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乡遇故知
虽然熬到了半夜，但沈一清还是一大早就醒来了，看向指着七点五十分的闹钟，她思考了几秒钟，决定还是早些起床，出去熟悉熟悉校园。
她很自律，行动力也异于常人，决定要起床就立刻爬了起来。简单一通洗漱后，她换上了昨天洗好的新制服，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
这裙子对她来说，是不是有些太短了？本身在女孩子中，沈一清就属于比较高挑的，身高有差不多一米七，而远月学园的标准款制服裙穿在她身上，才刚过了大腿。
“果然还是去申请一件更长款的比较好吧……”
她小声嘀咕着套上小腿袜，轻轻把脚塞进小牛皮质的制服鞋里。这可是在远月学园的第一天，一切状态都要保持完美才行。
走出宿舍的房门，就迎面碰上了一个披着深紫色的大衣、满脸困倦的女人。
她的身高比自己还要高，头发跟皮肤都是白色的，难道是外国人吗？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直接，两个人的对上了视线，沈一清硬着头皮和她打了声招呼。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沈一清，是刚转学过来的插班生，请多指教。”
“哦？居然是第一次就通过了测验的人，看来我错过了你的欢迎会。”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眯起了眼睛。“朝露草花，就住在你隔壁。”
她指了指304的房门，随后钻进了房间。
“祝你远月生活愉快，现在是我睡觉的时间了。”
顺着楼梯下到了一楼，她又碰到了只穿着兜裆布，满身汗水闪闪发光的一色慧。
“呃……一色前辈，早上好。”
“哎呀，你醒了，小一清。”他爽朗地笑了，手里还捧着一些新鲜的蔬菜。“这可是刚刚从极星寮的田地里摘回来的蔬菜，我亲手培育的，等下早餐就能吃到了！”
礼貌地点头道谢，悠姬和凉子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哎呀，昨天闹腾得那么晚，一色前辈还能起个大早去采摘新鲜蔬菜，真是敬业。”
“你说什么呢，幸平和惠更是天还没亮就手拉手去早市了呢……啊哈哈，这就是青春——这就是恋爱——真是不管看几次都让人心神荡漾啊！”
“你不要偷偷躲在阴影处盯着那两个人看好不好，惠本来就是个脸皮薄的孩子啊！”悠姬大声斥责着，用力指了指他的胸口。“赶紧把衣服穿好，这里可是有新来的孩子！”
“但是小一清一点也不惊讶嘛……哎呀，小小年纪就这么冷静，以后也肯定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极星寮之星！”
……
在吵吵闹闹中结束了愉快的早餐，一色慧端起一份走出了大门。
“为什么他一副去喂狗的表情啊？”
沈一清疑惑地看着走出大门的一色慧，忍不住好奇，凉子笑了笑，向她解释了一番。
“噢——他是拿去给充吃的吧，反正做多了，给惠和幸平留两份还有剩。”
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充……早津田充，是那个在门口扎营的男孩子。
“为什么他一直住在院子里？”
“嗯……那孩子啊，虽然挺努力的，但是一直没有通过文绪阿姨的入住考验呢。”悠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没关系的，这种事很常见的啦~像一口气就能通过的，这几年好像只有幸平和你呢。”
所以他昨天才喊着什么，假如没通过考验的话，可以到他的帐篷先凑合一下。沈一清扶额，这家伙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头脑简单的热心肠。
收拾好碗筷，带上自己的厨具与厨师服，她要开始上她在远月的第一堂课了！
刚走出大门，便看见面前一米开外拿着单反相机的早津田充，绕着她几乎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方位拍摄。
“不错不错，表情很好嘛，一股英气凛然的感觉太棒了！没想到我又见到了能够一次性通过入住手艺试炼的人，说不定你以后也会和幸平前辈一样成为一个传奇插班生呢！”早津田充检查着自己拍的照片，两眼放光，嘴里念念有词。“太好了，今天的头版新闻非我莫属啊！”
沈一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要是他把这功夫用在料理上，估计早就不用在外面睡帐篷了吧。
