几乎每一根都粗细均匀，而且居然能够切得这样细却不断裂，轻盈到能够吸附在沾了水的墙面上。”
“但是只有一星期，想练成这样恐怕是不太可能了，你先每天用马铃薯，白萝卜之类的蔬菜练习两小时，争取能够把粗细切均匀，我再教你切鱼肉花刀，最后两天我会教你做完整的菜。但假如你在三天内达不到我觉得合格的标准，我也会再帮你想其他的菜式。”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教我不用这么复杂的刀工的菜式啊……”
还没说完，脑袋上就狠狠挨了一下，沈一清冷淡的眼神从他的脸上扫过。
“你难不成打算在极星寮外面住三年的帐篷吗？我虽然对幸平创真前辈还不够了解，但你既然憧憬他，就给我好好地迈开步子跑起来！”
早津田充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她冷淡的表情，略带怒意的训斥，都能让他从心底感觉到雀跃。
“是！我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一清同学！”
在早津田充练习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寻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干，开始心无旁骛地练习着刀工。
作为厨师的手艺，一天也不能懈怠，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开始父亲只认为她是小孩子三分钟热度，谁知道三年、五年、七年……她这样坚持了下来，甚至超越了年轻时的父亲。
“我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你如果想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父亲不会阻止你的。”
于是她便离开家，开始了一场属于自己的寻味之旅。
切完了一块方干，她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腕，看了看一边认真练习的早津田充。他旁边的胡萝卜丝与土豆丝已经切了一大堆了，虽然一开始切得相当惨不忍睹，但她仔细观察便发现，早津田充似乎已经找到了节奏，虽然切出来的丝不够细，但粗细已经趋向均匀。
“哎呀，是一清酱和充酱……这么晚你们俩还在练习？太刻苦了吧！”
悠姬端着一口锅走了过来，跟二人打了个招呼。早津田充十分礼貌地鞠了一躬，转身过去继续练习，而沈一清则停下了手中的菜刀，和吉野悠姬闲聊起来。
“悠姬姐，晚上好，你煮了鸡汤吗？闻起来好香。”
“一清酱的鼻子好灵~今天我宰了一只养了一年的老母鸡来炖汤，味道真是不错。可惜大家似乎对光喝鸡汤没什么兴趣呢……”
“诶，既然这样的话，能不能把鸡汤给我用用？刚好我这里有材料，想要做一道滋味平和的料理呢，这样晚上喝起来也十分的温润身心。”
“太客气啦，一清酱~拿去拿去，不如说，我早就想见识你的手艺了呢！”
起锅加水，待到水沸后，将刚才切成细丝的方干放到沸水锅内浸烫，沥去水，再用沸水浸烫二次，捞出沥水。
“这是什么呀，这么细？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悠姬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那散开如发丝般的方干，十分疑惑。
“这是方干，也就是豆腐干，切成的丝。”
“骗人！这么细怎么可能？！”悠姬震惊地大喊一声，眼睛拼命眨巴了几下。“不可能不可能，豆腐干我知道，但是切成头发丝一样细要怎么才能做到啊！”
沈一清笑而不语，拿起炒锅，加了些许熟猪油，放入虾仁炒至乳白色时，倒入碗中。方才的浸烫干丝的锅洗净擦干，把悠姬方才端过来的鸡清汤倒进去，再把沥过水的干丝也一并置入锅中，再从鸡汤的锅里捞出一块鸡腿，用叉子拨动着鸡肉，把它弄成根根分明的鸡丝，再把刚才炒到变色的虾仁放进去，舀一勺熟猪油，开大火烧十五分钟。汤汁的颜色渐渐浓厚时，沈一清加上一小勺盐。盖上盖子，又等了五分钟，才把火熄灭。
“完成了，这便是淮扬菜，大煮干丝，也叫鸡汁煮干丝，今天材料不足，只做了简易版，还得感谢一下送来鸡汤的悠姬姐，不然肯定是做不成的……充，先休息一下吧，喝点汤。”
她找出三个小碗，分别盛了一碗，端到了餐桌上。
“我要开动了！”悠姬双手合十，笑眯眯地拿起汤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口中。瞬间，吉野悠姬露出了她招牌的星星眼，大声感叹。“哇，鲜甜可口，鸡丝和干丝都十分软糯……好棒！”
早津田充放下菜刀，坐到了餐桌前。
“谢谢你，一清同学……我不客气了。”
一口下去，面前的星星眼变成了两对。
“大半夜不睡觉这么热闹，在干嘛呢……咦，这是什么料理？”榊凉子披着睡衣走了进来，发现早津田充还在厨房里坐着，十分惊讶。“充？这么晚了还在呀。”
“凉子快来尝尝一清酱做的大煮干丝，简直是超一流的美味啊——！你能想象这比头发丝还细的东西是她切的豆腐干吗？”
吉野悠姬激动得不行，直接拿自己的勺子舀起一勺给榊凉子尝尝，两个人平时关系就很好，凉子也没在意，便由着悠姬喂了自己一口。
“啊，好厉害，这是一清同学家乡的料理吗？”
沈一清微笑着点点头，又和二人介绍了一番淮扬菜，听得两人都直呼神奇。
“啊，至于为什么这个点我们俩还在这里待着，是跟文绪阿姨申请过的……”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讲，面前的两个姑娘都惊得长大了嘴巴。