“早津田同学，我要去上课了，请让开。”
早津田充微微侧开了身体，让出一条道，沈一清微微蹙眉，快步从他身边走开。谁知早津田充快步跟了过来，他笑眯眯地把相机装好，掏出了一把小电车的钥匙。
“我也是一年生，我们的课程说不定是一样的，我和你一起去教室吧，这里离得还挺远的，我建议你买辆自行车或者小电车比较好。”
想到昨天走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走到极星寮，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很不想和这个奇怪的男人扯上关系，但识时务者为俊杰。
“麻烦你了，早津田同学。”
“啊哈哈，你太客气了，可以直接叫我充哦，毕竟我们都算是极星寮的同伴嘛。”
明明还没通过入住手艺试炼，还真敢说啊……
电车比较小，她微微垂着脸，安静地侧坐，轻轻靠在他的背上。早津田充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贴这么近，脸已经开始泛红，不断默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可他不知道自己平时自言自语的次数太多，嘴里已经开始默念起来。
“你这是在念经吗？”沈一清疑惑地抬起头，片刻就明白了过来。“充同学，你不会是因为跟我贴太近，所以静不下心了吧？”
“才不是，不是呢！”
沈一清没再逗他，安静地坐在充的电车后面，悄悄撤开了些许，但为了保证身体稳定，还是攥紧了他的衣角。
……
负责上课的助手把同学们分成了两两一组，这堂课是属于烹饪理论类的中华料理课。
“太好了，我和你是同一组，而且这节课是中华料理……能见识到正宗的中华料理我实在是太荣幸了！”
她真的确信，如果不是不能把单反相机带进料理教室，现在的她早就已经被早津田充从头到脚拍了个遍了。
调整了一下厨师服的领口，把扣子松开了一颗，这件衣服其他地方的尺寸都很合适，唯独胸口似乎有些紧。
“哎呀哎呀，这不是大记者早津田吗？”
来者不善，沈一清忍不住蹙眉，朝着那吵嚷的男生看去。
“你是新来的插班生吧？真可怜啊，居然要跟这种没用的男生一组……哦我听说了，他为了加入极星寮，已经在野外住了一个月的帐篷了哈哈哈，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那刺猬头的男生嘻嘻哈哈地凑过来，用手揉乱了早津田充柔软外翘的短发。“希望你起码能拿个d等，人家是第一次在远月上课，可不能拿个e等啊！”
“别再说了，藤田！”早津田充面对他们的嘲笑充耳不闻，但听到他嘴里开始嘲讽沈一清，他坐不住了，抬手将他挥开。“沈同学不用搭理他，我是不会拖你的后腿的。”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沈一清不动声色，拿出了自己惯用的菜刀，用擦刀布轻轻擦拭着。
“哎哟，还真敢说，但是人家姑娘压根就不搭理你呢。”
沈一清猛地把菜刀砍在砧板上，嘈杂声一下子停止了，空气中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藤田……同学，对吧？”
沈一清双手交叠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对方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但依旧梗着脖子嘴硬。
“干嘛啊，你这个中国插班生不要太狂妄了！”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觉得，在料理课堂上都这么吵闹的人，恐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能够踏进专业的厨房吧。”
对方被她嘲讽得脸红，愤愤地丢下一句你给我记住，便扭头走了。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她取下手腕上的发圈，打算扎起自己的长发，一扭头便看见了早津田那崇拜到几乎可以说是黏糊糊的目光，紧紧扒在了她的身上。
“呜呜呜……太帅了！一清同学——”
“好恶心，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
“就是这种冷淡的表情，实在是太棒了！”
沈一清开始后悔管他的闲事了，因为她越是摆出冷漠的样子，早津田充就越高兴，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家早上好。”一位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推开了教室的大门，把讲义放在桌上。“我是这堂课的讲师，林家胤。请各位打起精神，认真听讲这节课的内容。”
林家胤……他是中国人呢，沈一清的心里泛起一股亲切，还有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让人高兴的呢？
“这堂课要教给你们的料理是「梅菜扣肉」，属于粤菜的一种。粤菜即广东菜，是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粤菜源自中国的中原地带，传承了孔子所倡导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中原饮食风格，因此粤菜做法比较复杂、精细……”
梅菜扣肉，她也会做。沈一清胸有成竹地看着黑板上的字，努力小声朗读着。
“一清同学有几个音你读错了哦……啊，你是刚来日本没多久吧？”
沈一清小声地“嗯”了一下，这做法她看得一知半解，更何况有不少外来词都是片假名，让人只觉云里雾里。
“我来念给你听，然后你有不懂的再问我吧！”
早津田充清了清嗓子，充分发挥了自己身为记者的专业素养，发音十分的动听标准，沈一清听他念完，又把几个不明白的名词指着问清楚后，心中已然有了七八成把握。
食材很快分了下来，但分到她这一组的，居然是一块十分肥腻的上五花。她垂眸一看，漂亮的柳叶眉便紧紧蹙了起来。
“不行啊……上五花肥肉厚，瘦肉少，不适合用来做这道菜。因为肥肉太多了，吃起来全是油，口感十分油腻。”
“怎么会这样……可是黑板上的食谱明明说要切成厚片，这么大块的肥肉，就算再怎么烹饪，口感一定比不过那些精品五花肉的！”
早津田着急得快要哭了，沈一清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去，其余的同学已经拿好了自己的食材，动作快的已经开始清洗了。她又左右巡视了一圈，刚好对上了刚才那个藤田同学不怀好意的目光。
“无聊。”
放在别人身上，也许会退缩，但是她可是淮扬菜的传承人，怎么可能会惧怕这种小小的挑战？
“充，先用喷火枪把这块肉皮上的猪毛火燎一遍，把猪皮被炙烤到发黑，清水洗净后，再用钢丝球仔细地刷掉焦糊的部分。”
虽然她自己就能够完成所有的工作，但这毕竟是合作课堂，总不能让这家伙闲着。
“但是……”
早津田充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安地望向她。
“相信我吧。”
听到她沉稳有力的声音，早津田充觉得自己刚才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
按照她说的方法，早津田充拿出喷火枪，仔细地烧焦猪皮的表面，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再用钢丝球把黑色的部分全部刷掉。起锅倒水，把清洗干净的五花肉冷水下锅，加入葱、姜、花椒、料酒，开大火，等水开后撇去多余的浮沫，再转小火盖上盖子煮三十分钟。
在早津田充忙活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将梅干菜用温水泡好，起码要泡半小时，刚好和五花肉焯水的时间差不多。
“辛苦你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过了半小时后，沈一清打开锅盖试了试，肉已经煮得用筷子就能轻松的插动，把肉捞出来放凉。等肉凉透以后，她拿着牙签在猪皮上扎小洞，再用小刷子均匀地刷上一层老抽，让它自然晾干。
重新起锅，倒入宽油，待油温五成热后，把五花肉皮朝下放进去，她眼疾手快地盖上锅盖，防止烫伤。等到锅中听不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后，打开锅盖，把肉整个翻转过来，再用勺子把热油往猪皮上淋，这样才能更好的起虎皮。大约又炸了一分钟左右，沈一清才把这块五花肉小心地捞出来，放入凉水中浸泡半个小时，把带肉皮一面朝下，这样才能让猪皮泡软起泡。
趁着晾凉猪肉的时候，沈一清拿起一个大碗，加入一勺料酒、一勺生抽、半勺的老抽、一勺的南乳汁、一勺蚝油、一小勺白糖，搅拌均匀备用。