“食戟？！充要是输了就要一清同学下跪？”
“什么嘛！真是欺人太甚，这个叫藤田的家伙，让我吉野悠姬去会会他！”
榊凉子赶紧按住躁动的吉野悠姬，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二位后辈。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几天我会一直在课后训练充，而且，我不认为充会输给那种人。”
“没错没错！给他点厉害瞧瞧才行！”
沈一清思考了一下，踌躇着开口。
“但为了保证能够把时间利用好，所以找评审员的事情由我来做……不知道凉子姐和悠姬姐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呢？”
两人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凉子先给出了建议。
“这样吧，我建议你去找一色前辈问一问，他是十杰第二席，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但平日里十杰的工作都很认真负责，也许他能够帮你联系到合适的评审员。”
“那真是帮大忙了……他在房间里吗？我现在就去找他。”
沈一清是绝对的行动派，毋庸置疑。决定好了之后，她立刻拿起一个汤碗，盛了一份大煮干丝，又拿盖子盖好后放在餐盘里，避免冷却影响口感。
“好了，充你喝完之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先去找一下一色前辈，问问他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下评审员。”
她记得一色慧是在206号房间，她一手端着餐盘，一手轻轻敲门。
“请进——”
门随着他欢快的声音打开了，一色慧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开了些许。
“哎呀，是送夜宵给我吗？真的好贴心，小一清~”
她迈步走进他的房间，房间内十分清爽整洁，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如出一辙。
“是，做了夜宵，凉子姐和悠姬姐都很喜欢，我希望一色前辈也能尝尝。”
两人在方桌前面对面坐下，一色慧拿起汤羹，掀开了汤碗上面的盖子。温润的香气扩散而出，包裹着人的身体，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只不过闻一闻气味，都能让人感觉得到其滋味鲜美，我不客气了。”一色慧吹了吹，细细品尝了一口。“这纤细的食材，除了鸡肉丝之外……是豆腐？可是，你是怎么把豆腐丝切得如同发丝？实在太神奇了，这就是中华料理的刀工吧！太感动了……我们极星寮又加入了这么厉害的后辈……呜呜……”
“啊，别、别哭啊一色前辈……我还有事情想求您帮忙呢。”
一色惠的眼泪一秒收住，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
“可爱后辈的请求，我是不可能不答应的，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一清简单地把食戟的事情告诉了一色慧，他倒是没有像凉子悠姬二人那样惊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充是个不错的孩子，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了，你可能很难想象，现在人前风光的远月十杰第一席，幸平创真，在一年前，也差不多就是你入学这个季节，还是个人人厌恶的插班生呢。”
“怎么会……明明是第一席？”沈一清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灰色的瞳孔带着疑惑。“他是因为太厉害了，所以才跟所有人为敌吗？但他的个性又不像啊……”
“小创真是个对待料理非常有热情，又十分勤勉的人，但是他出身小餐馆，又连续挑战了不少人的权威，使得大家都非常的……惧怕他。”
“您用了惧怕这个词呢，大家是觉得幸平前辈颠覆了传统，害怕被他搅乱原本平静的生活吗？”
“你这样理解也没错，但实际上，是因为小创真实在是太努力了，就算资质平庸，也有着不管失败多少次都能够重新来过的气魄。大家不愿意承认小创真，是因为一旦承认了他的强大，就证明了自己一点也不够努力。”
沈一清若有所思地点头，她不明白为何刚才还说着早津田充的话题，为什么又跳到了幸平创真身上，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色慧继续跟她解释起来。
“当时除了宿舍里的大家，只有少数几个受过创真帮助的人愿意承认小创真，但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小创真的时候，小充却主动跑到极星寮来采访他，而且一直都在发表有关他的正面报道。”
沈一清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她弯起嘴角，轻轻笑了。
“我知道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家伙，所以我相信，他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