肉泡凉之后，沈一清将它捞出，摆在砧板上，深吸一口气。她全神贯注，采用垂直前后推拉的方式，将五花肉切成薄片，她手中切出来的肉片只有寻常肉片的三分之一厚。为了避免等下出现蒸透之后夹不起来的情况，沈一清特意隔了三刀，才会切断瘦肉的部分，这肉片看起来很轻薄，但实际上用筷子能够轻松地夹起。
沈一清把切好的肉放进刚刚调好的料汁中，加入葱姜末和少许花椒，用手抓匀，腌制二十分钟，等待着食材慢慢入味。
趁着这会儿，她又指挥早津田充把梅菜仔细清洗干净，洗掉多余的盐分。沈一清把锅烧热，加少许的油，放入花椒、干辣椒炒香，接着加入葱姜末爆香，倒入梅干菜炒干水分，大约一分钟左右就立刻盛出。
肉腌好后，她仔细地把肉皮朝下，码放在小碗中，再把腌肉的汤汁倒进去。最后把炒好的梅干菜均匀地铺在上面。让早津田充找出蒸锅加水，摆放好后盖上锅盖，上气后蒸一个小时。
“呼……这道菜只给两个半小时的烹饪时间还真挺赶的呢。”
她拿出手帕，把额头上的汗珠抹去，拍了拍早津田充的肩膀。
“做得很好嘛，充。你多把时间用在料理上，相信你很快就能通过文绪阿姨的考验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充满怨念的早津田充抱着膝盖蹲在料理台下面。
“呜呜呜……文绪阿姨，好可怕……”
看着早津田充这般没出息的样子，她笑着摇了摇头，静静地站在蒸锅前，这样在课堂上做菜对她而言还是第一次，她更熟悉的是自己家店里的厨房。虽然已经换上了许多现代化的设备，但装修风格上极大程度地保留了古典的风格，与其说是饭店，不如说是走进了一座苏州园林。楼外楼采用变换无穷、不拘一格的艺术手法，以中国山水花鸟的情趣，寓唐诗宋词的意境，在有限的空间内点缀假山、树木，安排亭台楼阁、池塘小桥……
时间过得很快，沈一清伸手按下桌上滴答作响的计时器，戴上隔热手套，取出装着扣肉的碗。
“哇……闻起来好香——”
顾不得搭理在一旁感慨的早津田充，她先把碗中的汤汁小心地倒出来一些，这样更容易把肉倒扣到盘中。她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盘子，一口气将碗扣在盘中，轻轻抬起，肉皮金黄，肥肉晶莹，瘦肉红润，最后再淋上黏稠鲜美的汤汁，撒上切好的葱花。
“完成，麻烦你端过去了，充。”
早津田充紧张得直咽口水，他才发现，他们居然是第一组做好的。
“好的，交给我吧。”
她跟在早津田充的旁边，一道上前，把做好的梅菜扣肉放在讲桌上。
“早津田充，沈一清。你们俩是第一组做好的呢。”
林家胤微微颔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提起筷子，轻轻地夹起肉片，就在这时，他的脸上却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你把肥肉切得薄如蝉翼，但瘦肉却没有切断……这是为何？”
“这是我父亲教给我的切法，这块上五花太过肥厚，原本是不适合做梅菜扣肉的，但考虑到学校准备的材料不能浪费，便使用了这个切法来保证既能把肥肉蒸透，又方便夹取。”
“你父亲教你的，沈一清……你是沈自山的女儿？”
“您认识我的父亲？”
林家胤畅快地笑起来，将扣肉塞进了口中。
“颜色酱红油亮，汤汁黏稠鲜美，扣肉肥而不腻，食之软烂醇香。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朝着沈一清笑眯眯地点头。
“毫无疑问，a等。后生可畏，沈自山的女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她了，父亲可从来没告诉过她，远月学园有他的旧相识呀。
“老沈那家伙闷葫芦一个，他肯定是担心告诉了我之后，怕我费心。但你放心，林老师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好就是好，绝无半句虚言。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刀工，若是换成十六岁的我和老沈，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啊。”
“真的假的？那个插班生居然，那么厉害……”藤田咬牙切齿，将自己的蒸碗拿出来，他看沈一清的菜肴看得入神，居然忘记戴隔热手套了。“啊，好烫、好烫啊！”
一声脆响，连碗带肉全部摔在了地上。林家胤面色一沉，整个人气压都低了几分。
“浪费食物，不可原谅……下课之后给我留下来打扫卫生。”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哀嚎。